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 三朵簪花(一更)
    在昭國一直都有狀元簪花的傳統(tǒng),起先只是狀元有簪花,慢慢演變成三鼎甲簪花,這些簪花是御賜的,具有十分非凡的意義,每個昭國的千金都以得到三鼎甲的簪花為榮。
    沒錯,三鼎甲的簪花是不送男子的。
    但一般也不會隨隨便便送給女子,一則,這是御賜之物,大家都很珍惜,二則,也擔(dān)心厚此薄彼得罪了什么人。
    前朝就發(fā)生過這樣的事——一位狀元郎將自己的簪花送給了某位青樓名妓,結(jié)果惹怒了對他暗生情愫的世家千金,那位千金的爹爹是朝中權(quán)臣,結(jié)果可想而知,那位狀元郎多年仕途不順,與他同屆的榜眼與探花全進(jìn)了內(nèi)閣,只有他被外放到一個小縣城做了縣令。
    當(dāng)然了,這是個例。
    可不論怎樣,簪花是極難得之物。
    要得到簪花有兩個途徑,一是三鼎甲進(jìn)士心甘情愿地贈送,二是向三鼎甲進(jìn)士提出比試,若是勝了便可贏走對方的簪花。
    曾經(jīng)的太子妃就是用這個法子從兩位進(jìn)士——榜眼與探花的手中贏走了兩朵簪花,一度在昭國傳為佳話。
    如果沒有人向蕭六郎提出挑戰(zhàn),那么蕭六郎就能將這朵簪花送給任何他想送的人,但如果有人向他提出挑戰(zhàn),他就必須先接受挑戰(zhàn),并且贏了對方才能再將簪花送給自己想送的人。
    如果他不想接受挑戰(zhàn)也可以,只是簪花也不能再送出去,這是規(guī)矩。
    他主動拿出簪花,看樣子是打算送人。
    這就很讓人眼紅了。
    顧嬌隔壁的一間茶樓,同樣是二樓,窗戶打開,一名戴面紗的紫衣少女憑窗而立。
    看她的衣著打扮,非富即貴,氣質(zhì)也不錯,身旁還有侍女,應(yīng)當(dāng)是個簪纓世家的千金。
    她看也沒看隔壁的顧嬌,只是揚(yáng)起下巴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俊美如玉的新科狀元身上,啟聲道:“小女有個對子想請教狀元,不知狀元能否賞臉?”
    這是要挑戰(zhàn)狀元的意思了。
    每年?duì)钤谓侄紩星Ы鹣蛉滋岢鎏魬?zhàn),只不過真正應(yīng)下挑戰(zhàn)的人不多,而應(yīng)下之后輸?shù)舻母伲駷橹挂仓挥刑渝晒Φ刳A走過兩朵簪花。
    這姑娘膽子真大,誰呀?
    眾人不由地朝這名紫衣少女看了過來。
    紫衣少女仿佛并不介意被人注視,她笑了笑,傲慢又天真地說道:“怎么?新科狀元還怕對不上我這個小女子的對子嗎?你不對也可以,那你的簪花就送不出去了哦?!?br/>
    眾人算是明白了,這姑娘是自己得不到,也不想別人得到啊。
    好叭,雖說聽起來怪可惡的,但她們有點(diǎn)開心,沒錯,狀元郎,你的簪花只能自己留著,不許送給別的女人!
    蕭六郎沖顧嬌微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遙姚地看向這名少女,眼底又恢復(fù)了一片清冷之色:“姑娘請賜教?!?br/>
    紫衣少女得意道:“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下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
    眾人一陣驚訝,這位千金好文采呀!
    蕭六郎幾乎是想也沒想,淡道:“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年,月影萬年。”
    眾人拍手喝彩:“好!”
    不愧是新科狀元,這對子絕了!
    紫衣少女一噎,沒料到對方這么快就對了上來,她不服氣,又扔出一個對子:“霧鎖山頭山鎖霧!”
    蕭六郎:“天連水尾水連天。”
    紫衣少女:“月照紗窗,個個孔明諸閣亮?!敝T葛亮,字孔明。
    蕭六郎:“雪飛梅嶺,處處香山白樂天?!卑拙右祝謽诽?,號香山。
    紫衣少女急得直撓頭,她還想再對,蕭六郎淡道:“姑娘,問題用完了?!?br/>
    她是第一個挑戰(zhàn)的人,可以有三問,后面的挑戰(zhàn)者卻一人只能有一問,這也是規(guī)矩。
    她氣壞了,回頭對屋內(nèi)的另一名穿著道袍的年輕道姑道:“姐姐!你來!”
    年輕道姑喝了一口茶,優(yōu)哉游哉地說道:“別丟人現(xiàn)眼了,回來吧,新科狀元要是還能被幾個對子難住,那就不是不配作狀元了?!?br/>
    “可是……”紫衣少女跺腳,冷哼著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紫衣少女打了頭陣,之后又有幾名膽大的千金挑戰(zhàn)新科狀元,無一例外都敗了。
    之后就來了個狠的,她既不考對子也不考作詩,而是讓蕭六郎倒背《左轉(zhuǎn)》中的一段內(nèi)容。
    她是拿著書考蕭六郎的,《左轉(zhuǎn)》九萬多字,這得熟練到什么程度才能指哪兒背哪兒,還是倒背。
    這也太損了!
    眾人原本挺幸災(zāi)樂禍,這會兒卻也同情起新科狀元來。
    禮部的官員捏了把冷汗,他就說嘛,比試應(yīng)該設(shè)置規(guī)則的,比如只能對對子或吟詩作賦,不能搞這種偏題呀!這不是誠心丟人嗎?
    只有念過書的人才明白這題究竟有多難,可百姓不懂啊,百姓只會覺得,你不是新科狀元嗎?怎么連背個書也不會?
    那位千金站在二樓,笑盈盈地說道:“答不上來了吧?狀元郎,你的簪花是我的了!”
    蕭六郎不疾不徐地開口:“羽白實(shí),析于許勝子王使子楚,冬……”
    那位千金怔住了,她死死地盯著手中的書冊,他他他……他竟然一個字也沒有背錯!
    “承讓。”蕭六郎客氣又不失疏離地移開了目光。
    “還有嗎?”
    他問。
    現(xiàn)場鴉雀無聲,全被他方才那一段倒背如流的《左轉(zhuǎn)》震懾了,一時間竟再無人敢上前丟人現(xiàn)眼。
    蕭六郎的目光落在了顧嬌的臉上,眼神又有了令人嫉妒的溫度:“姑娘,請出題?!?br/>
    啊,到她了?
    顧嬌愣住了。
    大家都在念詩,可她不會念詩啊。
    其實(shí)是會的,只是方才只顧著去看美男,搞得她腦子里沒有東西了。
    顧嬌眨巴著眸子,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呃……白日依山盡?”
    所有人一個踉蹌!
    不是,姑娘,你出的啥題?。咳龤q小孩都會好么!新科狀元可是能倒背《左轉(zhuǎn)》的神人吶!
    蕭六郎唔了一聲,定定地看著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在下不會,在下輸了?!?br/>
    所有人:“…………”
    不是吧,新科狀元,你連這個都——
    眾人都不知該說什么好了,就在此時,又一位千金挺身而出,講了一句在場大多數(shù)人都聽不懂的話。
    蕭六郎冷冷地看向她,也說了一段大多數(shù)人聽不懂的話。
    先前那名紫衣少女一頭霧水:“姐姐?他們剛剛在說什么?”
    年輕道姑挑眉道:“剛剛那個姑娘,用陳國話對新科狀元說,‘白日依山盡’?!?br/>
    “?。俊弊弦律倥惑@。
    年輕道姑慢悠悠地說道:“然后新科狀元就用陳國、梁國、趙國、晉國、燕國五國語言,對了下一句‘黃河入海流’?!?br/>
    那丫頭真以為新科狀元對不上這個句子嗎?以為自己能撿漏,以為自己能比那個青衣少女高級,以為新科狀元會對她另眼相看。
    結(jié)果就是被狠狠打了臉。
    別人問的,他都會,你問的,就不會。
    贏盡天下人,只為輸給你。
    大多數(shù)人是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看著那個說鳥語的姑娘,臉忽然漲成了豬肝色。
    道姑的言論被丫鬟們傳了出去,然后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們一大早為了看狀元游街,連早飯都沒吃,這會兒一個個全都飽了,牙也要掉了,齁掉的!
    最終,顧嬌拿到了新科狀元的簪花。
    她看著手里的簪花,愛不釋手。
    真好看!
    蕭六郎遙遙地看著她,眼底有著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
    忽然間,一個小腦袋從顧嬌的臂彎下鉆了出來。
    “咦?花花?嬌嬌我要戴!”小凈空兩只小手,拍拍自己的小光頭說。
    千金們爭相伸出手來。
    小弟弟,你沒頭發(fā),還是送給姐姐們戴吧!
    姐姐們頭發(fā)多濃密呀!
    小凈空鼻子哼哼地撇過臉,不干,他就要自己戴!
    顧嬌用紗巾給小凈空做了個頭箍,將花花插進(jìn)頭箍里,小凈空戴著一朵大紅花,開心地晃了晃自己的小光頭。
    然后新科狀元就黑了臉。
    顧嬌的目標(biāo)是三朵簪花,狀元簪花已經(jīng)到手了,接下來是榜眼簪花與探花郎的簪花。
    面對安郡王她的腦子很冷靜,完全沒有一團(tuán)漿糊的情況,她直接就扔了一道算術(shù)題。
    安郡王:“……”
    其實(shí)安郡王從一開始就打算像蕭六郎那樣故意輸給她來著,可他沒料到她會出這么難的題。
    誰教她的?蕭六郎嗎?
    為毛對蕭六郎那么手下留情,到了他這里就動起了真格?
    安郡王深吸一口氣:“在下認(rèn)輸?!?br/>
    蕭六郎瞇了瞇眼,看著安郡王將簪花拋給顧嬌,眼神冷得嚇人。
    但很快,顧嬌又瞄上了探花寧致遠(yuǎn)。
    ——由于寧致遠(yuǎn)的相貌,目前還沒人向他挑戰(zhàn),所以,他可以選擇直接把簪花送給顧嬌。但寧致遠(yuǎn)不想送,他打定主意了,要是有人挑戰(zhàn),他就統(tǒng)統(tǒng)拒絕,把簪花留在自己手里。
    看到顧嬌居然也想要寧致遠(yuǎn)的簪花,蕭六郎反而不生氣了。
    寧致遠(yuǎn)死死地捂住自己的簪花。
    他才不送呢。
    他要留著當(dāng)傳家寶,一代代傳給自己的后嗣子孫。
    “把簪花送出去。”新科狀元威脅。
    “不送?!睂幹逻h(yuǎn)拒絕。
    “不送后果很嚴(yán)重?!毙驴茽钤^續(xù)一板一眼地威脅,“我是狀元,我會給你穿小鞋。”
    寧致遠(yuǎn):“……”
    三鼎甲進(jìn)士是有資格直接進(jìn)入翰林院的,狀元的官職比榜眼與探花的官職高,所以狀元要給探花郎穿小鞋,那是穿得上的。
    古有越王勾踐臥薪嘗膽,今有我寧致遠(yuǎn)含淚送簪花!
    寧致遠(yuǎn)忍辱負(fù)重地將御賜的簪花送了出去。
    嗚,傳家寶沒了。
    顧嬌得了三朵簪花,成為昭國開朝以來第一個集齊三朵簪花的女子,一時風(fēng)頭無兩,竟是將太子妃都比了下去。
    蕭六郎是新科狀元,他是今日最受矚目的男子,而顧嬌無疑成了今日最受矚目的女子。
    民間多少熱議自不必提。
    打馬游街持續(xù)了將近一個時辰,之后又在新科狀元的率領(lǐng)下穿過長安街,到達(dá)京兆府,登基名冊,享用午宴,之后就能回家了。
    “六郎,我總覺得不真實(shí)?!本┱赘拇筇弥校T林心潮澎湃地對蕭六郎說,“一路走過來,看到那么多人慶賀,我……我這輩子……都沒這么風(fēng)光過?!?br/>
    他的風(fēng)光比起狀元還是不值一提的,但他也從沒想過去和狀元比,起先中了同進(jìn)士的失望早在打馬游街的過程里消失得干干凈凈,他滿腔熱血,只想盡自己綿薄之力報效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