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放大招
    顧家的墳地在京城以南的一塊風(fēng)水寶地,據(jù)說當(dāng)年太太太太太爺爺就是從那附近發(fā)家的,發(fā)家后買下了一塊地給顧家修建陵墓。
    顧家真正封侯是從老侯爺這一輩開始,世襲三代之后開始降爵。簡言之,顧長卿將是侯府最后一代侯爺,如果他不立下大功,那么他兒子將成為伯爵,孫子將成為子爵,重孫將成為男爵,到了玄孫這兒就變回普通的平民百姓了。
    當(dāng)然,在昭國也有像定國公府與莊家這樣的數(shù)百年旺族,人才輩出,地位穩(wěn)固。
    姚氏起了個大早,外頭穿了一條素凈的白色纏桂枝束腰羅裙,一件杏色琵琶襟小襖,沒戴任何金釵銀飾,只簪了兩支白玉簪子。
    小丫鬟捧來胭脂盒。
    姚氏擺擺手:“脂粉就不必了。”
    她是去給人上墳,又不是去竄門。
    “是?!毙⊙诀咩嘏踔僦型讼隆?br/>
    “天色陰沉沉的,怕不是又要下雪?!狈繈邒邚耐忸^進(jìn)來,搓了搓凍得僵硬的老手,“夫人這身太單薄了,把斗篷穿上吧。”
    “嗯?!币κ宵c頭,穿了件白色緞面斗篷。
    這身衣著打扮仔細(xì)是挑不出錯兒的。
    房嬤嬤到底怕她凍壞了身子,多讓人備了幾個湯婆子,暖手捂也給她用上了。
    姚氏揣著兔毛暖手捂來到大門口時,顧長卿三兄弟也從各自的院子過來了。
    顧長卿的神色沒有變化。
    顧承風(fēng)與顧承林的臉色卻不是太好看。
    顧承林冷冷地掃了姚氏一眼,哼哼道:“姨娘也真是的,為什么要讓她來?我們自己祭拜娘不好嗎?”
    顧長卿嚴(yán)肅地朝他看來:“上車?!?br/>
    顧承林不滿道:“我又沒說錯!娘是她害死的!她還有臉去給娘上墳!”
    顧承林也這么想,只不過大哥在這兒,他不想讓弟弟又被大哥責(zé)罰了。
    顧承風(fēng)拉了拉弟弟的袖子:“行了,先上馬車,一會兒去晚了,萬一碰上下雪路上不好走?!?br/>
    “哼!”顧承林怨憤得瞪了瞪姚氏,氣鼓鼓地上了馬車。
    顧承風(fēng)與他上了同一輛馬車。
    顧長卿騎馬。
    姚氏與房嬤嬤坐上另一輛馬車,另外還有兩輛馬車?yán)o小凌氏的祭品。
    “唉,何苦受這委屈?”房嬤嬤心疼地將姚氏扶到凳子上。
    “沒什么。”姚氏說。
    這些話她早聽習(xí)慣了,起先還會痛心、會委屈,到如今她已經(jīng)麻木了。
    先夫人不是她害死的。
    她清者自清。
    一個多時辰和,一行人抵達(dá)了東月村,那塊墳地在村子后的一片山林里。
    顧長卿三人下了馬車。
    姚氏也下了車,她吩咐人將小凌氏的祭品拿下來,打算去墳前給小凌氏上一炷香。
    顧承林一步攔住她的去路:“我不許你去祭拜我娘!你不配!”
    姚氏算是明白了,凌姨娘喊她過來就是要借繼子的手羞辱她的。
    姚氏平靜地說道:“我答應(yīng)老夫人了,要給先夫人上一炷香?!?br/>
    “你走開!”
    顧承林伸手去推搡姚氏,顧長卿一個箭步邁過來,扣住了弟弟的手腕:“你想在娘的墳前鬧騰嗎?”
    顧承林憤憤地抽回手。
    姚氏把手中的香燭與紙錢遞給顧長卿:“那我就不過去了,勞煩世子將我的心意帶到。”
    顧長卿接過她遞來的東西:“夫人去馬車等著吧,外面風(fēng)大?!?br/>
    姚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關(guān)心起她來了,果真是到了他娘的墳前,人都變乖了么?
    姚氏沒說話,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就不該讓她跟來!”顧承林嘟噥。
    “你少說兩句!”顧承風(fēng)道。
    侯府雇了附近的村民看守顧家的祖墳,每一座墳頭都被灑掃得很干凈。
    三兄弟祭拜了小凌氏,又祭拜了太爺爺與太奶奶,之后按照慣例要去村子里看看。
    顧家祖上并不是東月村的人,可他受過當(dāng)?shù)卮迕竦亩骰?,這些年顧家的祖墳也多虧村民們的看守,保護(hù)得極好。
    姚氏帶著馬車上的禮物給鄉(xiāng)親們一一送過去。
    往年做這事的是凌姨娘,鄉(xiāng)親們都以為凌姨娘才是顧家的正牌夫人,乍一見姚氏,反倒問她是不是府上的姨娘,可把房嬤嬤給氣的。
    這是凌姨娘的第二招吧。
    借鄉(xiāng)親們的無心之言來給她添堵。
    姚氏想笑。
    凌姨娘到底沒做過母親,不明白對一個母親而言,能打破兒子活不過十五的魔咒,又認(rèn)回親生骨肉,她這輩子都再別無所求。
    走訪完鄉(xiāng)親們,天色有些晚了,他們也該打道回府了。
    他們剛踏上返程的馬車沒多久,天空便果真飄了雪。
    中午沒吃飯,幾人又餓又冷,姚氏讓丫鬟把一盒點心給三兄弟送過去。
    顧承林嗤道:“我才不吃她做的東西!”
    顧長卿神色復(fù)雜地蹙了蹙眉。
    “大哥,外頭在下面,你來馬車?yán)镒?。”顧承風(fēng)對顧長卿說。
    顧長卿淡道:“不用?!?br/>
    行軍打仗的人,哪里會在意這么一點風(fēng)雪?
    “夫人,他們不吃。”小丫鬟將點心捧了回來。
    “那就算了?!币κ蠈Ⅻc心盒子接了回來。
    其實不是她親手做的,她才沒那么好心上趕著給幾個繼子做點心,是從府里帶來的。
    她自己吃了兩塊,最近胃口不大好,便沒多吃,都給房嬤嬤和幾個小丫鬟了。
    下雪天讓馬車的行程變得慢了下來,偏這荒郊野嶺的沒個像樣的酒樓,尋常茶棚里的吃食顧承林又看不上,就這樣三兄弟一路餓肚子餓到城區(qū)。
    回侯府的必經(jīng)之路上有家賣香酥鴨的,顧承林平時就最愛吃它家的鴨子,今兒又餓了那么久,實在忍不住了,對顧長卿道:“大哥,我快餓暈了!我們進(jìn)去吃點東西吧!”
    顧長卿看著確實快餓癟的兩個弟弟,點了點頭,策馬來到姚氏的馬車旁:“吃點東西再回府吧?”
    姚氏不餓,不過她坐了一天的馬車也確實累壞了。
    一行人下了馬車,要了兩間二樓的廂房,三兄弟一間,姚氏一間。
    姚氏自己沒吃什么,給房嬤嬤和隨行的下人點了一桌飯菜。
    屋子里悶得慌,她恰巧有點又想如廁,便去了趟一樓后罩房的恭房。
    出來走向大堂時,忽然一道男子的聲音叫住了她:“瑤兒?”
    這聲音姚氏許多年沒聽到了,卻仍是一下子認(rèn)了出來。
    姚氏面色一變,怔怔地轉(zhuǎn)過身來。
    “瑤兒,真的是你!”
    一名身著藏青色衣衫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他約莫三十多歲,生得眉清目秀、豐神俊朗,身材不如顧侯爺魁梧,卻也身形高挑。
    姚氏有點兒回過神來,但在男子靠近自己的一霎,她還是克己復(fù)禮地往后退了幾步。
    男子的神色一暗,隨即訕訕道:“我唐突了,這么多年沒見你,一時激動,差點忘了禮數(shù),請你恕罪!”
    他說著,拱手做了個揖。
    姚氏側(cè)身避了避,沒受他的禮:“你不要這樣?!?br/>
    男子眸光復(fù)雜地看著姚氏:“瑤兒,這些年你過得好嗎?我聽說你嫁進(jìn)定安侯府了,侯爺他待你可好?”
    姚氏垂眸道:“我很好?!?br/>
    男子如釋重負(fù)地笑了笑:“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br/>
    隨后二人都沒話,現(xiàn)場一度十分尷尬。
    姚氏捏了捏帕子,道:“我要走了。”
    “啊……”男子的眼底劃過一抹失望,“我娘她常問起你?!?br/>
    姚氏的步子一頓。
    男子苦澀一笑道:“其實這些年我也成親了,有了自己的妻兒,對不起。”
    姚氏閉了閉眼,道:“當(dāng)年是姚家先退親的,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你不必自責(zé)?!?br/>
    男子難過地說道:“我娘她年前中了風(fēng),之后就不大好了,最近總渾渾噩噩的,嘴里念著你的名字?!?br/>
    兩家素有來往,姚氏與男子的親事很早就定下了,男子的娘親很是滿意姚氏,每天都盼著這個兒媳婦能夠早點過門,說一定把她當(dāng)親生女兒來疼。
    可惜這門親事終究是被攪黃了。
    與其說是顧侯爺?shù)钠蹓?,不如說是姚家的蓄意巴結(jié)。
    怒過、恨過、也懊惱過,如今都已歸于平靜了。
    “你……”男子為難地?fù)狭藫项^,“這么說可能太唐突了,我也確實沒料到會在這里碰見你,不過既然碰見了,我還是想問你一聲……你能不能去看看見我娘最后一面?”
    他娘快不行了,大夫說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可他娘一直一直不肯閉眼。
    他娘痛苦,他也難受。
    他看向姚氏,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這個做兒子的沒給她一天榮華富貴,我不想臨了了卻連她的一個心愿也滿足不了……”
    姚氏與他畢竟有過婚約,按理是該避嫌的。
    不過他的母親確實曾對姚氏視如己出,那是一個很慈祥的婦人,姚氏至今想起來都能感受到心頭的那股溫暖。
    如果當(dāng)年是嫁給了他,她的日子或許和現(xiàn)在很不一樣吧。
    “你家住哪里?”姚氏問。
    男子眼睛一亮:“你答應(yīng)了嗎?”
    姚氏頓了頓:“我考慮一下,不一定會去?!?br/>
    “啊,沒、沒關(guān)系的,去不了也沒關(guān)系!我住清月區(qū)清風(fēng)大街……”男子報了自己的住址。
    姚氏沒料到他會住在那么貧窮的地方。
    “我先走了。”姚氏對他道。
    “誒!你、你慢走!”男子激動地目送姚氏。
    姚氏進(jìn)入大堂上了樓。
    那邊,顧家三兄弟吃完了,一行人坐上馬車回府。
    姚氏先去顧老夫人那邊復(fù)了命,聽說這一路沒出什么岔子,顧老夫人很欣慰。
    顧侯爺讓黃忠回府給姚氏傳話,工部與兵部起了點沖突,顧侯爺這會兒正在工部處理緊急事務(wù),可能今晚都回不來了,讓夫人先歇息,不必等他。
    姚氏在屋里心緒不寧。
    她只要一閉上眼就能想起甄氏,她曾經(jīng)的未來婆婆。
    “房嬤嬤?!?br/>
    “夫人,怎么了?”房嬤嬤打了簾子進(jìn)來。
    姚氏披了件外衫:“準(zhǔn)備馬車,我出去一趟?!?br/>
    “這么晚了,夫人要去哪兒?大小姐和小公子這會兒也該歇下了?!狈繈邒咭詾橐κ鲜且ケ趟?。
    姚氏道:“別問那么多,找個口風(fēng)緊的車夫。”
    房嬤嬤張了張嘴:“……誒。”
    姚氏乘坐馬車來到甄家。
    她叩響掉了漆的院門。
    “誰呀——”
    是一個婦人的聲音。
    姚氏沒說話。
    院門嘎吱一聲開了,走出一個衣著樸素、形容早衰的女人,婦人的年紀(jì)與姚氏一般大,可看上去比姚氏老了十歲不止。
    姚氏猜測著她的身份,張了張嘴,正要說自己是誰,就聽得女人扭頭對屋里道:“當(dāng)家的,有客人來了!”
    甄平快步走了出來。
    見到姚氏,他先是一驚,隨即喜色地走上前:“外頭冷,快進(jìn)屋烤火!”又對夫人道,“是侯夫人?!?br/>
    婦人沖姚氏欠了欠身。
    姚氏微微頷首。
    很顯然,婦人早聽說過姚氏了,她識趣地將洗了一半的衣裳從前院端去后院,之后再沒在姚氏跟前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