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與景二爺還完全部的書回到麒麟殿時，安國公與顧嬌的談話差不多結(jié)束了。
    二夫人最近今日身體抱恙，景二爺?shù)迷缧┗厝?，推著大哥辭別了蕭珩與顧嬌。
    走廊上，蕭珩望著兄弟倆離去的身影，感慨道：“雖非一母所出，兄弟二人的關(guān)系還是挺不錯的。”
    景二爺沒什么心眼，娶的妻子也溫婉賢惠，安國公能有這樣的弟弟與弟妹，不失為一種幸運(yùn)。
    當(dāng)然，碰上安國公這種大度的哥哥，也是小倆口的福氣。
    一家齊心其實(shí)比任何榮華富貴都來得可貴。
    蕭珩見顧嬌沒吭聲，他邁步進(jìn)屋，就見顧嬌坐在輪椅上，靜靜望著院子里的景象發(fā)呆。
    蕭珩自桌上的果盤中拿了個橘子，在她身邊的凳子上坐下。
    “在想什么？”他一邊剝橘子，一邊問。
    “我在想我究竟是誰?！鳖檵烧f。
    蕭珩已經(jīng)知道顧嬌不是曾經(jīng)的顧嬌娘，她來自一個很遙遠(yuǎn)的地方，但從前她沒有過此類疑惑。
    “怎么突然這么問？是國師與你說了什么嗎？”他問道。
    她就是去見國師回來才有些不對勁的，之后便想與安國公單獨(dú)說話。
    再結(jié)合她的問題，蕭珩揣測是國師與她說了點(diǎn)什么，或許與她的來歷有關(guān)。
    顧嬌沉默。
    蕭珩不逼她，他笑了笑，將剝好的橘子遞給她：“其實(shí)你曾經(jīng)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是你?！?br/>     顧嬌微愕：“我，就是我？”
    “嗯?！笔掔裾J(rèn)真地注視著她，帶著全部的厚重與信任，“名諱，身份，容貌，軀殼……都是虛妄。”
    他說著，修長如玉的指尖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她額頭，“你的這里，才是獨(dú)一無二的真實(shí)?！?br/>     顧嬌古怪地看著他：“你說話越來越像得道高僧了，仔細(xì)品品，還有幾分禪意?！?br/>     蕭珩嘆氣：“唉，沒辦法，誰讓家里養(yǎng)了個小和尚？我這就叫近朱者赤。”
    顧嬌被他逗笑，掰了一瓣喂進(jìn)嘴里。
    “好吃嗎？”蕭珩問。
    顧嬌點(diǎn)頭：“好吃。”
    蕭珩明白她心里還有話要說。
    她不是一個婆婆媽媽的人，能讓她用時間去斟酌措辭的事必定不是小事。
    他沒有任何不耐，沒催促，沒走開，就那么默默地陪著她。
    一如她曾在他重見天日的道路上給予他的陪伴。
    他們之間的信任與默契早已無需多言。
    顧嬌吃完最后一瓣橘子，蕭珩貼心地遞上一方干凈的帕子。
    她接過來擦了擦手指，隨后說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甚至這件事才是我想要說的重點(diǎn)。”
    一般人碰到這種嚴(yán)肅的場合都會下意識地拉開一點(diǎn)距離。
    蕭珩卻并沒這么做，他反倒是搬著凳子往她身邊挪了挪，看著她精致的側(cè)臉說：“好，我洗耳恭聽。”
    顧嬌看了他一眼，說道：“不是什么好事，你不洗耳恭聽也沒關(guān)系。”
    蕭珩笑了笑：“那我也要聽?！?br/>     顧嬌頓了下，問道：“軒轅家當(dāng)年的罪名你都清楚了？”
    蕭珩點(diǎn)頭：“在藏書閣看到了軒轅家的卷宗，上面記載了洋洋灑灑數(shù)十條重罪——勾結(jié)大晉，通敵賣國，割讓邊陲城池，殘害忠良，貪污災(zāi)銀，私造龍袍，起兵謀反……軒轅家的‘罪孽’，罄竹難書?！?br/>     顧嬌道：“我接下來要說的事與軒轅家有關(guān)?！?br/>     蕭珩溫和地看著她，示意她放心往下說下去。
    顧嬌正色道：“我要為軒轅家平反，我要斗倒大燕國君?！?br/>     這不是她在得知景音音的身世后才做出的決定，是她從很早就在心里萌芽的種子。
    她對蕭珩道：“你不必加入。大燕國君無意傷你，就算你的身份暴露了，你也仍是他真正的皇長孫，他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再傷害上官燕。你們真正的敵人只是太子與那些覬覦皇位的人而已?！?br/>     那些人比國君容易對付得多，國君這個敵人太強(qiáng)大了。
    顛覆他的皇權(quán)是當(dāng)初坐擁百萬雄兵的軒轅家都沒能做到的事。
    顧嬌要對付他太難了。
    這是幾乎沒有勝算的事，顧嬌可以自己赴死，但她不想拉著蕭珩一起死。
    “我們不是一直在這么做嗎？”蕭珩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地望進(jìn)她帶著一絲錯愕的眼眸，“送小和尚回家，不是你一個人的心愿?！?br/>     “為心愛之人奮不顧身，也不是你一個人的特權(quán)?！?br/>     “只許你為我出生入死，不許我為你探湯蹈火么？”
    他說到最后，眼神深重，像是被她傷了心的模樣：“我們是夫妻，你就這么……想撇下我一個人么？”
    顧嬌吃軟不吃硬，對這種小奶狗的眼神簡直毫無抵抗力。
    她愣愣地呆在輪椅上，連自己接下來要說什么都忘了。
    蕭珩幽怨地嘆息一聲：“你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我們的感情沒信心？”
    顧嬌：“啊，這……”
    辯論不是顧嬌的強(qiáng)項，打架才是啊。
    她有十張嘴也說不過蕭珩的。
    顧嬌抓了抓手指：“可是他是你祖父?！?br/>     蕭珩道：“屠了我祖母全族的祖父?！?br/>     說的……也是啊。
    顧嬌問道：“你真的不會后悔嗎？”
    “不會?！笔掔窨粗?，輕輕捏了捏她指尖，“那么現(xiàn)在，我能加入了你嗎，我的統(tǒng)帥大人？”
    這是什么撩死人的語氣啊？為什么一場嚴(yán)肅的對話進(jìn)行到最后，畫風(fēng)就有點(diǎn)不對勁了？
    顧嬌對了對手指，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我得好好想一想，審核一下你作為盟友的資格。”
    “還有我?！?br/>     上官燕杵著拐杖走了進(jìn)來。
    蕭珩正打算使用美男計的，被上官燕這么一嚇，驚得直接從凳子上彈起來了！
    “母親！你什么時候過來的？怎么一點(diǎn)聲音也沒有？”
    “沒聽到也不見你下手，還當(dāng)你知道我來了呢？”上官燕小聲嘀咕，來到二人面前，居高臨下地看了顧嬌一眼，說道，“我也要加入?！?br/>     顧嬌看向她：“你確定嗎？”
    上官燕望了望窗外的藍(lán)天：“不能更確定了。十五年前，我沒有如今的勇氣，失去軒轅家、失去母后與太女之位的我，宛若被扒光了翅羽的鳥，再也沒了飛起來的斗志。我一心希望兩個孩子能夠好好地活下去，可是見了你，我才發(fā)現(xiàn)我錯了，錯得離譜?！?br/>     “一個人不是活下去就夠了，他得光明正大地活，得堂堂正正地活，不必東躲西藏而活，不必借助他人身份而活?！?br/>     “我曾經(jīng)失敗了，但我希望我悔悟得還不算太晚?！?br/>     就算舍去這一身自尊，毀去這一身傲骨，她也要完成十五年前沒有勇氣去做的事。
    “丫頭，你很厲害?！鄙瞎傺鄬︻檵烧f。
    “這個我知道?！鳖檵烧f。
    上官燕嘴角一抽。
    我已經(jīng)很自戀了，沒想到這丫頭比我還自戀……如此感人肺腑的時刻，如此刻骨銘心的發(fā)言，我眼淚都出來了，又讓這丫頭生生憋回去了。
    我舅舅他們從前也是這種感覺么？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上官燕看了二人一眼：“你們有什么計劃沒有，我建議你們從兵權(quán)開始，五萬黑風(fēng)騎遠(yuǎn)遠(yuǎn)不夠?！?br/>     顧嬌對她說道：“五萬黑風(fēng)騎只是開始，軒轅家的兵權(quán)我全部都會收回來?！?br/>     上官燕雖杵著拐杖，一身的皇族貴氣卻不容小覷。
    她霸氣側(cè)漏地點(diǎn)點(diǎn)頭：“很好，我拭目以待。那么，你們計劃你們的，我部署我的。”
    蕭珩問道：“母親打算怎么做？”
    上官燕握緊了拐杖，眸光一涼：“奪回太女之位！”
    ……
    夜里，一家人在上官燕的房中吃過飯，小凈空在顧嬌懷里膩歪了一會兒，去院子里找小十一玩。
    于禾將熬好的湯藥給顧嬌拿了過來。
    顧嬌看著湯藥，若有所思。
    “怎么了？”蕭珩問。
    顧嬌皺了皺眉，說道：“我突然有個疑惑?！?br/>     蕭珩疑惑地哦了一聲：“什么疑惑？”
    顧嬌就道：“國師殿為所有參與選拔的子弟提供醫(yī)治，韓五爺傷得那么重，為什么他沒被送來國師殿？”
    “他直接被韓家人接回去了……他傷得很重嗎？”這一點(diǎn)蕭珩并不知情，韓家并未對外公布韓五爺?shù)膫麆荩€以為韓五爺只是受了一點(diǎn)輕傷。
    顧嬌回憶道：“是我親手將他打傷的，他當(dāng)時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傷到那個程度，來國師殿醫(yī)治才更穩(wěn)妥吧？”
    蕭珩蹙了蹙眉：“如果真是這樣，那事情就有點(diǎn)蹊蹺了?！?br/>     顧嬌摸下巴：“韓辭身上……一定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