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謀奪臣妻的皇帝(十二)
對話傳出時,聞櫻還未做什么,小十就已經(jīng)先拉住了她。
她和聞櫻相處了一段時日,不知不覺中已然產(chǎn)生了感情,不愿意讓她身涉險境,“這時候進(jìn)去,你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我們先回去,我去通知陛下,有陛下?lián)窝麄儾桓逸p舉妄動!”
聞櫻抿唇對她一笑,“驚動他做什么,你放心,我能應(yīng)付。”
“你怎么應(yīng)付!”她急了,“他們才是一家人,合起伙來想對付你,你怎么應(yīng)付!”
小十的話仿佛觸到了她內(nèi)心的一根弦,隱隱顫著,涌出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聞櫻猜想,這大概就是原主余留的情感了,她在宋家操持?jǐn)?shù)十載,到頭來,也仍然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不是原主,但又體驗著原主的感情,所以有些事,她總要替她說清楚。
她一走進(jìn)房間里,宋汐含恨的目光就筆直地看向她,而她的旁邊,宋崢眉宇間凝聚著一股晦澀的陰云,看見她來,他抬起了眼睛。
“我聽說潯兒吐了血,就趕緊過來了,潯兒怎么樣了——”她假裝沒有在外面聽見那段對話,步履匆匆走到了床邊。
宋潯躺在那兒,面色和紙一樣白,閉著眼睛,睫毛不時地顫動一下,顯得十分不安。
小霸王突然變成這副樣子,不禁讓人覺得可憐。
聞櫻伸手去掖他的被角,可還沒觸到,斜刺里一股力道猛然朝她推來,她猛地被推向了高幾,尖銳的棱角撞入她的后背!
她嘴唇抿緊,冷汗倏地從額頭冒出。
轉(zhuǎn)過頭,只見宋汐已經(jīng)收回了手,冷聲道:“別拿你的臟手碰我弟弟,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假惺惺的做什么?!”
聞櫻的目光轉(zhuǎn)向另一邊,宋崢挨得很近,如果他伸手,完全可以避免宋汐的動作,但他沒有。
她想起小十的話,因疼痛而皺眉的表情漸漸平復(fù)下來。
她說得對,他們才是一家人。
聞櫻面容瓷白,因背后的疼痛褪去了唇色,這一平靜,反襯得她眼神泠泠,眉眼泛寒,與平日外不同。
宋汐冷笑道:“怎么,終于不裝了嗎?也是,既然都已經(jīng)攀上了陛下,還何苦委屈自己留在這里?”
“汐兒?”
宋崢神情震動,驀地看向她。
“父親覺得吃驚,以為我那天沒認(rèn)出來嗎?”宋汐眉間含著隱忍之意,“我是傻又不是瞎,她以為遮一張面紗就能瞞天過海?我不說,是想等父親的表態(tài),可是父親你呢,你想就這樣放任她繼續(xù)下去,把我們姐弟倆都害死才罷休嗎?!”
宋崢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像是突然就斷了。
他眉宇倦怠,眼睛黢黑地望著聞櫻,“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聞櫻只問他:“你不信我?”
“……我不敢信你。”他的嗓音低沉,“我曾經(jīng)以為你溫婉賢淑,待我體貼溫柔,待兩個孩子猶如親生,可是你暗中攀附圣上,我竟渾然不知……”說到此處,他只覺得背上隱有寒意,“明明是枕邊妻子卻像一個陌生人,我怎么敢再信你?”
“攀附圣上……”她咀嚼著這四字,像是聽見了什么好笑的事,清凌凌地眉毛一彎,忍不住笑起來,“你可知我和陛下是如何相識的?”
他喉嚨微澀,硬是問了句:“如何?”
“去龍興寺上香那一回,我被劫匪劫走,你不是問我,救我的人是誰嗎?那天恰好陛下去龍興寺聽大師講佛,途徑遇襲之地,才將我救了下來。”
宋崢一時怔在原地。
“那日之后,我偶爾做噩夢,總是夢到那一日倘若我被劫匪帶走,會是什么樣的下場。”她眼睫低垂,微微地一顫,“你其實已經(jīng)查到了吧,是聞家對嗎?可難道只有聞家嗎?”
“我……”宋崢確實還查到了一點其它的東西,他的目光不禁看向宋汐。
宋汐面色一白,很快維持住表情,沒有說話。
她將他們父女的表現(xiàn)盡收眼底,笑了一笑。
宋崢扶在她手臂一側(cè),啞著聲道:“此事是我們的錯,可即便你要報復(fù),也不該沖著潯兒去……”
他說時尚有幾分遲疑,雖然證據(jù)確鑿,但真的是她給潯兒下的毒嗎?昨日她照顧潯兒時的模樣浮上心頭。
誰知,她竟果斷地承認(rèn)了:“毒確實是我下的。”
“你!”他震驚不已,猛地抓疼了她的手臂。
“我就是想要他死。”
她坦然一笑。
“你怎么能這么做?你養(yǎng)了他七年啊,他一向最親近你這個母親,你怎么敢害他——”他心中大慟,不覺揚(yáng)起了手。
“宋崢,你有什么資打我?”聞櫻盯著他仿佛要揮下來的巴掌,輕聲問,“連你都忘了你曾經(jīng)對我做過的事吧,可有些事不是時間過去了就會消失了的。你以為自己忘了,就能當(dāng)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嗎?”
“母親何必故弄玄虛。”宋汐冷眼看她,“父親能做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他平日待你雖冷,也不曾在外花天酒地拈花惹草,更不曾納妾,難道這還不夠?”
“他不納妾難道是為了我?難道不是為了你的親娘,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嗎!”
她厲聲反駁,后退時將高幾撞得一震,蜜餞碟子“砰”地摔碎在地,四分五裂。
這一聲響,終于引得宋崢回了神。
“我……”
“當(dāng)年我意外小產(chǎn),其實并沒有傷了身子對不對?”她反去拽他的手,捏得手指發(fā)白,“是你讓人給我下了絕孕藥……”
宋汐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眼眶泛紅,目露恨意,“我若無子,憑什么讓你好過?!”
宋崢的手被她的指甲抓破了皮,流出血來,可他連掙脫也不敢,“你怎么會知道……”
“我后來找到了那位大夫,他拿了你的錢就消失了,他走得太快,我怎么會不生疑。論起后宅的手段,你哪里能比得過我們這些人?”她眼眶泛紅地嘲笑他,好像這能讓她好過一點似的,而讓這掩藏多年的秘密成功刺痛了他之后,她平靜了許多:“你是為了長姊吧,你愛她,所以對她留下的一雙兒女視若珍寶。你不希望繼妻有親生孩子,怕我厚此薄彼,可你一開始沒想過這么做,是我懷孕的樣子刺激到了你嗎……”
原主當(dāng)然想要自己的孩子,她在聞家苦苦煎熬,到了宋家依然不能擺脫沉痛的陰影。只有生一個屬于她的孩子,才是她未來所有活著的希望。
所以當(dāng)這個小生命降生時,她忽略了周遭的其他人和事,只專注于他的成長。
而她前后的態(tài)度變化,讓宋汐聽信了乳娘的話。那段時間宋汐大鬧脾氣,把家里攪得天翻地覆,宋潯只懂得大哭,每日宋崢回府,都要面對這烏煙瘴氣的一切,而聞櫻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溫柔而期待著親子的降臨,并不以為意。
從那時起,宋崢就明白了,親生母親和繼母是不同的。
他想起那個沒了的孩子,黑沉的眼眸亦是一慟,卻輕聲說:“你和她是親姊妹,流著相同的血,他們就和你自己的孩子一樣……”
啪。
她抬手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巴掌!
“那怎么會一樣!”她收回手,卻是捂住了嘴,眼淚肆意地流下來,“那怎么會一樣?我這一生,永遠(yuǎn)也當(dāng)不了母親了!”
宋崢被打得偏過了臉,卻來不及在意臉上的疼痛。
因為他聽見她說:“你那么愛她怎么不陪她去死,為什么要來害我!?”
她的話都像一柄刀子,捅到了他心里最深處的地方,這一刻,他驀然意識到自己當(dāng)時的決定,對她來說有多么殘忍。
他娶她,原來是害了她。
“娘……”床上的宋潯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虛弱地拽住了她的衣角,“娘,不哭……”
宋汐一見這情形,趕緊牽過宋潯的手。雖然知道是父親先對不起聞櫻,可宋汐害怕她一時激動,會對宋潯做出什么事來。“潯兒你醒了,還有哪里難受嗎……”
“姐,你不用這樣。”他頓了頓,虛弱而小聲地說:“其實我知道的……”
屋子里的人都看向了他。
“娘一直都很疼我,任我在她屋子里亂跑,所以有一次,我聽見了她和秋瑟姐姐的話。是爹對不起她,爹太壞了。”
宋汐驚愕,“那點心……”
“姐你真笨。”小胖子笑起來,肥嘟嘟的臉擠成一團(tuán),“我怎么會喜歡一直吃一樣的點心,娘一定也想我不喜歡吃就丟了。可是我想吃,如果我難受,能讓娘好過一點,能讓那個弟弟還是妹妹好過一點……”
聞櫻眉眼動容,而宋崢望著兒子,竟說不出一個字來。
“而且,姐你不是也沒攔著嗎?”
宋汐愣住。
“你也早就知道點心里有毒吧。”所以才會一直勸他不要吃娘那里的東西,他一邊想一邊說,“可娘早就已經(jīng)沒有再放那些難吃的□□了,反而是姐姐,前天給我吃的那是什么?好難吃!”
“那是對你有好處的!”宋汐連忙解釋,“我從皇宮里求來的藥,能把你積累的淤毒都清出去,正好也……”正好也可以借用此事揭發(fā)繼母。
她說到一半倏地頓住,因為感受到了父親倏地刺來的不敢置信的目光。
她本不覺得有什么錯,可忽然忐忑了起來。
而宋潯的話,讓她在思考后忽而有些恍然,大夫檢查出□□的時候曾說了一句“幸而量少”,那并不是說她及時用藥,才顯得量少,而是繼母收了手。
可繼母為什么收手?
她想起兩世唯一的差別,那就是劫匪一難,她遇見了陛下。上輩子沒有陛下,讓她始終活在仇恨里。而這一世,父親沒能給她的,或許陛下都給了她,所以她從仇恨中解脫了出來。
可自己從來只以過去的目光看待她。
“宋汐。”聞櫻握著宋潯的手,輕聲對她說,“我曾真心想待你好。我唯愿你,不要把自己活成我的樣子。”
*
皇宮里的衛(wèi)凌恒大約也知道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心疼聞櫻之余,又從這件事中看見了曙光。于是他邀宋崢入宮。宋崢?biāo)坪跖c他進(jìn)行了一番詳談,隨后,他就帶上了聞櫻一起秘密進(jìn)宮。
兩人剛坐上馬車,宋崢的親信來報:“大人,孫太傅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邀約,定在后天午時。”
“……不必了。”宋崢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備上禮,替我和孫太傅道聲歉。”
親信疑惑地點頭退了下去。
“怎么了?”聞櫻輕聲問。
那日之后,兩人仿佛又回到了原點,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話。曾經(jīng)兩人的相處,一直是她在他耳邊念叨些瑣碎的家常,他很少回話,如今她不說了,他卻仿佛總能回憶起那些話來。
他低聲解釋:“先前,我原以為陛下想要你,只是想尋求刺激。我雖為臣子,卻不能由著他做這樣的事。于是想請孫太傅為我勸誡陛下。但現(xiàn)在,不需要了……”
聞櫻笑了笑道:“多謝你。”
他曾經(jīng)一時想茬,做過錯得很離譜的事情。但他也有一些優(yōu)點,他能護(hù)在妻子身前,而不是拿妻子媚上,賣妻求榮,亦比許多男人要強(qiáng)上很多。
入皇宮,只是由他們夫妻伴駕吃一頓飯而已。
很普通的一頓飯,菜品亦不奢侈。宋崢稍一猶豫后,親手給她盛了碗湯,卻被衛(wèi)凌恒攔下了。
衛(wèi)凌恒搖了搖頭,“她不愛聞香菇的味道,換鯽魚湯吧。”
他口中說著給他的建議,卻自己舀了一碗端到聞櫻跟前。
宋崢就此沉默,不發(fā)一言。
這之后,聞櫻在偏殿看書,衛(wèi)凌恒與宋崢又有一番談話。走時,她和衛(wèi)凌恒遙遙對視一眼,有著旁人難以介入的默契。宋崢只是看著。
直到他們回了府,她下馬車時,他突然用力地捉住了她的手,低聲道:“佩佩,我以后會對你好。”
聞櫻看著他,沒有給出任何回答。
他們其實都知道,太遲了。
三個月后,宋府突然起了一場大火。
火苗仿佛舔舐著夜空,宋崢站在上房的那座宅屋前,火光就映在他臉上。
大火里,他仿佛看見她的笑,梨渦綻放,甜蜜極了:“夫君……你以前不喜歡我這么叫你,因為這是只有長姊才能叫的稱呼,我曾經(jīng)耿耿于懷。可這是我最后一次這么叫你了,夫君,你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