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賭我百年
裴景的情緒很奇妙,一直提到胸口的心慢慢落地,荒謬離奇又真實的真相終于浮出水面,卻讓他茫然無措。心和大腦都是空的。天道低而遙遠(yuǎn)的笑聲近乎瘋狂,裴景的腦袋亂糟糟,亂七八糟想了很多事。想起了第一次在楚君譽眼中看到地獄,想起了迎輝峰的第一個夜晚。</br> 他說只有你怕蛇只有我怕蛇。</br> 心口突兀一陣冰涼,然后劇烈的酸楚和疼痛,疼得叫他差點彎下身。</br> 天道見他的表情,笑容越深。</br> 卻最后抬袖,將瘋狂的一面壓下,重新變成了溫和柔情的模樣。</br> 衣裙融合日月,她輕聲道“宋碧凌在死之前倒是干了件好事,把你送到我面前來。我給過你機會,但你冥頑不靈。”</br> 她意味深長說“可與神相抗,注定是有懲罰的。”</br> 她身形在變淡,腳下的天梯也是,茫茫云霧重新聚攏,把世界籠罩在一片純白里。</br> “你是楚君譽的懲罰,楚君譽又何嘗不是你的懲罰。誅劍的力量,要么至誠,將它喚醒,要么極恨,將它摧毀。可他遇上你,注定恨不真實;你知道了他的過往,又怎么能做到無恨”</br> 她笑起來,溫柔似清風(fēng)明月山河草木。</br> 星紗織就的長裙淌過天邊霞光,極美,極冷。</br> 浩瀚深淵來自上古太初的力量在卷動空氣,撕碎時空。</br> “這是因果,也是宿命。”</br> 天道緩緩說。</br> “裴御之,你真的想了解你的愛人那么,我成全你。”</br> 她本體依然在沉睡,留在往生之海上的是,像在蜉蝣之缸內(nèi)一樣。但即便只是一縷萬分之一的神魂,所展示的力量都不是現(xiàn)在的裴景所能抵抗的。話落,霧越來越濃,裴景僵硬地站直身子,往上望,只能看到少女的裙角,不染纖塵、純凈無暇。就像她給外人展示的一面,正義溫柔憐憫萬物,遮掩內(nèi)心早已失德的瘋狂扭曲。</br> 裴景嗓子干澀,緊接著感覺耳朵進(jìn)水一般,周圍聲音變得空,什么都在遠(yuǎn)去。</br> 他身體輕飄飄的,最后落到地上,才有一點真實的感覺。</br> 厚重的云層終于開始消散,旁邊的景象清晰。初冬的雪冰晶般飄零,天空是青灰色裴景瞪大眼,以一種靈魂的形態(tài)站在懸橋之上。</br> 往前望,巍巍云霄,一百零八峰,拂曉的光照在起伏山脊上,像沉睡的野獸。</br> 他輕喃“這是,云霄。”</br> 腳步踩過堆積不深的雪,沙沙作響,裴景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他這是在哪兒在楚君譽的世界里嗎明明是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的家,但是此刻,對他而言卻那么陌生。</br> 他往前走,走過迎輝峰,今日似乎是個大日子。迎輝峰挨挨擠擠一堆人擠在一艘飛船上。每個少年都意氣風(fēng)發(fā),藍(lán)白衣袍冰清風(fēng)雅,高冠佩長劍,有說有笑興致勃勃。</br> 為他們領(lǐng)路是一位外峰長老,大概是每三年都有那么一次引導(dǎo),所以長老脾氣非常好,體型偏胖,神情和善,不厭其煩說“安靜點,都安靜點,聽我說。長天秘境我是云霄先祖云霄劍尊飛升前留下的洞府,里面沒有兇獸惡靈,對你們來說非常安全,秘境奇珍異寶無數(shù),但是你們別動不該動的心思不許碰知道嗎”</br> 弟子們按捺住欣喜,眼中亮亮的,有些疑惑問“那長老,我們進(jìn)去是干什么”</br> 長老摸著胡子,道“去悟道。”</br> 眾人嘩然“悟道”</br> 長老耐心跟他們解釋“大部分云霄弟子,一生就只能入一次長天秘境。這份先祖留下的機緣,特意安排在你們剛?cè)朐葡鍪裁炊疾恢赖臅r候,因為懵懂所以更容易接納。往年有的人頓悟道心,有的人提升劍意,而大部分人,卻就是在里面看了一回風(fēng)景。不過哪怕一無所獲也不必氣餒,畢竟你們才剛剛踏入修真界,未來的路還長。”</br> 飛船上弟子們滿面紅光,認(rèn)真聆聽。</br> 長老笑“記得你們?nèi)朐葡觯医o你們上的第一課嗎,要坦然面對氣運一事啊。不嫉妒他人,不抱怨自我。而且論氣運,你們不算差了。要知道你們今日入長天秘境,可讓不少外峰內(nèi)峰的師兄師姐們嫉妒得牙都酸了。”</br> 弟子們有點懵,撓頭,問“我們今日入長天秘境,很特別嗎。”</br> 長老嘴角勾勒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何止是特別啊。今天內(nèi)峰有一位師兄,可是和你們一起入內(nèi)呢。”</br> 少年們張大嘴,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喜。</br> “內(nèi)峰師兄”他們已經(jīng)入云霄一年了,自然知道規(guī)矩,在他們眼中內(nèi)峰本就是一個神圣而令人敬仰的地方。七十二峰,三十六峰云泥之別,十年一次大比,萬萬人中前一百,才有資格被內(nèi)峰長老挑選。何其苛刻又何其振奮人心。迎輝峰一年,他們都沒見到一名內(nèi)峰師兄,現(xiàn)在聽到這個消息,又是期待又是緊張。那可是三十六峰的天之驕子,曾經(jīng)外峰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br> 少年們嘰嘰喳喳討論起來。</br> “師兄為什么會和我們一起入內(nèi)呢他不該早就進(jìn)去過了嗎。”</br> “也不知道師兄現(xiàn)在是什么修為。”</br> “啊啊,我進(jìn)去能不能看到他,就一眼足夠了,真好奇內(nèi)峰弟子會是什么風(fēng)采。”</br> 長老聽著他們討論,不由笑著搖頭,只是一個內(nèi)峰的名號就叫他們那么激動,知道真名,怕不是得震驚得下巴都掉了。同時他心中也涌現(xiàn)出一絲別樣的滋味來,又是驕傲又是埋怨,掌門也真是的,十六歲就直接把人塞進(jìn)長天秘境,一點準(zhǔn)備的時間都沒有。要是知道裴御之今日也入內(nèi),他前一年里絕對把這群兔崽子好好整治一番,免得讓他們別在里面丟了丑。</br> 少年們猜來猜去,忍不住問“長老,這位師兄是來自哪一座內(nèi)峰啊。”</br> 三十六座內(nèi)峰,每一座峰的名字他們都一清二楚,畢竟向往了好久。心里一一數(shù)過名字,飛虹峰,流焰峰,斷落峰,鳴長峰</br> 然后就聽為他們領(lǐng)路的長老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說“天塹峰。”</br> 天塹峰。正在心里數(shù)名字的弟子們有點懵,起初還有點困惑,畢竟不在他們猜測范圍內(nèi)。</br> 然后等反應(yīng)過來,所有人一瞬間齊齊抬頭,動靜大的似乎脖子都要斷,眼珠子瞪大,差點咬到舌頭般。</br> 空氣一瞬間安靜,片刻發(fā)出齊聲靈魂深處難以置信的驚喊“天塹峰”</br> 長老對他們的反應(yīng)意料之中,但還是愉快地大笑出了聲。</br> 畢竟他今天的心情也非常好。</br> “是啊,天塹峰。你們可是撞大運了,今日有幸見到掌門親傳弟子,內(nèi)峰多少人,呆了十幾年也見不到一面呢。”</br> 長老說“一出生便驚動滄華,修真界萬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一歲引氣,十歲筑基,你們的裴師兄,裴御之。”</br> 飛船長久的沉默。須臾,少年的聲音爆炸般,響徹在這方天地上。</br> “裴御之”</br> 一百零八峰之首,清冷陡峭的天塹峰他們現(xiàn)在也能看到,但總覺得會是一生都難以到達(dá)的圣殿。云霧渺渺,晨光燦爛,唯獨那一座立在天地間,遙遠(yuǎn)高不可攀。</br> 弟子們顧不得形象,傻樂起來。笑得得意忘形,然后差點從飛船掉下去。他們討論的聲音越來越大,喧嘩吵鬧,含偌大的驚喜和發(fā)自靈魂的期待。</br> “怪不得長老說,外峰內(nèi)峰那些師兄師姐們嫉妒的牙癢癢。哈哈哈哈,十歲筑基,我的天,會不會我看裴師兄一眼,就從他身上頓悟,突破練氣五層了。”</br> “你想得美呢”</br> 現(xiàn)在是春冬交替之時,初雪未消,冬日沉沉,但壓蓋不住云霄的朝氣蓬勃。</br> 少年如驕陽,如烈火,如新春,帶給云霄永不頹廢的生機。</br> 裴景恍然。現(xiàn)在是他十六歲的時候,入長天秘境第一次遇見云霄劍尊之時。</br> 他現(xiàn)在心情還是迷茫的,從這群少年嘴中聽到裴御之的名字,那么熟悉又那么遙遠(yuǎn)。</br> 裴御之</br> 裴景跟著他們一起進(jìn)了長天秘境。這片山谷他太熟悉了,樹木環(huán)繞,葳蕤遮蔽天日,腳下的土地厚黑色。少年們在秘境內(nèi),除了尋找機緣外,有了更迫切的期待。</br> 不過裴景知道,他們最后誰也沒見到他們期待的人。</br> 從浮屠殿往后走,是一片深谷,深谷曲徑通幽盡頭,出現(xiàn)一座橋。踩著橋,繞著絕壁山緣,入眼,粉白色華麗張揚的桃花林。</br> 繽紛一地。</br> 他伸手想接住一片花瓣,但它輕飄飄的從他掌心穿了過去。</br> 往里面走。</br> 他先聽到了老者慢悠悠的聲音,伴隨清雅的桃花香和微涼的春風(fēng)。</br> 桃花深處,一間茅屋,一條溪水,一張白桌。</br> 桌子旁坐著兩個人,老者是云霄劍尊的一縷神魂,老態(tài)龍鐘,眼神卻如年輕時一般鋒利冷冽。不過畢竟是老了之后,所以也沾染了點老頭的慣性,比如啰嗦。</br> 他斷斷續(xù)續(xù)說“你雖然天賦異稟,但是修仙一路可不是光有天賦就夠了。這幾日,我所能教的已經(jīng)教了,其余的現(xiàn)在的你也根本無法理解。之后長路慢慢,就看你的造化了。外面的浮屠殿是我飛升前留下的,秘法書籍很多,你見了我也算是得了我認(rèn)可,浮屠殿對你毫不設(shè)防。出去后,切記走一趟心魔室。趁著年紀(jì)小,把心魔斬斷。”</br> 他對面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聞言輕笑出聲“先祖,可我覺得,我沒有心魔。”</br> 云霄劍尊扯了扯嘴角,故意板下臉,說“你這性子遲早給我了你說沒有心魔就沒有心魔若是真有心魔,破金丹之時,有你受的還有,不要對修行總是這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樱氵@是什么,這是仗著自己天賦就松懈怠慢”</br> 少年又是輕聲一笑。</br> 老者劍尊氣得花白的眉毛顫抖“裴御之你這樣要我怎么放心把云霄交代在你手上。”</br> 少年打斷老者的話,說“先祖,我們打一個賭如何”</br> 老者沒好氣“賭什么”</br> 一片桃花落到了少年修長白皙的指上,他唇角一勾,將之吹散。</br> 玉冠精致清冷,也襯得少年的眼,淡而狂妄。衣袍翻卷,若流風(fēng)回雪,他輕聲說“賭我百年,天榜第一。”</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