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依賴
趙綿綿說著,歪頭朝他笑了下,像是孩子惡作劇成功似的得意,可是同時,眼里也有一閃而過的倉皇。</br> “可是現(xiàn)在,他們真的都死了。”</br> “人只能死一次,對吧?”</br> 徐長索腦中如同被雷雨天的風暴卷過,滿是殘破凌亂的廢墟。</br> 身為錦衣衛(wèi),他難免會接觸到許多宮中秘辛。</br> 趙綿綿的身世,客觀來講,對他而言并算不得什么奇聞異事,但由趙綿綿親口對他說出,徐長索便覺得仿佛胸腔都在震顫。</br> “這些事……”</br> “我只對你一個人說過。”趙綿綿眨眨眼,迅速接過徐長索的話。</br> 徐長索神色凝住。</br> 他英俊的眉眼和側臉定在晨光之中,視線落在趙綿綿臉上,認真得似乎能將她的神情憑借目光拓印下來。</br> 趙綿綿忽然嗤笑一聲,音色明媚又清脆:“騙你的!其實我不是第一次說這些事了,你別那么大負擔嘛。”</br> “我告訴你這些,也不擔心你說出去。反正現(xiàn)在,趙家已經不存在了,你說給誰聽,都不要緊。”</br> 徐長索繃緊的心弦緩緩松弛了些,卻又不知從何處鉆出幾分遺憾。</br> “你對誰說過?為何要提起這些事。”</br> 趙綿綿伸手翻看著那件被她補好的里衣,做最后的檢查:“一個小太監(jiān)。我去宮里玩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小太監(jiān)。他跟我差不多,他娘也恨他恨得要死,他不想惹他娘生氣,就跑到宮里當太監(jiān)。”</br> 趙綿綿低頭看著那件里衣,隨口應答。她哎呀一聲,說:“我的手藝真好。還挺羨慕你,有個信物可以依托,我什么都沒有。”</br> 徐長索“唔”了一聲,沉默一會兒,卻是說:“信物,不一定是要自己收到才算。你也可以給別人。”</br> 趙綿綿像是被點醒了似的,認真看了他好幾眼。</br> 最后說:“哦,可是我也沒有可以留信物的人。”</br> 徐長索不知道該說什么。</br> 趙綿綿所有的親人都或處刑或流放,可哪怕他們活在世上,她大約也不會想再看他們一眼。</br> 趙綿綿想了半晌,托著腮,嘴里一直發(fā)出拖長的“嗯嗯”的無意義聲音,像是這樣做,就能不顯得自己那么孤單可憐。</br> “我知道啦。”趙綿綿放下手,對徐長索說,“等你回京城以后,去幫我找那個小太監(jiān)吧。他是秋華宮的人,年紀不大,過得頗寒酸。”</br> “你要是找到他,就幫我?guī)Ыo他一只剛孵出來的小雞,和一只翅膀完好的蝴蝶。他最想要那個了,我以前答應送給他的。”</br> 徐長索眼眸緩緩地向下垂了垂。</br> 他以為,趙綿綿驕縱,高傲,早已習慣了眼里沒有任何人。</br> 可她想來想去,竟然還惦念著一個寒酸的小太監(jiān)。</br> 這甚至讓徐長索有幾分想要知道,那個小太監(jiān)究竟有什么特別。</br> 意識到自己對趙綿綿產生了不該有的好奇,徐長索壓下思緒。</br> 他和趙綿綿走完這段路就要分開,告別和不再相見就在盡頭等著他們,趙綿綿大約也是清楚的,否則她不會叫徐長索替她帶禮物回京。</br> 而這段路,已經走了一半。</br> 徐長索收起那件縫補好的里衣,下次去河邊沐浴,就可以換上。</br> 用早飯的時光結束了,他們要接著啟程。</br> 沒有馬了,趙綿綿貼在徐長索身后,跟得比以前緊。</br> 昨天劫匪的事多多少少還是嚇到了她,在混亂的刀劍中,徐長索畢竟是她唯一的救命恩人。</br> 趙綿綿用腳尖踢著地上的石子,似乎總有幾分猶猶豫豫的。</br> 她突然朝前探了下身子,很快速地對徐長索說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br> “什么?”徐長索沒反應過來。</br> “剛剛我說你爹娘不要你的那句話。”趙綿綿吐了吐舌尖,“我替你補了衣服,就當賠禮了。”</br> “還有,謝謝你昨天救我。”</br> 徐長索扯了扯唇。</br> 一件禮物,還兩次情,這位郡主倒挺會打算盤。</br> 但他選擇接受。</br> 他們漸漸靠近了一條河。</br> 沿著這條河走到底,就快到趙綿綿要去的庵院所在的山了。</br> 這里風景很不錯,傍晚時有一場火燒云,連綿柔美的橘紅色擁住了整片河域,橘色上方是越來越淺的緋紅,銜接著還未完全暗下來的紫藍色天空,美得好似幻境。</br> 河邊水草豐沛,圓圓的石頭一個挨著一個,錯落有致地排列著,河水時不時溫柔地漲波涉岸,把石頭的表面一次次浸濕,又一次次退去。</br> 趙綿綿蹲在旁邊看了好久,想走上去踩踩。</br> 她提起裙邊,踩在其中一個石頭上,然后接著往前跳去。</br> 夕陽的光芒已經不大能照見人的模樣,反而留下的是一道剪影。</br> 趙綿綿的影子看起來比她本人還要瘦,比紙還輕,在石頭上跳來跳去,好像很容易就會被浸濕在橘色的河水中。</br> “趙綿綿!”徐長索收拾著柴禾,喊了她一聲,“別玩了。”</br> 她還記得自己是在被流放嗎?</br> 趙綿綿哪里會理他,玩得越來越起勁,最后終于河邊失足,滑倒在淺灘上。</br> 她摔得不重,但提著濕漉漉的裙子哭喪著臉的表情很真摯,讓人懷疑是石頭對她做了多么過分的事。</br> 趙綿綿找徐長索哭訴,好像有告狀的意思。</br> 她以前不會這樣,或許真的是因為徐長索救了她一次,又和她分享了心事,讓她更加依賴徐長索。</br> 這種依賴有些越界了,像離群的雛鳥嘰嘰喳喳地依偎著唯一的同類,徐長索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是他似乎并不打算阻止。</br> 如果他討厭這只雛鳥,他分明可以把她趕開,但徐長索只是五指微扣,虛虛緊了緊掌心,猶豫著不知道該說什么。</br> 他覺得要安慰一個跟石頭生氣的趙綿綿,實在很蠢。</br> 雖然很蠢,但他其實想要這么做,只是趙綿綿沒給他這個機會。</br> 她氣著氣著,自己就忘了。</br> 她換了一身干凈衣裙,晚餐又有徐長索捉來的烤魚,趙綿綿就高興得完全忘記了這回事。</br> 睡覺時,徐長索才發(fā)現(xiàn),其實趙綿綿的鞋襪也全濕了,只是他們沒有帶別的鞋履,趙綿綿沒有可以換的,居然一直忍著沒說。</br> 徐長索原本覺得自己可以看懂趙綿綿,現(xiàn)在卻又覺得她不可理喻。</br> 為什么跟一個石頭置氣,也要跑來告訴他,自己鞋襪濕了,卻不找他幫忙。</br> 哪怕沒有換的,脫下來在火堆旁邊烤干不行嗎?</br> 果然是富貴養(yǎng)大的千金小姐,這樣基本的照顧自己的手段都不會。</br> 趙綿綿已經睡著了,枕著自己的手背,另一只手搭在臉頰上,看起來很乖。</br> 篝火把她的面膛映得通紅,如果一直穿著濕鞋子,她或許又會像上次一樣著涼受凍。</br> 徐長索看得皺緊眉,伸手扯下趙綿綿的鞋襪,小巧瑩潤的雙足暴露在空氣中,嫩生生的腳趾頭無意識地動了動。</br> 趙綿綿的腳底被冷水浸得有些起皺,看著可憐兮兮,褲管在腳踝處收緊,篝火的暖光照著她的足心,又照進她的褲管里面去……</br> 徐長索忽地扭過頭。</br> 他想起來自己對趙綿綿說過的原話,勒令她不要做一些不雅的動作,讓別人看到。</br> 可現(xiàn)在,趙綿綿很忠實地遵守了他說的話,嚴嚴實實地保護著自己的雙腳,反倒是被他給親手褪下來。</br> 徐長索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他解下外袍,蓋在趙綿綿的雙腳上,坐在燙得灼人的篝火邊,一只一只地替她烤干鞋襪。</br> 這是個漫長的過程。</br> 在這期間,徐長索不可抑止地生出了一個念頭。</br> 在郊外,趙綿綿能吃到的最好的食物就是烤魚,也總是餐風露宿地睡在野草里,她已經很不懂得照顧自己,或許,他可以對她稍微好一點。</br> 陛下給他們的時間還很寬裕,剩下的時間還有二十天,接下來的城鎮(zhèn)也比較安全,他們從此以后,可以住在旅舍里。</br> 趙綿綿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上蓋著徐長索的外衣,烤干的鞋襪放在一旁。</br> 她揉揉眼睛坐起來,晨光之中,徐長索卷起衣袖,捉著兩只魚朝她走過來,旁邊的火堆上已經架好了一口鍋,準備給她煮湯做早飯。</br> 鍋里的水快要沸騰,氣泡咕嘟咕嘟地響著。</br> 徐長索的聲音在這之中也顯得溫柔幾分,他告訴趙綿綿,從今天開始他們不走山路了,要準備繞路進城。</br> 趙綿綿張了張嘴,表情有些懵,像是還沒睡醒的樣子。</br> 徐長索以為她要答應,或者趾高氣揚地指責他,早就應該如此,并且指使他進城之后立刻要給她買來可口點心。</br> 可是趙綿綿忽然開口說:“徐長索,我好像有點喜歡你。”</br> 叮啷一聲,徐長索用來清理魚鱗的匕首撞在石頭上,差點缺了一個口。</br> 他低著頭,神情沒變,腦海里出現(xiàn)的第一個念頭卻是,她又在騙他吧。</br> 就像上次突然說,她只把身世的事告訴過他一個人一樣,讓他提起心臟,又輕描淡寫地說,是騙他的。</br> 這次大概也是那樣。</br> 但是趙綿綿卻好像來勁了,又重復了一次,這次說得更大聲,語氣也更堅定。</br> 徐長索深吸一口氣,終于手指顫了顫,放下那條被他狠狠刮了一刀、破爛不堪的魚。</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92623:47:362021092723:36: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喬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南喬39瓶;mao、業(yè)余護苗員20瓶;林小魚15瓶;抹茶紅豆、脆桃好吃、汪醬、江夜10瓶;桃汁滿分up5瓶;q、suya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