第 112 章 斷交
三皇子?!</br> 陸復疑惑地深深皺起眉。</br> 陸鳴煥沒有再多說,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對在座的其余人道:“各位叔伯,想必你們家中還有要事,晚輩就不久留各位了。”</br> 其余人會意,雖然表情都還有些匆促慌亂,卻也不得不站起來。</br> 皇帝親口下令不得非議皇儲之事,他們現(xiàn)在還在這里聚眾,乃是大忌。</br> 好在他們投靠的陸將軍是陛下身邊極得臉的紅人,能提早通傳些消息。</br> 眾人匆匆離去,陸鳴煥捏了捏眉心,轉(zhuǎn)頭對陸復道:“父親,我不是說過,要盡量減少與這些人的來往?”</br> “家里這一天天的,來的都是些什么人。人多嘴雜,父親當真要小心晚節(jié)不保。”</br> 陸復臉色沉了沉,但是沒有發(fā)作,慢慢地摸了下茶蓋,說:“如今形勢非凡,當然要盡量鋪網(wǎng),接觸的人越多,以后到了關(guān)鍵時,可使用的力量也就越大。”</br> 陸鳴煥瞇了瞇雙眼,看向陸復:“父親果真是如此作想?還是說,父親只是想在這群猢猻面前逞自己的威風。”</br> “你!”茶蓋重重撞落到茶碗上,叮叮咚咚地彈了幾圈,才平靜下來,“你這個不孝子,對父親就如此說話?”</br> 陸鳴煥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躁意。</br> 父親畢竟是老了,從前他若是發(fā)怒,必會將整桌的杯盞都整個砸在地上不可,但現(xiàn)在,陸復做著生氣的模樣,在陸鳴煥面前卻連一個茶蓋也沒有摔碎。</br> 陸鳴煥心中五味雜陳,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衰老是一種很糟糕的體驗。</br> 即便這個人曾經(jīng)給他施加了太多的枷鎖,甚至給他的人生留下了許多遺憾,可如今,陸復只是一個越來越體弱的老人,倚靠他,甚至害怕他,在他面前,居然會不自覺地收斂。</br> 陸鳴煥別開臉,“沒什么事我先回房了。”</br> “等等!”陸復喊住他,“三皇子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還沒說清楚。王公公是陛下身邊的多年的內(nèi)侍官,怎么會成了三皇子的人?”</br> 陸鳴煥停下腳步。</br> “當時事出緊急,王公公是突然闖上大殿的。”</br> “原本,陛下所言與父親所料差別不大,預備讓四皇子代替太子掌權(quán)。可王公公來了之后,跪地祈求,一番抹淚擦涕,將陛下說動了,改了圣意,不再提立新皇儲。”</br> “不過陛下向來多疑,當然要問,王公公這番行徑是誰指使。”</br> “王公公也并不避諱,說是受了三皇子點撥。陛下聽后,對三皇子大為贊賞。”</br> 陸復聽得從鼻腔中冷哼一聲,道:“大為贊賞?那個草包?以前他自己的課業(yè)都要太傅替他完成,如今這種家國大事,他也想來插一腳。”</br> 陸鳴煥沒有接話。</br> 他對那位三皇子了解不多,只是從流言之中,以及父親與其他臣子的議論中得知,三皇子貪圖玩樂,是個游手好閑的皇家公子哥。</br> 父親最厭惡這樣的人,所以從一開始,無論是父親,還是站在父親對立面的人,都從未將寶押在三皇子身上過。</br> “暫緩立儲,對皇帝來說,自然是最穩(wěn)當?shù)摹?墒菍ξ覀儊碚f,變數(shù)就太多了!”</br> 陸復篤定道:“這等主意不會是那個三皇子想得出來的,但是這好處又確確實實是落到了三皇子身上。鳴煥,你說得沒錯,王公公定是三皇子的人。</br> “但是,我還是不信三皇子能有這般手段,他身后定然有其他人。去找出來。”</br> “還有,世子府那邊的關(guān)系,我之前叫你去修補,如今迫在眉睫,究竟怎樣了?你有沒有放在心上?”</br> 陸鳴煥背對著父親,握著的拳頭緊了緊。</br> 好半晌,才沉沉出聲:“兒子記得。”</br> 說完,他大步跨出門,并未回房,反而是直接走出了陸府跨上馬背,“駕”了一聲,朝另一個方向而去。</br> 直到遠離了陸府,陸鳴煥才舒出一口氣。</br> 他是陸復唯一的兒子,從小到大,陸復對他管教極為嚴格,施加了許多壓力。</br> 偏偏陸鳴煥生性叛逆,陸復越是對他兇惡申斥,陸鳴煥便越是要對著干。</br> 年少時,他也曾放縱不羈過好一陣子,一半是為了自己放縱瀟灑,一半是為了惹陸復氣惱。</br> 后來,陸鳴煥為了一人洗心革面,回京城磨練,總算像模像樣,可等他再回去找那人時,她已經(jīng)不在這世上了。</br> 陸鳴煥在世子府門口停下。</br> 他眼神復雜地看向眼前的門楣牌匾。</br> 那時他怒不可遏,與黎奪錦拼命打了一架,幾乎恨不得把對方按在地上活活打死,從那以后就斷了來往。</br> 近幾年,父親一直在催促他與世子府重修舊好,陸鳴煥從來沒答應(yīng)。</br> 直到黎奪錦的嫡姐也找到他,陸鳴煥才勉強去了一趟世子府。</br> 在這兒,他還聽黎奪錦編了一個新奇的故事,關(guān)于他做的夢。</br> 胯/下馬匹晃動幾步,陸鳴煥眼睫顫動,收回神思。</br> 世子府門口的守衛(wèi)已經(jīng)看見了他,忙不迭跑過來替他牽馬,大約以為他是專程來拜訪主子。</br> 其實陸鳴煥也不是故意來到這里,只是心里裝著事情,縱馬行街,不自覺便在此處停下。</br> 但他并沒說什么,就勢下馬,撣了撣衣擺,朝里面走去。</br> 黎奪錦獨自在府中,陸鳴煥一走進去便看見了他。</br> 他身體似乎比之前好了許多,素衣遮掩著的胸膛也隱隱可見往日肌肉的輪廓。</br> 陸鳴煥走過去,迎上他那雙熟悉的丹鳳眼,一句調(diào)侃忍不住脫口而出。</br> “不請自來,不會將我趕出去吧?”</br> 黎奪錦靜靜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視線。</br> 這樣的冷淡讓陸鳴煥的腳步慢了慢,臉上也出現(xiàn)了一抹不自在。</br> 終究是疏遠了,又怎么可能回到以前。</br> 父親要求他與世子重修于好,為的是自己的利益,并不是為了什么兒子的友誼。</br> 陸鳴煥心中不快,正思索要不要識趣些,干脆轉(zhuǎn)身離去,黎奪錦卻淡淡地開了口。</br> “下次帶酒來,便不趕你。”</br> 這是他們之間熟稔的說笑打鬧。</br> 陸鳴煥心中一松,竟多了幾分快活。</br> 原本他以為他不會再在意黎奪錦,畢竟已經(jīng)斷交了這么些年。</br> 可黎奪錦畢竟是陸鳴煥唯一的至交,共同經(jīng)歷過生死的人,而且,陸鳴煥年少時那唯一一次的心動心悸也都與黎奪錦有關(guān),感情太復雜,他又如何能做到完全割舍。</br> 陸鳴煥掀開下擺,大跨步坐在了黎奪錦對面。</br> “你……”</br> 陸鳴煥剛要開口,卻看見黎奪錦手臂上那道猙獰的傷口。</br> 陸鳴煥領(lǐng)兵數(shù)次,對傷口一清二楚。</br> 一看那傷痕便知道,傷得很深,而且就是近些日子的傷。</br> 陸鳴煥擰眉道:“那是怎么回事?在世子府中,又是你嫡親姐姐眼皮底下,誰能傷你。”</br> 黎奪錦拉下衣袖,遮住了那傷疤。</br> 他看向陸鳴煥,臉上還是如最開始一般,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座會呼吸的木雕。</br> “不說這個。你來這里,是有什么事?”</br> 陸鳴煥支吾片刻,已經(jīng)忘記了方才他要說什么話。</br> 便干脆沉吟一會兒,另起了一個話頭。</br> “你姐姐如今在宮中的日子還好過么?”</br> 黎奪錦頓了頓,沒立刻說話。</br> 在這世上黎奪錦唯一還在乎的,也就只是嫡姐了。</br> 陸鳴煥便是知道這一點,才說到黎弱蘭。</br> 而且,他問這句話,也并不是真的為了關(guān)心黎弱蘭的近況,而是借此試探黎奪錦對宮中形勢的反應(yīng)。</br> 黎奪錦果然明白他的意思。</br> 沉默少許后,黎奪錦便道:“宮里,能有什么好日子過。從前倒還能說安穩(wěn),如今怕是要另謀出路了。”</br> 另謀出路。</br> 陸鳴煥也聽懂了黎奪錦的言外之意,續(xù)道:“如今正值換季的時候,時機正好。我父親很惦念著你,尋來了好酒一壺,到時請你去府上品鑒品鑒。”</br> 黎奪錦抬眸看著他,丹鳳眼弧度流暢,如蛇尾一般惑人。</br> 他思忖了一會兒,才道:“好。”</br> 陸鳴煥徹底放松下來,卻也有淡淡的遺憾。</br> 如今他與黎奪錦之間,除了這樣的公事,便沒有別的話好說。</br> 他坐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起身離去。</br> 出門之前,似是調(diào)侃地說了一句:“你那個夢,后來還有再做么?若是還有有趣的,盡管說給我聽。”</br> 可這句話說出口后,陸鳴煥自己像是也覺得不大好笑,強行揚起的嘴角摔落下去。</br> 他抿抿唇離開,沒有看到身后仍然坐在桌邊的黎奪錦,神情依舊如同木雕,麻木、蒼白,只有手上的動作,在不斷地撫著小臂上的傷疤。</br> -</br> 陸鳴煥將黎奪錦的原話轉(zhuǎn)告了陸復。</br> 他說家父有酒,其實就是說父親已經(jīng)定好了支持的人選,想拉攏黎奪錦。</br> 而黎奪錦的意思,便是同意。</br> 陸復果然大喜。</br> 琢磨幾天,寫出一封請安帖子,叫陸鳴煥邀黎奪錦一起去送。</br> 陸鳴煥依言而行。</br> 路上,他將現(xiàn)下的情形同黎奪錦說清楚。</br> 四皇子理應(yīng)勢不可擋,可這個三皇子卻忽然斜插一杠,攪亂了局勢。</br> 陸鳴煥送完了請安帖,皇帝龍顏大悅,對他們兩個年輕小輩關(guān)切幾句,賞了幾樣東西,叫內(nèi)侍官領(lǐng)他們?nèi)ビ▓@賞景。</br> 陸鳴煥和黎奪錦并肩前去。</br> 分花拂柳的小徑中,一個高大身影迎面而來。</br> 岑明奕與以往的樣子沒有差別,俊美無儔的面容上是漫不經(jīng)心的神情,這大白天的沾了一身花粉香氣,一看便知空有其表,敗絮其中。</br> 陸鳴煥和黎奪錦對視一眼,朝旁邊稍稍讓了讓,向三皇子點頭行禮。</br> 岑明奕只是經(jīng)過,無意間看到他們,亦停下來與他們回禮。</br> 那深黑烏眸中的視線,在黎奪錦身上停了停,又似乎也在陸鳴煥身上停了停。</br> 接著,黎陸兩人才看到岑明奕含笑離去。</br> 他們總覺得……</br> “方才三皇子的眼神,是不是有些意味深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