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繡娘12
翌日,許玲帶著一眾仆婦殺進(jìn)孟氏繡莊,掌柜見她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心知她要來找茬,連忙上前攔人,卻被一腳踹開。</br> “孟思,孟思,你給我出來!”她沖進(jìn)二樓的貴賓室大喊大叫。</br> “許小姐,您有何事?”孟思與李佳蓉齊齊從屏風(fēng)后繞出來,身后跟著李修典和孟仲。四人均眉頭緊皺,面露不悅,但礙于許玲的身份,到底沒敢當(dāng)場發(fā)作。許提督在浙省鎮(zhèn)守多年,砍殺倭寇無數(shù),記載他軍功的冊子堆壘起來足有一人高,可說是浙省名副其實(shí)的土皇帝。李冉是敏貴妃的嫡親哥哥又如何?來了浙省照樣要給他伏低做小。</br> “我有何事,你自己繡的破爛,你自己看看吧!”許玲把那條價(jià)值千金的牡丹裙狠狠擲在地上,氣急敗壞道:“你這條裙子昨天讓我出盡了洋相,什么浙省第一繡娘,你好大的臉!”</br> “這條裙子哪里有問題嗎?”孟思撿起裙子,表情憂慮。</br> 李修典心疼地看她一眼,責(zé)備道:“許小姐,有話好好說。孟思的技藝如何大家有目共睹,這條裙子若是真有問題,你便指出來,我們好改進(jìn),莫要傷了和氣。”</br> “這條裙子好好的,哪里什么問題!”李佳蓉把裙子奪過來反復(fù)看了看,指著許玲的鼻子罵道:“許玲,你是故意來找茬的吧?思思是我的好姐妹,你敢欺負(fù)她試試!我李佳蓉可不怕你!”</br> 許玲捏住李佳蓉的手指用力往下掰,語氣陰狠:“你待如何,打我不成?你不怕我,難道我會怕你?孟思的技藝連人家剛學(xué)刺繡沒多久的生手都比不上,做出來的裙子珠光寶氣、俗不可耐,有何臉面自稱浙省第一繡娘?我看這第一繡娘的名號是你們自己封的吧!”</br> “她比不上誰了,你說清楚!”李佳蓉抽回手指,疼得齜牙咧嘴。</br> “她這繡工完全沒法跟林淡比,上回在法興寺,她還好意思說林淡的繡技只是爾爾,連孟氏繡莊的學(xué)徒都比不上。孟氏繡莊的學(xué)徒能做出林淡那條紫藤花的裙子嗎?”許玲氣得咬牙切齒。</br> “你是說,林淡做了一條紫藤花的裙子,比我妹妹這條做的好看,叫許小姐被比下去了?”孟仲似乎聽明白了許玲的來意,溫和有禮地開口。</br> “沒錯(cuò),你們讓我在家宴上出了大丑,我跟你們沒完!”許玲奪過那條牡丹花裙子狠狠踩了幾腳,又把旁邊豎立的幾個(gè)繡架拂落在地,舉止十分霸道。</br> 孟思嚇得臉都白了,微微往后縮了縮,李修典忙把她護(hù)在身側(cè),怒視許玲。孟仲把李佳蓉拉到自己身后,又道:“敢問林淡的裙子是什么樣式,如何能把我妹妹精心制作的裙子比下去?要知道,為了繡制這條裙子,我妹妹用了數(shù)百顆珍珠、寶石和翡翠,又采用了粵繡的技法,更增添了許多新研發(fā)的繡線,無論是做工還是用料,絕對是一等一的。”</br> 他一邊說話一邊把裙子撿起來,輕輕拍打干凈,又平展在繡架上。</br> 被吵鬧聲引來的顧客紛紛伸長脖子探看,嘴里嘖嘖稱奇。這條裙子當(dāng)真是雍容華貴、璀璨至極,若是自己能穿上它走一圈,做夢都要笑醒,這許玲卻還不滿意。那她想穿什么樣的裙子?仙女的羽衣嗎?</br> 許玲一時(shí)找不到語言來形容那條紫藤花裙子的美,竟好半天沒法反駁。就在她暗暗著急時(shí),她的奶娘拉了拉她衣袖,提醒道:“小姐,六姑娘在下面,您讓他們自己看吧。”</br> 許玲踮起腳尖一看,果見許倩與老九正手挽著手從街邊走過,忙把孟思拽到窗邊,冷笑道:“你自己好生看看吧!看我有沒有冤枉你!自己技不如人,還不愿承認(rèn),我以后再也不來你家店里做衣服了!”</br> 孟思和李佳蓉垂頭一望,盡皆愣住。來湊熱鬧的顧客也都擠到窗邊,然后齊齊露出驚艷的神色。</br> 許倩本就長得清麗無雙、秀色奪人,氣質(zhì)也極為溫婉沉靜,被那條如煙如霧、繽紛絢爛的紫藤花裙一襯,竟越發(fā)顯得清新脫俗起來,卻又格外增添了一些靈動與俏皮。路過她的行人要么駐足觀望,要么回頭探看,臉上全是癡迷的表情。</br> 許倩完全沒料到這條裙子竟會造成如此效果,臉頰不由羞得通紅,步伐也越走越快,綴滿花瓣的裙擺在她腳下翻飛,似要騰空而去。她就像一個(gè)落入凡塵的仙子,顯得那樣驚慌失措,可憐可愛。</br> 二樓的眾人全都看呆了,直等許倩消失在轉(zhuǎn)角才爆發(fā)出接二連三的驚嘆。</br> “她那條裙子上的紫藤花是真的紫藤花吧?我好像看見花瓣被風(fēng)吹動,在輕輕搖曳!”</br> “是真的,我也看見了!綴滿那么多紫藤花,卻半點(diǎn)不顯臃腫,反把身姿襯托得更輕盈飄逸,果然是仙裙羽衣才能具備這種效果吧!”</br> “你們那是什么眼神?那些花不可能是真的,否則早就枯萎了。我看得真真的,那是用薄紗剪裁成一個(gè)個(gè)花瓣形狀,又染了色,繡了花蕊,然后一朵一朵縫上去的!”</br> “用薄紗做成幾可亂真的鮮花,再縫到裙子上,這位繡娘到底是怎么想的,技藝怎能如此奇巧!”</br> 眾人一邊嘖嘖稱奇,一邊打聽林淡的情況,再去看擺放在繡架上的那條牡丹裙,竟齊齊露出嫌棄的神色。珠光寶氣的裙子固然艷麗奪目,但與仙裙羽衣比起來,卻完全不夠看了。若是能當(dāng)仙女兒,誰還愿意做凡人?</br> 這樣一想,本還打算在孟氏繡莊定制幾件衣服的貴婦、小姐們紛紛討回定金,去打聽林氏繡莊的地址。許玲狠狠瞪了孟思一眼,又掀翻擺放牡丹裙的繡架,這才走了。</br> 孟思依然看著窗外,表情有些怔忡。李修典輕輕撫了撫她緊繃的脊背,無聲安慰。</br> 李佳蓉收回滿心震撼,言不由衷地道:“思思,那條紫藤花裙都是用碎布頭拼湊成的,根本沒有繡工,與你完全沒法比。林淡只會耍弄這些奇.淫.技巧,待她黔驢技窮了,也就泛人問津了,你莫要太把她當(dāng)回事!”</br> 若非心上人是孟仲,她現(xiàn)在恐怕也急著去打聽那條裙子去了。</br> 孟思勉強(qiáng)一笑:“我尚未見過林淡的繡工,實(shí)在不好評價(jià)。心思奇巧也是一種天賦,她到底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br> 孟仲不以為然地道:“她才學(xué)刺繡多久,你又學(xué)了多久?不把心思用在這些旁門左道上,她焉能出頭?林家敗在我手上,她若是揚(yáng)名之后與你為難,我必不會放過她。”</br> “什么為難不為難的,咱家已經(jīng)兩清了,哥哥你就放過林淡吧。”孟思搖搖頭,目中滿是憐憫。</br> 見她如此,孟仲便不說話了,只是眼神有些陰狠。李修典越發(fā)喜愛這樣溫柔善良的孟思,忍不住揉了揉她腦袋。</br> ---</br> 三天后,林府的門檻差點(diǎn)被慕名而來的客人踩破。但林淡為了繡制那條紫藤花裙,當(dāng)真已經(jīng)耗光了洪荒之力,短時(shí)間內(nèi)根本不想再接第二單生意。兩位姨娘和翠蘭的手指頭也都被剪刀和針線摩腫了,現(xiàn)在還沒恢復(fù)呢。所幸許倩派人送來五十兩酬金,這才緩解了她看著銀子嘩啦啦流走的肉疼感。</br> 被她拒絕的客人起初還大吵大鬧,不依不饒,后來杜如煙聞訊趕到,把林淡如何繡制那條紫藤花裙的過程詳細(xì)解說一遍,又言:要做出這樣一條仙裙,需要耗費(fèi)極大的時(shí)間與精力,一個(gè)月能接一單已經(jīng)算是不錯(cuò)了,若是趕著要,壓根做不出那種效果。越是精美的裙子,越是需要根據(jù)客人的形貌、氣質(zhì)來進(jìn)行設(shè)計(jì)和剪裁,做出來的成品定然是世上獨(dú)一無二的,絕不會與旁人撞衫。各位客人若是趕著要,那便去別家,若是不趕著要,那就排隊(duì)等一等。</br> 杜如煙如此解釋一番,又把定價(jià)翻了兩三倍,客人反而不吵了,負(fù)擔(dān)不起的默默離開,負(fù)擔(dān)得起的便排隊(duì)交了定金,人數(shù)雖然不多,只預(yù)訂了三條,卻叫林淡一口氣拿到七十五兩銀子的定金,成交后再付五十兩尾款。</br> “一條裙子就花掉了七十五兩,你說她們是不是傻?”林淡極為不解地看向杜如煙。</br> 杜如煙笑趴在桌上,搖頭道:“淡淡,你才傻呢!你知不知道若是把你先前做的那條紫藤花裙子拿去京城,能賣多少錢?”</br> “能賣多少?”</br> “至少一百兩起價(jià)。京城的富貴人家吃一頓飯就不止這個(gè)數(shù)。為了吃一道秘制鴨舌,他們能同時(shí)宰殺幾十只鴨子,只留下舌頭,其余的肉賞給仆役,說是花錢如流水也不為過。”杜如煙露出追憶的神色,卻并不覺得羨慕。其實(shí)粗茶淡飯也挺好的。</br> “那我早晚有一天得把繡莊開到京城里去。”林淡不自覺地搓了搓手。</br> 杜如煙又是掩嘴一笑,心情愉悅。</br> 林淡小手一劃,把兩個(gè)銀錠子劃進(jìn)杜如煙懷里,豪爽道:“客人是你接的,價(jià)錢是你定的,日后每多一個(gè)訂單,我就給你五兩銀子的抽成。不過你得繼續(xù)像今天這樣,幫我應(yīng)付她們的問詢和討價(jià)還價(jià)。”</br> 林淡不喜與人交際,若是杜如煙能幫她,那便再好不過。</br> 杜如煙連忙抱住銀錠子,笑嘻嘻地道:“好,我?guī)湍悖蹅円黄痖_繡莊。不過我可事先跟你說好了,今后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隨便接單,隔一兩個(gè)月接一單是最好的,這樣你的裙子才顯得金貴,價(jià)格也會越推越高,你明白嗎?”</br> “好,都聽你的!”林淡伸出手左手。</br> 杜如煙傻乎乎地看著她,表情莫名。</br> 林淡顯得有些無奈,把她的手拽過來,輕輕拍打一下,正兒八經(jīng)道:“我們擊掌為誓,今后我們就是合作伙伴了。”</br> 杜如煙這才咯咯咯地笑起來,硬是拉著林淡再擊一次掌。</br> 聽見隔壁傳來銀鈴般的笑聲,正在練刀的杜如松也不由自主地?fù)u頭莞爾。兩個(gè)破落戶湊在一起,日子卻仿佛越過越好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