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羽回想起來了。
    她的名字叫黛麗絲。
    出生于太陽的故鄉(xiāng)的一戶沒什么底蘊的、再平凡不過的家庭——
    母親杰拉琳娜自幼就有著聰明的頭腦和一雙巧手,  但杰拉琳娜在成長的過程中太拼命，對未來的態(tài)度十分松散，因此并沒有按照導(dǎo)師的期望成為夜以繼日攻克魔法難題的學者,  而是在太陽的故鄉(xiāng)經(jīng)營著一家不定期營業(yè)的工匠店鋪。
    賺錢不是很多,  但是她很滿足，覺得這樣就很好。
    父親伊凡則是母親不想成為的學者。
    他非常聰慧，總是會有些異想天開的想法,  但大概是經(jīng)歷了不少挫折，最后成了保守系的學者。沒什么驚人的成果，但還是在不斷地進行鉆研。
    太陽的故鄉(xiāng)的大多數(shù)學者都會涉政,  因為只從事于研究的人的收入比較普通，需要另找一份工作來讓自己和家人生活得更好,  這些學者們往往會選擇成為神庭的職員，也就是太陽的故鄉(xiāng)的政治階層。
    但伊凡沒有進入神庭,  他不希望學術(shù)與不干凈的東西摻雜在一起，他選擇違逆這股濁流,  專心于學術(shù)的研究。
    不過學者的工作本身也夠糟心了，要反復(fù)地計算數(shù)據(jù),  修改錯誤,  總是無法準點下班,  還要和別的學者吵架。
    杰拉琳娜看著丈夫的生活,  總是會感慨著：
    “幸好我沒有成為學者，這種和文獻以及不好相處的同伴共度的日子看起來很糟糕。”
    黛麗絲小時候并不覺得父親聰明。
    伊凡在家庭中很笨拙。
    掃地時會把掃把弄斷,  煮飯時會把鍋燒破……他還會抬頭挺胸地走路，把剛剛學會走路的矮豆丁女兒撞倒,  還不小心踩到她的腳。
    在撞倒黛麗絲兩次后,  這個父親學會了低頭走路。
    但“父親很笨”這種概念已經(jīng)深深地種進了年幼的黛麗絲的腦袋里。
    他有時候還很嚴格和古板。
    黛麗絲八歲前,  他不允許她在獨自出門時離開家超過兩條街。
    后來她長大了一些，能在城池里到處亂跑了，伊凡把限制改成了白天隨便去哪里逛，但天黑下來之后一定要在家。
    “哎呀，孩子她爸，不要這么嚴格嘛。”
    杰拉琳娜笑著對伊凡說，
    “我像她這個年紀的時候，經(jīng)常離家出走的，還會把得罪我的男孩子堵進角落里揍，你女兒已經(jīng)很乖啦。”
    伊凡：“乖……你覺得她乖？”
    或許是繼承了母親的活潑與不羈，黛麗絲時常在夜晚翻窗出去，再在天亮前爬回來。她有時候會在翻窗時被加班回來的伊凡逮個正著，有時候則是會在關(guān)鍵時刻得到杰拉琳娜的幫助，成功應(yīng)對老頑固父親。
    她晚上精神抖擻地翻墻，白天在學院的桌子上熟睡，被導(dǎo)師點名后一秒醒來，慌亂地站起來回答問題和找借口。
    然后她就得到了報應(yīng)——成績單。
    這是黛麗絲最討厭的東西，它就是一張紙，不會說話，但無聲勝有聲，那上面凄慘的數(shù)字證明了黛麗絲平日在學業(yè)上究竟有多么渾水摸魚。
    伊凡看完女兒帶回家的成績單，沉默地走進了書房，反鎖了門。
    他可能是希望靜一靜。
    黛麗絲內(nèi)心忐忑：
    “他是不是很失望？”
    杰拉琳娜攬著女兒坐在沙發(fā)上，笑著說道：
    “大概是在擔心你長大之后該做什么？”
    “沒關(guān)系的，黛麗絲，有的人就是不喜歡學習，學習不好又不是什么大問題，學習不好也能活下去的。”
    黛麗絲問：“那什么才是大問題？”
    “為人不好是大問題。”
    杰拉琳
    娜揉著黛麗絲的腦袋，
    “黛麗絲的為人沒有問題，很善良，也很勇敢。我和你父親，一直為你感到驕傲。”
    失落的黛麗絲又得意起來了。
    第二天早上，伊凡看到笑瞇瞇地往嘴里扒飯的女兒，又產(chǎn)生了新的疑惑：
    “她考這么差，為什么還能這么高興？”
    然后黛麗絲就不高興了——
    伊凡抓著她給她補課。
    多虧了這位嚴厲的父親，黛麗絲的成績往上提了那么一丁點，剛好卡在學院沒法開除她的邊緣上。
    后來雙胞胎弟弟妹妹出生了。
    黛麗絲很喜歡這對雙子，他們出生在祖父祖母過世后的周末，家中悲傷的氛圍終于因為新生的生命而改變。
    而且他們很能鬧，雖然根據(jù)父母的說法，他們根本鬧不過當年的黛麗絲，但他們的數(shù)量占據(jù)優(yōu)勢，有兩個人——
    所以杰拉琳娜和伊凡基本是手忙腳亂的，腦子也總是焦灼的。
    這就導(dǎo)致黛麗絲夜晚爬墻更順利了。
    她在十二歲的時候結(jié)識了杰拉琳娜的朋友。
    那是個遠行回歸的學者，他帶回了很多書籍，也有很多見聞。
    他說他遇見了海難，同行者們死了很多。因為船遭到了破壞，不得不在語言都很難相通的遙遠之地想方法求生，流落數(shù)年才得以歸來。
    但是他還是無法忘記，無邊無際的大海有多么壯闊，海上的風有多么清新。那遙遠之地上，因為迥然不同的文化誕生出的織布花紋有多么美麗。
    滿懷期待、夢想實現(xiàn)、也落下遺憾……喜悅與悲傷交織，成了人生中獨一無二的珍貴經(jīng)歷。
    黛麗絲聽著故事，心動了。
    她對杰拉琳娜和伊凡說：
    “我想成為冒險者！”
    杰拉琳娜拍著手，對黛麗絲說：
    “好了不起的夢想呀。”
    伊凡一個頭兩個大。
    冒險者——！
    冒著危險行路，有可能因為危險死掉，也可能死于食不果腹……
    倘若世界上有一千個冒險者，那他們一定能創(chuàng)造出九百九十種死亡和殘疾方法。
    他怎么能讓女兒成為這樣的人？
    他對杰拉琳娜說：
    “不行，絕對不行！”
    杰拉琳娜說：
    “親愛的，要不然你明天去我的店里看看吧？我的那位朋友，明天會在那里給黛麗絲講故事。”
    伊凡去了杰拉琳娜的店里。
    飽經(jīng)滄桑的學者對黛麗絲講述不可思議的經(jīng)歷。
    坐在他對面的黛麗絲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流露著滿滿的向往。
    伊凡時常覺得黛麗絲像自由的風——
    她討厭拘束，討厭刻板，喜歡自由與新奇的事物。
    伊凡沒再否認黛麗絲那近乎天馬行空的夢想，但也沒說支持。他只是更嚴苛地盯著她的學業(yè)——
    想要成為冒險者，至少魔法實踐課的成績要及格吧？
    黛麗絲就這樣長大了。
    弟弟妹妹也在長大。
    這對雙胞胎比姐姐聽話，且對知識具有著濃厚的興趣。他們很小就識字了，識字后在玩著各種各樣的與文字有關(guān)的東西，還自己創(chuàng)造出了秘密交流的方式——密文。
    雙胞胎拉著黛麗絲給她介紹密文。
    不善于學習的黛麗絲腦袋都大了一圈。
    “姐姐學會啦，好棒！”
    妹妹把自己得到的零食塞給黛麗絲，小大人一般地說，
    “這個給你做獎勵——”
    弟弟也貢獻出了零食：
    “我的也給你。”
    黛麗絲茫然地
    看著三份零食——
    雖然平時吃零食都想多吃一份，但自己吃三份是不是太多了？
    “吃掉吧，記得多喝一點水。”
    杰拉琳娜給黛麗絲梳頭發(fā)，
    “你還記得你以前做過一次飯嗎？做的又苦又咸……”
    黛麗絲回想起了過去：
    “唔，記得，我自己都不肯吃的……那個飯最后丟掉了吧？”
    “我和你父親吃掉了，雖然很難吃，但是我們很高興。”
    杰拉琳娜手指靈活地編著黛麗絲的黑發(fā)，
    “那可是你用心做出來的。”
    黛麗絲起身：
    “那今天的飯我來做吧？”
    “不行，我來做。”
    杰拉琳娜拽著麻花辮把黛麗絲拽回椅子上。
    或許是因為心態(tài)非常好，保養(yǎng)又很得當，杰拉琳娜的臉上沒有一絲細紋。但歲月總會在人的身上留下些許痕跡，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有了幾根白絲。
    她梳理著女兒綢緞一般的烏黑發(fā)絲，說道：
    “黛麗絲真漂亮，比我和你父親更漂亮，真好。”
    黛麗絲回過頭來，抱住杰拉琳娜，說道：
    “我覺得媽媽最好看。”
    她就這樣，在近乎要溢出來的愛與幸福中漸漸長大。
    然后，這一切都終結(jié)在了十八歲的某個黎明。
    黛麗絲如同往常一樣，在夜晚翻窗出門，天剛亮時從窗戶爬回家中。
    管理著太陽的故鄉(xiāng)的預(yù)言神庭的神職人員造訪了她的家，將糟糕的預(yù)言以及規(guī)避那未來的方法帶至黛麗絲面前。
    “預(yù)言中說，眾神的時代將會因為人類而結(jié)束。”
    預(yù)言神庭的庭主說，
    “眾神得知預(yù)言后非常憤怒，想要在一切發(fā)生之前，先毀滅掉人類。”
    “我們本不該反抗眾神。”
    庭主的語氣帶著些許悲痛，
    “可是，您瞧，我們生活得這樣好，太陽的故鄉(xiāng)是這樣幸福……這樣的生活，怎么能就這么迎來終結(jié)呢？”
    “人類無法對抗神明，神明是那樣的強大，而人類是這么的渺小。但是神明可以做到——”
    庭主看著剛剛歸家的黑發(fā)少女，
    “我們會向某位被遺棄的、不與眾神站在一切的神明獻上一份祭品。那位神明非常強大，如果祭品能得到他的喜愛，為身為同族的我們求得庇護，我們便不會遭到眾神的毀滅。”
    那個祭品，就是黛麗絲——
    外貌美麗、內(nèi)心純潔的少女。
    黛麗絲還未從巨大的信息量的沖擊中緩過來，她搖了搖頭，說道：
    “不，我要考慮……”
    “黛麗絲小姐。”
    庭主對少女說，
    “這可是關(guān)系到人類的存亡，您的家人都是人類。”
    黛麗絲低下頭，沉默不語。
    “那就一起毀滅就好了——！”
    伊凡從沙發(fā)上站起來，這個保守刻板的男人情緒激動，
    “所有的人類的存續(xù)的重擔怎么能放到一個人的肩膀上？”
    “只需要獻出一個人，就能救所有人類。”
    庭主對伊凡說，
    “這是最好的辦法。”
    伊凡擋在黛麗絲的面前：
    “可是被獻出的這個人將再也無法獲救——”
    “你認為她是去受苦的嗎？”
    預(yù)言神庭的庭主說，
    “倘若能夠獲得神明的青睞，她能過得比任何人都好，比所有人都要幸福。”
    杰拉琳娜扶住了黛麗絲的肩膀，對神庭的人說：
    “抱歉，我想，我們對幸福的定義，可能不
    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