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浮世夢
,仙緣 !
中曲之山,處于冥界之西,東靠英鞮之山,西近邽山,山中多金玉,出門散個步還能撿幾塊金子美玉回來,只是這東西在冥界不怎么用得開,游魂鬼魅來來往往,錢財已是身外物。
離開魔宮,浮生在不歸橋旁徘徊幾個日夜,看那流水潺潺,日升月落,終歸不得過橋,那整日徘徊在橋?qū)γ娴呐盹h了過來,著一身紅裙,墨發(fā)垂肩,身段妖嬈,若不是那張完整的臉,還以為是故人,不,故鬼。
“你還要在此猶豫多久?”
浮生抬頭,看見那張漂亮臉蛋也不驚訝,只問:“你在此等了多久?”
徐昭佩道:“等了許久,已經(jīng)不想等了。”
“那就過橋罷。”
過了橋,就會到冥界,羅明在中曲之山等他,實現(xiàn)他說的諾言。
其實許多事,浮生稍微一想便會明白,他在重生時意娘封住了他的記憶,羅明在魔宮的最后一別里,送他的禮物便是將那記憶封印解開,南箓在察覺后又封印了他尚未蘇醒的記憶,直到易真的出現(xiàn),喚回他所有的記憶,便是注定離別。
真如羅明所言,他會去中曲山找他,再也不會踏足魔界。
可是為何是冥界?浮生看著徐昭佩那完好的臉,心中已無疑問。
感受他的目光,徐昭佩主動道:“生前我只勻半面妝侍奉夫君,他因此恨我入骨,而我也不得好死,化作厲鬼也是半面傾城半面膿潰,只有羅明不棄我,他并非特別,只是我愿意示他姣好容顏。”
浮生靜靜聽著,并未言語,浮世太多造化,無人能料,即便他曾是個算命先生,如今才知,這命數(shù),是怎樣算也算不透的。
他們走過黃泉路,一路的彼岸花通往看不見的遠(yuǎn)方,與魔界的耶夢伽羅如此相似。
入了冥界,竟然經(jīng)過了弱水之畔,奈何橋頭依然排著長長的隊伍,各色各樣的鬼魂等著喝那碗忘卻一切的湯,再輪回生的彼岸。
那橋頭的紅衣女子雙手捧著湯碗,低聲吟唱:“生之時,千般蹉跎,離于世。死之時,萬般嗟嘆,留于世。輪回之時,萬千荏苒,化于世。”
那鬼魂抬頭飲盡,再不回頭。
一女鬼走至她面前,孟姑娘道:“你又來了。”
女鬼道:“是,我又來了。”
“我已無藥方可換,只在其中加了一味彼岸花調(diào)調(diào)味,想來是對你無效的,你若圖個痛快,可當(dāng)水喝上幾碗。”
“那便喝上幾碗解解渴。”
孟姑娘為她盛了幾碗湯,看著前面道:“下一個輪到你了。”
浮生遠(yuǎn)遠(yuǎn)看著,徐昭佩道:“冥界每日都有成千上萬的鬼魂輪回投胎,奈何橋只有一座,孟婆也只有一個,那女鬼名喚桃姬,暗中戀慕孟婆,偷偷服下了結(jié)歲草,因此孟婆湯忘不了她的記憶,她便可時常借此與孟婆相見說話。”
原來竟是如此,浮生在腦中慢慢描摹她的容顏輪廓。
“那孟婆可知此事?”
“誰知道呢,或許知,或許不知,那又有何關(guān)系,她們只能這樣說幾句話喝幾碗湯,知與不知都是一樣。對于每日只能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的桃姬來說,或許那樣的親近已經(jīng)很滿足了,舍棄輪回,只為這樣看著她,那份心意豈是紅塵中凡人所能比的,愛得再深,也不過一碗孟婆湯,下一世便已意屬他人。”
“你又是如何得知她服了結(jié)歲草?”
“是我給她的,那種草,生在中曲之山。”
“你吃過么?”
“沒有,我將來也要過那座橋的,待我輪回為人,長發(fā)及腰之時,我會勻著艷麗紅妝,等羅明娶我為妻。”
她語調(diào)一如平常,可那眼中綻放的光彩瑩亮美麗,盛滿了希望。
“就算輪回,他是妖,你是人,不可長久。”
徐昭佩道:“我只要他許我一世姻緣便可,無論他愛不愛,那一世他都是我的!”
這浮世的緣由啊,便是如此,無論生死,皆有變數(shù),豈是月術(shù)能算的。
浮生從外面撿了兩塊玉石回來,他那剛剛馴服的坐騎便歡樂地蹭了過來,這是中曲山特有的異獸,形狀像一匹白馬,卻拖了一條黑色的尾巴,頭頂長了一角,爪子跟老虎牙似的,平時不叫,一叫起來跟打鼓一樣,羅明道,此獸名曰駮【bo】。
浮生初見此獸,足足嘲笑了這野獸一個時辰,可人家雖是野獸卻也是有靈性有尊嚴(yán)的異獸,浮生的嘲笑大大傷了其作為異獸的自尊,因此被其追跑了半座山才逃掉,不料這異獸還記仇,以后他每當(dāng)出門都會遇上這冤家埋伏,一魔一獸斗智斗勇,弄得大半座中曲山不得安寧,最終,浮生靠一只烤羊腿將其征服,騎著出去散步可拉風(fēng)了。
羅明哀嘆,再兇猛的異獸,終歸有其弱點,駮就不該是個饞獸,活該為浮生做牛做馬。
浮生扔了一只烤羊腿給駮,它便立刻丟下主人歡樂地吃了起來,浮生罵了一聲“笨馬”,駮抬頭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繼續(xù)埋頭苦吃。
浮生盤腿坐在一旁案幾前,拿著刻刀雕琢尚未完成的美玉,他手法并不精煉,雕得極是緩慢,以他之前的性子,萬萬是做不來如此細(xì)活,如今,卻是要用它來靜心。
心一靜,便不知時間長短,可渡漫漫長夜,可忘踽踽白晝。
忽而響起咚咚鼓聲,是駮在叫,這異獸極少發(fā)出聲音,大概它自己也知自己叫聲有多難聽,一旦出聲便是有異動。
浮生放下刻刀,但見羅明進(jìn)得屋來,神色有些奇怪:“有人自稱是故友,堅持要見上你一面。”
浮生心里猛地漏跳一拍,只覺那地方又郁郁地痛了起來,刻刀有些拿不穩(wěn)了,卻道:“不見。”
“問都不問是誰,怎就知不見?”那聲音從門外傳來,有幾分耳熟。
浮生冷靜下來,心道若是魔宮的妖魔鬼怪來此,料是羅明也不會帶路。
只是這聲音……
離別太久,聞聲已不識。
直到那人露出廬山真面目,浮生從案上驚起:“趙毅!”
那人站在門內(nèi)微微笑著,一如往昔:“是我。”
浮生走至他面前,上下看了看:“你是人是鬼?”
趙毅歡喜的神色有些寥落:“是人。”
“可你明明已經(jīng)死去……很久了。”他的語調(diào)頓了頓,看向隨后進(jìn)門的歐陽復(fù),“是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歐陽復(fù)一如從前模樣,冷硬的面容,薄薄的嘴唇抿成寡情的模樣,那雙眼深邃又尖銳如刀,渾身戾氣倒是淡了一些,下巴左側(cè)的傷疤讓他看上去又是滄桑的。
他淡淡瞥了浮生一眼:“讓他復(fù)活。”
“這就是你當(dāng)初投靠南箓的原因?”
“是,誰能讓他復(fù)活,我就投靠誰,只要能讓阿毅復(fù)活。”
“你真是……”浮生咬牙切此,他瞧著趙毅三魂七魄俱在,可卻毫無生人氣息,也無鬼氣環(huán)身,非人非鬼,非妖非魔,已是流于六道之外,脫離生命之?dāng)?shù)。
“你復(fù)活多久了?”
“已有三十年,至深,我本命數(shù)已盡,想不到我們竟還能在冥界重逢。”
浮生道:“我也已死過一次,你叫我浮生罷,張至深早死了,倒是你,你可知你這復(fù)生意味著什么?”
“我知道,我復(fù)活后回過一次家,什么都已變了,我失去了所有,只得這樣一具身體,不死不滅。”
浮生深吸口氣,看向歐陽復(fù):“那他如何?他還是人,會生老病死。”
趙毅道:“是啊,他會生老病死,等他死了,我就在這六界中徘徊游蕩千千萬萬的年頭,不死不滅,是不是很可笑?”
浮生道:“是很可笑,你們的孽緣到死都沒結(jié)束。”
“永遠(yuǎn)都不會結(jié)束了。”
浮生忽然拍了拍額頭:“你看,我們站著說了這許久,都忘了讓你坐下喝杯水。”
趙毅止住倒水的浮生:“我此次來一是想見見你,二是向你道歉的。”
浮生抬頭:“道何歉?”
“這事還得讓歐陽來說。”
浮生有種不好的預(yù)感:“還是不要說了。”
歐陽復(fù)沒聽到般,只顧道來:“當(dāng)年帶你去泗水是早設(shè)好的陰謀,我背叛南箓投靠了瑯邪,他要讓你和南箓徹底決裂,才會演出那場戲,一切只是陰謀罷了,其實南箓……”
浮生打斷他:“是誰告訴你們我在這里的?”
歐陽復(fù)不語,趙毅道:“冥界并不大,要找你也不難。”
浮生道:“我有些頭痛,恕不能相陪,有緣我們還會再見。”
“浮生……你……”
“你走罷。”
趙毅還欲再說,歐陽復(fù)搶先道:“張至深,我曾怨阿毅,故遠(yuǎn)走戰(zhàn)場,直到真正失去他,才知什么是后悔,望你莫要像我!阿毅,我們走。”
人走片刻后,一直在旁邊靜聽的羅明才道:“浮生,你不會是……”
浮生閉目凝神,答道:“他們與魔宮有關(guān),你放心,我不會再心軟。”
“那我就放心了。”
“這幾日怎不見徐昭佩娘娘?”
“她已過了奈何橋,投胎去了,去得匆忙,并未與你告別。”
“投胎這般重要之事,怎不說一聲就走了,我好去送送她。”
“她說她做鬼這么多年,悲歡離合見得太多,哭哭啼啼的太不好看,你若想見她,就見她十八年后的春華燦爛,真正的紅顏傾城。”
“十八年后,她會成為你的妻子……”
浮生低低說著,似乎誰都會有一個好的結(jié)局,唯獨他自己……
浮生對趙毅二人的來意并未猜錯,三日后,魔宮黑箬黑大人親臨他中曲山的小小茅屋,當(dāng)真是蓬蓽——又暗了一層。
那時浮生正躺在長椅上,一手搖著扇子,一手逗弄著寵物,看了眼來人,閑閑問候一聲:“黑大人光臨寒舍,貴干如何?”
黑箬沙啞的聲音只吐出二字:“送禮。”
他伸出右手,張開的手掌上浮起一顆金黃小球,頓時蓬蓽生輝,滿目光彩琉璃綻放,時光穿梭來回如同雨幕落下,隔斷了外面的世界,也隔斷的浮生的世界,光陰如落花飄散,記憶紛亂。
原來,他所做之浮生夢,還沒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