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夏穿楊從辦公室回到教室以后開始整理筆記。他面前是一本厚厚的書,是剛才拿去辦公室的那一本。劉老師用紅筆在上面圈畫了好幾處。夏穿楊就盯著那個紅色的圈看了一節(jié)課。
如果這件事發(fā)生在另外兩個男生之間,其中一個一定對另一個大罵“好惡心”,然后伴隨一腳飛踢。
可發(fā)生在夏穿楊和辛硯身上就不一樣,夏穿楊回憶過,似乎很久以前就不一樣。那時夏穿楊認為是自己的原因,在處理人際關系時,他時常是被動那一方的。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夏穿楊隱約發(fā)現(xiàn)不能全部歸因于自己的性格。許墨文也是他的朋友,可是他們之間從來不會出現(xiàn)不同尋常的氛圍。
夏穿楊遇事習慣冷靜分析問題,他在剖析自己。
現(xiàn)在夏穿楊和辛硯周圍好像籠罩著一團霧,他和辛硯相對而立身處霧中。夏穿楊可以感受到辛硯備受煎熬,他在掙扎在糾結。如果這種模糊的可疑的氣氛一直散不去,那么在他們身上的鈴就一直解不開。
現(xiàn)在的局面似乎已經(jīng)無法挽回了,夏穿楊只是想,造成這一切,他好像不能置身事外,他也難逃其責。
夜自習下課,夏穿楊從抽屜里拿出一張書簽,準確來說那是一張干脆面卡片,他把它夾在厚厚的書里然后收拾書包。
這一整晚什么事也沒有干成。學校禁止談戀愛不是沒有原因的,夏穿楊苦笑了一下。爆炸般涌出的心緒很影響做事效率。
不知是不是因為仍處于恍惚之中,夏穿楊打開儲物柜的時候手沒拿穩(wěn),手機直接摔在地面上,裂開了。
手機砸在地上的巨大聲響把夏穿楊敲醒,他撿起來看見屏幕有好幾道裂痕,按了一下開關沒亮,手機可能摔壞了。
看來這段時間不能用手機了,好在夏穿楊每天用手機的時間也不多,他對手機沒有依賴性,心想周末有空再拿去手機店修算了。
夏穿楊走出教室的時候,辛硯如往常一樣靠著欄桿等他。辛硯還在,他沒有逃跑。
辛硯以前經(jīng)常靠著欄桿等人,今晚卻直直地站著,動作有些僵硬,他的身體好像被恢復出廠設置了。
辛硯看到夏穿楊后目光躲閃,四處亂看,看見夏穿楊手里剛摔壞的手機才短暫忘記剛才的別扭問:“手機怎么了?”
“沒拿穩(wěn)就摔了,好像摔壞了。”夏穿楊再次嘗試開機,手機毫無反應。
“拿給我看看。”辛硯攤開手掌。
夏穿楊將信將疑地把手機給他。
辛硯把手機翻來覆去看個仔細后得出結論:“只是屏幕摔得很慘,內(nèi)臟應該沒問題,能修。”
“你還懂這個?”夏穿楊有些驚訝。
“我什么都懂一點。”辛硯忍不住嘚瑟,手指很謙虛地比劃一點點。
“那你會修嗎?”
“我……當然會。”辛硯說完點一下頭,給自己增加信心。
“那你能幫我修嗎?”夏穿楊真就順著桿子往上爬,“附近沒有修手機的地方,我周末騰不出時間去外面修了。”
夏穿楊的微笑人畜無害,辛硯咬咬牙回答一個字:“能。”
以前辛硯覺得很短的回家路,現(xiàn)在覺得無比長。手機的話題結束了,他們只剩沉默。夏穿楊一直不是主動說話的那一方,現(xiàn)在辛硯不說話,全世界都是寂靜的。
兩人一旦無話可說,辛硯就忍不住去想那個干擾他一整晚的問題,今晚辦公室里微妙的氣氛逐漸蔓延過來。
其實就這樣走著不說話也很好,以前也這樣。辛硯想,一定是因為自己今晚想太多了,心里過于緊張,他需要分散注意力。
于是辛硯開始在心里默背古詩文,從《馬說》背到《師說》,從《出師表》背到《逍遙游》,他發(fā)現(xiàn)靠背書分散注意的效果奇佳。
終于走到小區(qū)門口才分手,夏穿楊看起來并無異常,臨走前還不忘將手機托付給辛硯。
回到家辛硯沒有開燈,扔下書包往沙發(fā)上躺,這一天終于要結束了。剛才夏穿楊看起來沒有不同,好像這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感情方面的事辛硯一直沒有真正經(jīng)歷過,初中時聽說過許多同學之間的早戀事跡,他心里沒有多余的感觸,那時他的重心都放在學習和外婆身上。
辛硯沒有對人動過心,在少男少女懵懂地羞澀地互相吸引的時期,一連串變故發(fā)生在辛硯身上,現(xiàn)實不給他胡思亂想的條件。
后來他遇到過很多喜歡的人,同性異性都有,不過那種喜歡僅是朋友間的欣賞。在外面那一年也有異性向辛硯表達傾慕之情,不過他婉拒了。他知道他不喜歡,即使他沒有過喜歡的感覺。
不喜歡就要明確拒絕,不能吊著喜歡他的那個人,這一點辛硯清楚。可是,如果他喜歡呢?
杜一亮和賀游兩個人的對話就像刪不掉的背景音樂一樣循環(huán)播放:
“你就是喜歡他!”
“是,我喜歡他。”
一個早知道自己要登臺表演的人瑟瑟發(fā)抖躲在后臺就是不肯出場,這一晚他終于被人架著上臺,黑色的幕布緩緩拉開,他完整地暴露在所有觀眾面前。他定睛一看觀眾只有一個——是他自己。
辛硯在黑暗中抬起手蓋住自己的眼睛。
辛硯,正視你自己。
同性間的戀愛辛硯看過很多,他看過兩個男生手牽手逛街,看過兩個女生當街接吻。辛硯最初看到這些畫面感到非常驚訝,在源源不斷的新事物襲來后,辛硯逐漸習以為常并且尊重他們。
再后來辛硯遇見大柯和浪哥,他看著兩人相處小半年,認為自己幾乎了解了這個群體。辛硯那時還想,自己沒有近距離看過男女之間戀愛,反而每天接受浪哥和大柯他們的熏陶。盡管如此,辛硯從來沒有往自己身上想過。
如果他真對夏穿楊有那樣的感情怎么辦?
辛硯的腦子很亂很亂,他自己不至于難以接受,只是夏穿楊一定無法理解。
夏穿楊知不知道?他知道了會怎么想?
辛硯看過太多例子,以失敗告終的故事尤其多,無非是其中一方迫于現(xiàn)實壓力被迫分手。在大城市尚且如此,何況在這個保守的小城。早戀影響心情影響學習,夏穿楊有光明的前途,他們要一起考大學一起闖出去……
一萬個理由都告訴辛硯:不可以。
目前辛硯只能想到一種解決方法,那就是回避問題,裝作無事發(fā)生。
那句話是怎么說的,逃避雖然可恥但有用。
夸下海口的后果辛硯算是嘗到了。辛硯想通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網(wǎng)搜索如何修理摔壞的手機。結果修了二十分鐘手機也沒一點改變,術業(yè)有專攻,辛硯正式放棄。
時間將近凌晨一點,辛硯隨便沖個澡正要睡覺又有電話打進來。辛硯罵著今天什么時候才能結束一邊接聽電話,是大柯打來的。
“辛硯,你前段時間給我說的那個東西我做好了,現(xiàn)在發(fā)給你?”
剛剛還煩躁的辛硯立刻換了一副面孔,說:“好啊,謝了。”
“這么點小事謝個屁啊,爺去睡了,掛了。”大柯真困了,掛電話速度很快。
辛硯打來大柯給他打開的文件檢查一遍,和預期一樣好。只不過半個月以前辛硯還是以朋友的角度做的,如今心境不同,倒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早晨夏穿楊路過辛硯家的院子步伐習慣性變得緩慢,從側(cè)門到樟樹下只不過幾步的距離被夏穿楊走了很久。
他背對墻,面對路上行人,路過的人都會朝他看兩眼,不知道他在這里等什么。誰也不知道夏穿楊是在等一個人從院墻上面跳下來。
沒過多久,夏穿楊聽說墻的另一邊有聲音,樟樹像是被抓住了樹枝,發(fā)出沙沙響,然后一個人從天而降。
每天辛硯都以這樣的方式出場,每天都是新的一天。這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特別的開啟新一天的儀式,夏穿楊很喜歡。
“你的手機……”辛硯沉默地走兩步路后,面露難色,如實說:“我修不好。”
夏穿楊接過手機,手機被擦得很干凈,即使它碎成這樣了,也被人呵護著。夏穿楊不經(jīng)意間看了辛硯一眼。
“你還是去手機店里修吧。”辛硯撓撓頭,目光偏去一邊。
以前沒覺得,現(xiàn)在反倒心虛很多,辛硯都不敢直視夏穿楊的眼睛。
“好。”夏穿楊沒再說什么,把手機放回校服口袋。
我們注定要走到越來越生疏的地步嗎?辛硯有些悲哀地想。
之后的一段時間里辛硯和夏穿楊仍然和往常一樣,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放學,一切似乎沒有改變。
夏穿楊一切照常,沒有太多情緒寫在臉上。
除了不再直視夏穿楊的目光,辛硯也按照原來的軌跡生活,將更多的精力花在學習上。不過回家的路上他不再背單詞了,單詞成為他的禁忌。
體育課他們還是會一起打乒乓球,那一次夏穿楊一戰(zhàn)成名后打乒乓球的學生好像更多了,乒乓球桌甚至變成了稀缺資源。
不管怎么樣,他們的生活都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