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溫裕村
巍巍中條山,河?xùn)|之龍脈。 中條山,于黃河與涑水河間,居太行山及華山之側(cè),山勢狹長,故名中條。 此山北望三晉大地,南鄰滔滔黃河,東接華北平原,西連關(guān)中盆地,自古就是華夏文明的發(fā)祥地。幾千年來,她如同一座圖騰,見證了華夏文明的榮耀與心酸……。 民國三十年五月十日下午三點,中條山山脈中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村,溫裕村。 日頭微微西斜,陣陣清風(fēng)吹拂著大地和山峰,卻始終驅(qū)不散漫天的硝煙和彌漫的血腥味。 在小村附近的山腰上,一群群饑餓疲憊的中國士兵正揮舞著鐵鍬鎬頭,玩命挖掘著臨時掩體。 陽光下的他們衣衫襤褸,不少人身上的繃帶甚至還在微微的滲著鮮血。而附近的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渾身血污的傷員,昭示著不久前的血雨腥風(fēng)。 空曠的陣地,除了傷員瀕死前的哀嚎和鐵鍬挖土的聲音,安靜的讓人發(fā)毛。 壓抑的氣氛中,絕望和悲涼縈繞在每一個渾汗如雨的士兵臉上。 猛然間。隨著大地開始輕微的震動,北方不遠處的山谷中突然傳來激烈的交火聲。 一時間,中正式,漢陽造和三八式步槍的對射聲此起彼伏。捷克式機槍和歪把子的聲音更是響成了一片。 沒多久,連續(xù)的不斷的擲彈筒爆炸聲接二連三的傳來,其中更夾雜著九二式步兵炮特有的沉悶響聲。 伴隨著爆炸聲的持續(xù),捷克式機槍短促的射擊聲音開始時斷時續(xù),直至徹底淹沒在隆隆的炮聲中消失不見。 四十分鐘后,隨著槍聲漸停,遠方的樹林間一陣晃動。下一刻,幾十名渾身浴血國軍士兵猛然從前方的樹林沖出,隨后撒丫子拼命朝這邊山頭的陣地跑來。 而在這些逃兵身后的樹林里,零星的三八式步槍聲如同死亡的音符,一直就沒斷過。短短三百多米的距離,就如同一段死亡地帶。不斷有國軍士兵被擊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山上的國軍看到這一切,有的滿臉悲憤,有的麻不不仁,有的掩面哭泣。 但大家都有一個同樣的動作,就是無動于衷的趴在掩體里。 最終,只有十幾個士兵安全逃到了小山的臨時陣地上。 “第七師要絕種嘍,龜兒子的……。” 看到累的癱倒在地上的十幾名殘兵,一名嘴里叼著煙斗的老兵蹲靠在掩體里,下意識的微微抬頭瞅了一眼,默默的說了一句。 “你放屁!沒我們第七師這些兄弟玩命,你能有腦袋在這抽煙!” 話音未落,一名躺在地上且頭纏著繃帶的中尉軍官吃力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隨后血紅的眼睛盯著地上的老兵,漲紅著臉有氣無力的吼了一句。 “噗……!” 突兀一聲悶響,站起來的軍官渾身猛的一顫,瞪著眼睛晃了幾晃轟然栽倒在地。 而他前胸迅速涌出的鮮血,很快染紅了干燥的大地……。 靜……,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理會倒在血泊中的軍官,更沒有人試圖扶他起來,大家只是開始時楞了一下,隨即便繼續(xù)沉默了下來,除了幾個挨得近的伸頭看了一眼,算是對死者唯一的一點重視。 而更多的人則是蜷縮在掩體里,拼命將頭壓著更低些,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倒霉的目標。 連續(xù)幾天的腥風(fēng)血雨,殘存的士兵已經(jīng)見識了太多的死亡,他們早已經(jīng)麻木了,很多人甚至將死亡當成了一種最終解脫。 至于反擊一下之類的,那就是一個冷笑話。以國軍現(xiàn)有的武器和兵員素質(zhì),二百米外根本連個鬼都打不著。更何況如今每個人槍里的子彈十個指頭都數(shù)的過來。根本沒有多余的子彈跟鬼子搞什么對射壓制。 不用長官放話,剩下的這些殘兵們已經(jīng)自發(fā)的開始節(jié)約彈藥。 畢竟,一支沒子彈的槍,在戰(zhàn)場上還不如一根燒火棍好使! 山下的村子里,一間廢棄的小院內(nèi),十幾名國軍高級軍官圍坐在一起,中間破敗的桌子上放著一些咸菜干糧。 陽光下,任憑貪婪的蒼蠅在四周嗡嗡的轉(zhuǎn)悠,十幾個軍人卻如同木頭一樣一個個呆坐在那里,沒有一個人動過筷子。 此刻,每個人的臉上早已沒了往日作為高級軍官傲氣。反而是一臉死灰! 幾分鐘后,一直低頭奮筆疾書的國民革命軍第三軍軍長唐淮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仿佛完成了一項艱巨任務(wù)。 慢慢的收起自己的鋼筆。將一封遺書小心的揣進上衣兜里輕輕的拍了拍。整理了一下軍帽,唐軍長抬頭凝視著大家。 “諸位袍澤兄弟,連日激戰(zhàn),現(xiàn)在情況已經(jīng)到了險惡關(guān)頭。我意已決,吾人在事有可為之時,應(yīng)竭盡心力,恢復(fù)原態(tài)勢。否則當為國家民族保全人格,我已抱定不成功便成仁之決心。 稍后,我將帶軍部人員堅守此地。入夜后,如形勢難以挽回,則各師殘存部隊以團為單位,分三面突圍,為國家,為民族,為第三軍保存一絲血脈!突圍時,各部切記不用管我……。” 下午五點,溫裕村北山主陣地。 溫裕村位于中條山脈中部一處河谷沖積平原地帶,北面唯一的制高點是一座并不高的小山,南面東面西面幾百米外都是綿延陡峭的山脈和森林。 第三軍軍部和一些殘存的部隊,中午時才剛剛撤退到這里。連續(xù)幾天的激戰(zhàn),面對超過兩個聯(lián)隊鬼子和偽軍的圍攻,第三軍已經(jīng)被徹底打殘。數(shù)萬人的部隊如今殘存的不過七千余人,里面至少二成是傷員。如今可謂已經(jīng)近乎筋疲力盡,彈盡糧絕。 而追擊的鬼子和偽軍,卻仍然不肯放過他們,一直緊緊的咬在后面,像一群饑餓的豺狼一樣不斷蠶食第三軍的血肉。 不久以前,為了能給軍部留出修筑防御工事的時間。第七師殘部千多人不得不在兩個團長的帶領(lǐng)下拼死打了鬼子一個反擊。 他們拼盡全力,在深山老林里且戰(zhàn)且退,死死拖住三個大隊的鬼子小半天的時間。 然而這么做代價也是沉重的,經(jīng)此一戰(zhàn),第七師殘部近乎全軍覆沒,兩個團僅有十幾人撤了回來,兩位團長雙雙殉國。 “龜兒子的,小鬼子正在吃飯呢!龜兒子的,還有肉嘞!” 趴在戰(zhàn)壕里,老不死的梗著脖子,撅著鼻子死命的聞著遠處山里飄過來的飯香味。 一名黑壯的機槍兵此時正在打著瞌睡,聞言睜開滿是血絲的雙眼,側(cè)身狠狠踢了老不死的一腳。 “老不死的!你有完沒?一天到晚嘰嘰喳喳的沒完沒了,還讓不讓老子瞇一會了。 我說你別他嗎抻著脖子聞了!咋了?餓瘋了,想他嗎吃槍子啦!” 被踢了一腳,老不死的狠狠的還了一腳回去,然后依依不舍的縮回脖子。 “王滿倉你個龜兒子的,老子三天就吃兩頓稀飯!聞一聞礙你啥事嘞!龜兒子的……。” 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無奈的使勁勒緊褲腰帶,老不死的一臉不甘的慢慢縮回了戰(zhàn)壕里面,吸著自己早已空了的煙斗,看著地面繼續(xù)發(fā)起呆來。 不一會,隨著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一名高大的軍人貓著腰走了過來。 一邊走,他還一邊從懷里的破袋子里往出掏著黑乎乎的雜糧窩頭。遞給身邊每一位經(jīng)過的士兵。看到有吃的,人群中不免起了一陣騷動。 “大家餓了吧,每人兩個窩頭,來,都吃點!別搶,人人都有。” 聽到有人發(fā)吃的,老不死的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神忽然恢復(fù)了一絲神采,吃力的站了起來想要點吃的。 誰知道剛走幾步,就被眼前一個黑影撞倒在地。 “龜兒子的王滿倉!你要死嘍!” 剛才還在打瞌睡的機槍兵王滿倉,此時正捧著剛領(lǐng)到手的窩頭,半蹲在地上玩命的啃著。理都沒理倒在地上的老不死的。 “我的腰啊……龜兒子的。” 捂著腰,老不死的剛想站起來,卻腳下一軟再次摔倒在地。 “老不死的,沒事吧。” 分發(fā)干糧的軍人見狀,連忙走過來將老不死的扶了起來。 “沒事長官,就是肚子里沒食,腳底下有點軟……。” 老不死看到扶自己起來的是長官趙世勛,連忙感謝。 “吃飯吧,最后兩個給你。” 將最后兩個黑窩頭遞給老不死的,趙世勛長呼一口氣,擦了擦頭上的汗水。 由于不敢直起腰,只好靠在戰(zhàn)壕里隨意的坐了下來。 錘了幾下酸痛的腰,瞥了一眼山下。趙世勛解下自己背上的中正式步槍,細心的擦拭著。 老不死的著急忙活啃完一個窩頭,一下子噎的夠嗆,連忙狠狠灌了半壺涼水。 “呼……噎死我了!” 拍了拍胸口,舒服的打了一個咯,老不死的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面的王滿倉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吃完了他自己的兩個窩頭。此時正用一雙滿是血絲的牛眼正盯著自己,準確的說是自己手里的窩頭! “龜兒子的,這個吃貨居然惦記自己的窩頭。!”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