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不二心
沒了?柳翠杉想,賽完了?要求被接受了?那就,回家?
不對,宋君主還盯著看。
宋君主望著柳翠杉。
現(xiàn)在是,該說些什么呢?柳翠杉想,若論撂隊,宋君主那是本本事的第一,毫無疑問。那是該贊美贊美?安慰一下?還是,友情的抱抱?不可能!他為什么還一直看著我呢?
宋君主依然望著柳翠杉。
糟了,他想反悔!不想認輸了?柳翠杉想,或是,想要談點別的?現(xiàn)在?在這?還是,懷疑我,不是真的柳翠杉?
柳翠杉一陣驚心,腳下黑云頓時不滿,抬起前腳嘶鳴,立刻想狠甩下他!
王子透過柳翠杉暗施內力,強迫安定黑云。一陣青草焚香,令黑云搖頭踏蹄,卻也不得不平靜,不得不立定。
宋君主還在看著柳翠杉!
“這個……”柳翠杉一襲青絲薄衫在風中翻飛,形象美麗英挺。他的遲疑,引來宋君主的移駕,緩緩逼近。
“朕,答應你的請求。那朕,也要請求你一件事。”他的聲音很平靜。
“請求?不敢,君主請說。”被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這樣溫聲請求,是件很恐怖的事!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他即將說出什么!
“經查,柳莊主曾在宋國北郊駐扎,學習撂隊。”宋君主吐字清晰。
"是。"柳翠杉不敢否認。
“北郊,有一位了不起的撂隊英雄,來自南方。”宋君主說。
柳翠杉想,完了完了!這什么全國撂隊,三國競爭,都是騙人的!開發(fā)宋南一定是早就愿意的,比賽走個過場,娛樂人民。恐怕宋君主真正想要的比賽,是接下來的這一場!
“朕請求,單挑這位南北共認的牧馬英雄。”
宋君主一說完,觀賽臺上下一片譁然!
君主向人民單挑!這是何等的大事!
如果君主輸了,等同于拱手讓大位,贏了的英雄,是可以取而代之的!
單挑不是換撂,是對撂!
兩群馬隊互相沖撞,看誰能維持最多勝利無傷的馬匹。
柳翠杉并不知道單挑對撂的意思,突思達沒有告訴過他。
他們所在的位置距離如意臺很遠,如意臺上武功高強的暮山聽得清清楚楚。
追風殿內沒有武功的簡慈聽不見,但他再也按耐不住,跑出殿外,移到椎欄,憑欄遠眺。
此時,突思達緩緩走下了觀賽臺,走入了草場,走向宋君主與柳翠杉對峙之處。
草場之大,突思達的這幾步,極其沉重。
宋君主轉身,望著昂首大步而來的突思達,心想,那個人,就是讓簡慈心心念念不肯就范、出宮逾旬不歸、流連南方莽原一處粗鄙土庫、日日飲水貪歡、以致忘了該回宮述職的髮小!
宋君主雙拳緊握。
“等等!我不同意!”柳翠杉趕緊說。
“太遲了!”宋君主咬牙切齒。
“什么!我……呃……”
宋君主長鞭一揮,打在柳翠杉肩頸一道大穴,他頓時不能說話也動彈不得。
突思達闊步大伐前進,直直望著柳翠杉,眼神示意,要他安心。
如意臺上的簡慈突然放聲大喊:“不要──”
這一聲不喊還好,一喊,宋君主整個人像燃起了熊熊烈焰!
在柳翠杉的眼中,他的雄性賀爾蒙戰(zhàn)斗系數(shù)破了任何表列!
宋君主想,朕,一年一度宋國大撂競比,你不出來。
朕,和柳莊主驚險對戰(zhàn),你不出來。
現(xiàn)在,朕,什么話都還沒說,你的髮小才剛走出來,你就出了追風殿!
你有多難搞,朕就有多殘忍!朕要看你,能僵到什么時候!
柳翠杉一直搖頭,他發(fā)現(xiàn)王子的意識已経回到路杰林的身上。
突思達站到宋君主的面前,心中有無數(shù)糾結。
宋君主盛氣凌人,一副絕不認輸?shù)膽B(tài)勢,都是為了阿慈。突思達想。
宋君主幾度調整宋國戰(zhàn)略,邊境部署,一步步邁向柔和外交,通商交流,民間合作,都是為了阿慈。突思達想。
一株梅樹,追風殿后西廂寢,如意臺前萬馬奔,這一切大國排場、氣勢,一切遷就、改變,都是為了阿慈。突思達想。
他,終究不是個壞君主。突思達明白。
剛才,阿慈那聲完全沒有內力,卻聲嘶力竭的心底吶喊,說明了他始終不愿屈從。突思達清楚。
今日的一切安排,宋君主有意失了哨戰(zhàn),順水推舟開發(fā)宋南,雄才如他,依然贏得人民更高的愛戴。
然而最終,都要迎來這一戰(zhàn)。
就為了阿慈!
突思達想轉頭望向如意臺。
那座臺上,有他心愛、牽掛、思念的人。那人一定正流著淚。也許還發(fā)著顫。
突思達若轉身,望見了,怎能不飆飛去至身邊,親手將愛人的眼淚輕拭,柔聲安慰,直到愛人的臉龐再次開出陽光笑臉?
但他,不能在這個時間點轉頭,因為,這會觸怒君主。君主一生氣,是不是又要為難阿慈?
突思達怎么忍心!
“對撂。”宋君主冷冷的。
“輸贏?”突思達問。
“我贏,你退出。”
“我贏?”
宋君主沒有想過突思達會有任何一點機會。他不說話,因為根本沒有必要。
一旁不能說話的柳翠杉不斷發(fā)出聲音想制止!但他掙扎無效,甚至不能下馬。
掌馬官將柳翠杉的馬牽往如意臺的方向。
另一位掌馬官牽來了突思達的棕毛烈馬,突思達一躍而上。
宋君主三葉長鞭一揮,他與突思達同時向相反方向策馬奔馳。
兩人分立在草場的最遠端,那是十分遙遠的距離。
他們看不見彼此,卻完全能感受到對方堅決必贏的氣勢。
兩人各擁躍馬天原原生駿馬兩千。
兩千駿馬將要彼此群撞,比底氣,比速度,比精準,比判斷,比信心,比綜合戰(zhàn)力,比誰敢為愛狂賭、犧牲、豁出去!
觀賽臺一片凝肅。
這太勇猛!太天真!太教人看不清,宋君主到底在想什么!
兩邊都是善于征戰(zhàn)的千里馬,兩人都是倍受推崇的草原撂馬英雄,兩人都是心繫人心的領袖。
兩顆心,都繫著簡慈。
簡慈在如意臺上看,暮山站在他身后。簡慈并不知道對撂是什么。
沒有人知道。
只有真正站到場上的人才知道,規(guī)則,只在場上的兩人心間。
簡慈的淚,滴滿了胸前。他知道,他了解突思達。
如意臺上,檔不住的長鞭驚天大響!
兩邊聲勢浩大的戰(zhàn)馬,震動大地而來!
宋君主霸氣全現(xiàn),空中團鞭八圈,甩鞭向前,全速進攻。前方,是他今生,為一的敵人!
突思達有簡慈在心上,有撂隊美善的原意在心上,有簡慈一生的邊防大策在心上,也有成全宋國文人治理的沉重心情,他看準了對方馬陣中心、頭馬腳步、陣尾擴散幅度,瞇長了眼,雙腳夾緊座馬!
突思達向前直奔,一面加速,一面當場揚鞭點召,將戰(zhàn)馬驅趕成十三列隊,分屬十三匹頭馬。自己居中,左六列,右六列。他的教鞭快疾犀利,不容質疑!
兩邊強大的勢力,滾塵夾風而來!
突思達分列隊伍的馬陣漸漸變得輕巧,威脅變小,揚塵節(jié)制,馬頭精簡。
從前方看,會以為只有十三匹馬在奔跑。
這樣的列隊,紓減了前方來陣極大的壓力,宋君主的馬陣一遇上突思達的列隊,馬陣迅速找到空隙,輕鬆穿越突思達的十三馬列!
宋君主很驚奇!沒有對撞發(fā)洩,他拉不下臉;兩陣互穿之際,他騰空躍起,腳踏奔馳中的馬背,一路向前,準備要朝突思達的頭頂甩鞭出擊!
馬陣交錯,幾匹外圍馬脫隊亂套,橫沖直撞地向如意臺下的柳翠杉奔來。
柳翠杉被點了穴動彈不得。
如意臺上,暮山見了,立刻踏欄一躍而出,氣旋三翻,飛向柳翠杉,一把將他拉起,解穴、攏肩,飛上如意臺頂,一氣喝成。
同一時間,簡慈一無反顧,張開了雙手,從如意臺上跳下。
宋君主長鞭未及突思達,已經看到簡慈跳臺。
突思達出手擋開已經內力削弱的神鞭一擊,雙手頓時皮開肉綻。
兩人同時大喊:
“簡繆言!”
“阿慈!”
宋君主、突思達兩人以千分之一秒不到的迅速反應,展現(xiàn)驚人不可思議之神奇調轉馬頭,飛快奔向如意臺!
臺上臺下觀眾還以為,兩匹馬是真的飛起來了!
突思達并無武功,所有撂馬技術都是常年累月與馬建交而來。
宋君主意志強大,絕對不會輸給時間、空間!
向上躍起,飛向掉落的簡慈,他瞬間位移,空中將快要著地的簡慈向上提昇,攔腰橫抱,旋轉、減速,雙雙落地。
沒有武功的突思達竟也已經趕到!
簡慈張開眼,見是君上,雙手環(huán)緊了君上的頸,將他的臉箍近自己,長淚不停。
氣都喘不上來,抽抽咽咽的簡慈心碎不已。
“君上,草民愿意一生為臣,為君上分憂,如若君上還聽得進草民之言。但是,今生,草民只會屬于突思達。非因草民與他相逢在先,非因他與草民有髮小情誼,非因同樣出身宋南,有黃楊土庫之親。草民與他,心有白首之約,只因草民深愛著他,沒有他,草民不愿獨活世上。草民也掛記君上,君上是草民所知最勇武睿智,而又心細如髮,愛民如子的仁君。人以為君上黷武,其實君上深思熟慮,都為了宋國遠大。人輕信君上好戰(zhàn),其實君上迂迴柔和,要鄰國在承認宋國強大的前提下,同時考慮宋國想要的和平。君上是最好的君上,草民以能謀略座旁為終身榮貴,珍視異常。但是,草民只能心繫一人,那便是突思達。草民不愿君上與他為難,如果一定要有所抉擇,草民愿意,以草民的命,換宋國留下一代牧馬英雄,為草原多添一股雄壯的美麗!”
多么柔細,又多么堅強,卻嗚咽不止的聲音。
應四雄是前所未有的心碎,眼已朦朧,充耳無聲。
天可憐見,簡慈的臉龐,終于近在咫尺。心中所愛,鼻息吹唇,粉唇磨頸,淚眼溫度,燒熱了只曾為他打開過的一片孤君赤誠。
這是宋君主一生,唯一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擁著,他真心所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