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莓果”兩個字,  年幼的半精靈眼睛都亮了起來，他張開手臂：
    [好~我要吃很多很多很多莓果！]
    [會吃壞肚子的。]
    黛博拉抱著小小的半精靈，行走在上山的路上。
    依傍于桑格利火山的地帶,  有著濕軟肥沃的暗紅色泥土，萬物在這里生長存續(xù)——螃蟹經(jīng)過潺潺流水，藏進(jìn)石頭下方，樹木的葉子肥厚，草蔓間長著碩大而甘甜的漿果……
    黛博拉的雙眼瞥過山間的叢林,  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她對半精靈幼崽說：
    [卡洛斯，你看，這是我們的神明帶來的福蔭。]
    小小的卡洛斯不太明白：[我們的神明……？]
    [對，我們的神明，掌管冰霜的神明。]黛博拉說道,  [很久很久以前，神明大人從冰霜森林來到了桑格利火山，然后祂在這里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
    卡洛斯思索了片刻，問道：[神明大人還能醒來嗎？]
    [不知道呢……]
    卡洛斯又問：[神明大人為什么要來這里？]
    黛博拉眉眼間帶著溫柔的笑意：[因為神明大人有著即便放棄臣民和故土，也想要去追尋之物。]
    [和母親一樣呢。]
    卡洛斯像個小大人一樣說道，
    [父親告訴我，母親是為了父親，才會離開冰霜森林的。]
    黛博拉怔了一下,  隨即她笑起來，騰出一只手揉搓卡洛斯的頭發(fā)：[小孩子不要知道這么多事情。]
    [唔……]
    被揉腦袋的半精靈幼崽發(fā)出悶哼聲,  旋即,  他像是看到救星一樣,  大叫道：
    [父親！母親又欺負(fù)我啦！]
    黛博拉順著孩子的視線望過去——
    種滿桑樹的山間，一個擁有著淺琥珀色頭發(fā)的男人正踩著石頭，從高處的桑樹枝條上擼下肥厚的葉片，扔進(jìn)背簍里。他的眼角帶上了不明顯的細(xì)紋，有些滄桑，但仍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和帥氣。
    黛博拉稍稍有些感傷——
    人類是會老的。
    但是沒關(guān)系，不管他會不會老，她都依然如同最初相遇時那樣愛他。
    黛博拉把卡洛斯放下，年幼的半精靈邁著他的小短腿跑向父親。
    男人托著卡洛斯的腋下，將幼崽舉起來，問：
    [你母親怎么欺負(fù)你了？]
    [母親搓我的頭！]
    男人笑了起來：[這不叫欺負(fù)，這叫愛。]
    [母親就是在欺負(fù)我！]
    [那我也沒有辦法。]
    男人對可愛的兒子說道，
    [在這個家里，你母親永遠(yuǎn)都是對的。]
    黛博拉有點(diǎn)惱怒，拍了下男人的后腦勺：[別說這些漂亮話。]
    男人放下卡洛斯，問道：[你們怎么上山了？]
    [你兒子要吃莓果。]
    黛博拉捏了捏半精靈幼崽的臉，問道，
    [你采莓果了嗎？]
    [桑葚行不行？]
    男人從裝滿桑葉的背簍里拿出一個芭蕉葉包裹，他敞開葉子，里面是紫紅近黑的果實(shí)。
    [不要，桑葚好酸。]
    卡洛斯搖了搖頭，說道，
    [我想吃紅色的果子，酸酸甜甜的。]
    小小的半精靈一手拉著父親的衣擺，一手握著母親細(xì)嫩的手，神情天真地說著任性的話語。他的要求有點(diǎn)無理，但是他會得到滿足，因為——
    他是被父母深愛著的孩子。
    卡洛斯拽了拽父親和母親，問道：[我們?nèi)ゲ珊贸缘妮桑縘
    男人說道：[家里的蠶還在等著吃桑葉呢。]
    [我?guī)ゲ砂伞
    黛博拉說道，
    [你回去喂蠶。]
    [也可以。]
    男人對黛博拉說道，
    [不過你們認(rèn)識莓果嗎？有些果子是有毒的。]
    黛博拉說道：[你好煩呀，常見的莓果我還是認(rèn)識的。]
    [好好好……那么我等你們回家。]
    男人擁過黛博拉，他們互相親吻了面頰。
    夾在中間的卡洛斯說道：[我也要親！]
    男人將卡洛斯抱起來，他吻過卡洛斯的左側(cè)臉頰，黛博拉同時親吻了兒子的右側(cè)臉頰。被環(huán)繞的半精靈幼崽滿意了，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男人背著背簍回家，黛博拉帶著卡洛斯走進(jìn)了深山。
    冰霜精靈和半精靈在深山里尋找果實(shí)，他們采了芭蕉葉做容器，一邊摘一邊吃。月色降臨的時候，他們在山間的泉水邊洗腳。
    黛博拉笑著道：[我已經(jīng)吃飽啦，你父親做的晚飯又要沒人吃了，他又該抱怨了。]
    [沒關(guān)系，可以明天早上吃。]
    卡洛斯看著放在石頭上的一大堆莓果，說道，
    [我們給父親帶了好多好吃的莓果，他不會生氣的。]
    黛博拉抬起頭，看著越來越高的月亮，對年幼的半精靈說道：[我們回家吧？]
    [好！]
    相貌極為相似的冰霜精靈和半精靈抱著漿果下山。
    在離村子還遠(yuǎn)的時候，他們就看見了盛大的火光，黛博拉甚至已經(jīng)聞見了血腥味。她抱著卡洛斯，用冰雪在山上造出一條平整的道路，她從那條冰路上滑下去，很快就接近了村子。
    村莊被大火點(diǎn)燃，房屋在烈烈火焰發(fā)出噼啪聲響。
    穿著草裙的火蜥蜴從房屋中走出，他們推著被燒傷的人類，將人類扔在被火蜥蜴?zhèn)儑〉目盏厣稀?br/>     那些人類是村子里的村民。
    又一個人類被推出來，人類想要反抗，卻被強(qiáng)壯的火蜥蜴一拳打趴在地。火蜥蜴撈抹布一樣地將癱軟的人類抓起來，扔在村民們中間：
    [過去，別搞小動作！]
    卡洛斯看清楚了那個人類的臉，他驚叫道：[父親！]
    為首的火蜥蜴循著聲音回頭：[嗯？]
    黛博拉抬起手，數(shù)量繁多冰雪晶體在她身邊凝聚，她用力地?fù)]下手，那些晶體如利箭般迅猛射出，似乎要將火蜥蜴捅成篩子。
    火蜥蜴一敲手杖，赤紅的火焰如同帷幕包裹在他的周身。
    所有的冰晶，都在撞上那層帷幕后融化成了水。
    [冰霜精靈？還有半精靈？]
    火蜥蜴手杖一指，火焰如同長舌般卷向黛博拉，
    [是自己送上門的好祭品啊，我就收下好了。]
    黛博拉不可置信地望著火蜥蜴，她看了看已經(jīng)被抓住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懷里的卡洛斯。她咬了咬牙，最終后退了一步，抱著半精靈轉(zhuǎn)身離開。
    她無法戰(zhàn)勝火蜥蜴，她無法救下她的愛人。
    她不能去拼命，她還有卡洛斯，她必須保證孩子的安全。
    被黛博拉抱在懷里的半精靈伸著手：[父親！父親——！]
    ……
    被重現(xiàn)的過去到此為止。
    已經(jīng)長大的卡洛斯抬起手，捂著心臟的位置。
    他咬著牙，淚水從眼睛里涌出，滴答滴答地落在祭祀臺上。
    冰霜精靈王拍著哭泣的半精靈的背脊。
    紅龍依格尼亞沉默不語。
    迦南的大祭司閉上眼睛，扭過頭去。
    光精靈王看向火蜥蜴酋長的眼神里充滿責(zé)怪。
    ……
    云羽思索了片刻，問道：
    “酋長大人，卡洛斯回憶里的這個火蜥蜴，怎么看起來這么像您呢？”
    火蜥蜴酋長阿曼德后退一步，大喊道：“幻境！這是幻境——！”
    艾伯特?fù)u了搖頭，說道：“我只感覺到了奧術(shù)魔力，沒感覺到能夠迷亂人的神志的力量。這應(yīng)該是某一種時間魔法，而非幻術(shù)和夢境。紅龍閣下，您以為呢？”
    “我沒看出問題來。”
    紅龍依格尼亞回答道。
    云羽平靜地回應(yīng)了阿曼德的質(zhì)疑：“我還沒有能力在這么多見證者面前作假。”
    云羽向前走了幾步，逼近了火蜥蜴，她說道：
    “阿曼德酋長，你沒有和冰霜精靈算賬的資格呢。”
    火蜥蜴酋長指著卡洛斯，說道：“為什么沒有？他、他讓我失去了父親！”
    “您也讓他失去了父親。”
    云羽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
    “您的父親是父親，他的父親就不是父親了嗎？”
    火蜥蜴酋長憤怒不已，指著卡洛斯大吼道：“他的父親就只是個人類！殺一個人類有什么關(guān)系？就算我不殺，他也會死的！”
    云羽問他：“你看不起人類嗎？”
    阿曼德問道：“你會看得起雞鴨牛羊嗎？”
    “我的確看不起雞鴨牛羊。”
    云羽用非常認(rèn)真的態(tài)度說道，
    “但是，在我看來，把人類比作雞鴨牛羊是不對的。”
    云羽說道：“人類的壽命是短暫了一些，力量也不如火蜥蜴強(qiáng)大。但人類擁有情感和智慧，會使用工具，會研究魔法，會發(fā)明和創(chuàng)造新奇的東西，擁有貪欲，也擁有能夠克制貪欲的理智，能夠與長生種相愛或者為敵……”
    “阿曼德酋長，你怎么能將這樣的生物，比作雞鴨牛羊呢？”
    云羽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說道：“不過仔細(xì)想想，在火蜥蜴眼里，能夠隨便抓來當(dāng)祭品的人類，和雞鴨牛羊確實(shí)沒什么區(qū)別呢。”
    云羽一邊講著道理，一邊一步步地緊逼，她維持著正義、公平的形象，將火蜥蜴酋長阿曼德對比得十分可笑。
    被逼迫到無路可退的火蜥蜴酋長指著云羽的鼻子，說道：“你就是來找麻煩的！”
    云羽露出了一副看不懂事的孩子的表情：
    “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火蜥蜴酋長氣急敗壞道：“給我抓住她！”
    聚在祭祀臺邊的守衛(wèi)們上前。
    云羽輕輕抬手，一瞬之間，冰雪的長刺拔地而起，織成圍墻，將祭祀臺包裹在其中。烏云聚來，寒風(fēng)卷著冰霜，在桑格利火山刮起了一場風(fēng)雪。
    “哎呀……”
    云羽在呼嘯的冷風(fēng)中將長發(fā)撩到耳后，說道，
    “阿曼德酋長，您看，冰霜的神明生氣了。”
    阿曼德：“你……！”
    “您確定還要繼續(xù)您不講道理的行為嗎？”
    云羽歪了歪頭，笑容溫和，語氣溫柔，
    “如果我是冰霜之神，看見我的子民遭遇這樣的不公，我一定會用風(fēng)雪將整個桑格利火山都掩埋。”
    火蜥蜴酋長阿曼德不甘就此服輸，但他在與面前這個笑意溫柔的少女對視時，莫名地感覺到了一種恐懼——他覺得自己好像在被什么不可說的存在俯視，被一雙巨大的手把玩在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