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繡娘10
聽說女兒這趟出門就是找繡娘去了,寇氏委實松了一口氣,又聽說她請的繡娘是已經(jīng)垮臺了的林氏繡莊的林淡,氣得差點跳腳:“你怎么找來找去,竟找了一個破落戶?那林淡的繡技要是能勝過孟思,林氏繡莊還會垮嗎?她家住在哪兒,你快告訴我,我去把五兩銀子要回來,咱們?nèi)ッ鲜侠C莊隨便找一個繡工也比她強(qiáng)!”</br> “姨娘,您不要管。”許倩看似溫柔,實則主意很正,堅定道:“我就要林淡給我繡衣服,您別多事。就算您請了別的繡娘給我做衣服,我也是不會穿的,您別白白浪費(fèi)銀子。”</br> 她們母女二人雖然生活在提督府,卻由于不得寵,實在沒什么積蓄。十兩、二十兩銀子一套的衣服,對提督府的其她夫人、小姐來說只是尋常,于她們而言卻是奢侈。</br> 許倩知道,為了把親生女兒嫁入皇室,夫人定然會竭力打壓其余庶女。等大伙兒的衣服做出來,老七的定然是最漂亮的,余者只會淪為陪襯。許倩不想當(dāng)陪襯,自然也不會要夫人給她做的衣服。</br> 寇氏卻不明白她的顧慮,焦急道:“林淡是誰啊?這人我聽都沒聽過,她做的衣服能穿嗎?咱們雖然請不動孟思,卻能請動她旗下的繡娘,你要知道,孟氏繡莊的高等繡娘都是從宮里出來的,手藝絕對差不了!你快些把林家的地址告訴我,我去要回定金!”</br> 許倩拿起一本書慢慢翻看,根本不搭理氣急敗壞的母親。</br> 寇氏狠狠瞪她一眼,又呼哧呼哧喘了一會兒,這才掀簾子出去。</br> 許倩頭也不抬地道:“您若是偷偷去打聽林家的住址,私自把我的訂單退了,中秋晚宴那天我就稱病不參加。您找的那些繡娘絕對比不了林淡,我相信她。”與其說她相信林淡,倒不如說她更相信自己的眼力。</br> 寇氏腳步停頓片刻,然后用力甩上房門,怒氣沖沖地走了。</br> 母女倆的爭執(zhí)很快就傳入許夫人耳里。她似笑非笑地道:“玲兒你看看,連你老實巴交的六姐也有小心思了!”</br> “她耍她的小心思,我怕什么?她找的那個繡娘是誰?與孟思一比,又算哪根蔥哪根蒜?”許家的嫡小姐許玲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br> 一名仆婦連忙回話:“啟稟夫人,那林淡是林大福的女兒,以前從來沒學(xué)過刺繡,是個生手。那天她給杜如煙繡了一件銀杏葉的罩衫,倒是出了一把風(fēng)頭。可孟姑娘已經(jīng)說了,那些銀杏葉都是用最簡單的針法繡成的,她家繡莊的學(xué)徒隨隨便便就能做出來,不稀奇。”</br> 許夫人眼瞼微合,懶洋洋地道:“杜如煙長成那樣,隨便穿什么都好看,又哪里是繡娘的功勞。既是生手,那就讓她給六丫頭做吧,咱們不用管。”</br> 徐玲笑嘻嘻地道:“我倒要看看她會給六姐做出什么樣的衣服,上回是繡滿葉片,這回莫非是繡滿小花?那可好玩了!”</br> 一眾仆婦全都笑起來,目中滿是嘲諷。碎花布料早就已經(jīng)過時了,只有府中的下人才會穿,難道六小姐還想與一眾丫鬟爭艷不成?她若是聽話,夫人還能為她做一身不算太差的衣服,偏偏她要一意孤行、陰奉陽違,那就怪不得夫人讓她出丑了。</br> ---</br> 為了趕制許倩的衣服和杜如松的皮甲,林淡當(dāng)真是拼了老命,連兩位姨娘和翠蘭都被她抓了壯丁,整日整日地鎖在房里替她裁剪布料。中秋節(jié)的前一天,她沒能按時交貨,許倩還派人來催了一次,她一再道歉,又熬了一個通宵,這才終于把衣服做好。看著翠蘭匆匆離開的背影,她終于吐出一口濁氣。</br> 提督府位于城中心,離郊區(qū)有一段距離,翠蘭花錢雇了一輛牛車,這才趕在日落之前把衣服送到。與此同時,許倩正在迎接一撥又一撥前來看好戲的姐妹。</br> “六姐,你的衣裳還沒做好呀?”</br> “六姐,你怎么如此想不開,竟把衣裳交給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繡娘去做?”</br> “六妹妹,你若實在沒有衣服穿,我那里還有一件新衣裳可以借給你,要不我讓丫鬟立刻送過來?”</br> 許倩早已習(xí)慣了姐妹之間的明爭暗斗,極有耐心地一一應(yīng)付過去。眾人見她一點兒也不著急,頓覺無趣,很快就離開了。</br> 寇氏提著一個包裹火急火燎地跑進(jìn)來,“快快快,這是我找孟氏繡莊的繡娘給你做的衣裳。我早就料到那個林淡不靠譜,另外花錢給你做了一件,你快些換上,貴客快到了!”邊說邊展開包裹,把衣服鞋襪取出來。</br> “不急,再等等。”許倩擺擺手,表情堅決。不知為何,她覺得林淡不像是那種信口開河、不負(fù)責(zé)任的人,她愿意再給她一點時間。</br> “你這個死丫頭,你還等什么?從晌午到至今,許玲都在房里打扮,你其他幾個姐妹也都穿上新做的衣服,準(zhǔn)備妥當(dāng),只有你,臉也沒擦,妝也沒化,甚至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你難道真想嫁給那個老匹夫,被活活打死嗎?”寇氏說著說著便開始抹淚。她這是為了誰啊?為何女兒還不領(lǐng)情?</br> 許倩心有觸動,這才放下手里的書,去看新做的衣服。水紅色的襦裙加白色的罩衫,裙擺處繡著幾朵木槿花,樣式中規(guī)中矩,算不上出眾,卻也絕不難看。</br> “快些換衣服,我好給你梳頭。”寇氏再次催促。</br> 許倩站起來,正打算脫衣,就見自己的貼身丫鬟匆匆走進(jìn)來,言道:“小姐,林繡娘把衣服送來了,您看看。”</br> “看什么呀,她那件不要了,退回去,穿我這件!花了半個多月都沒把衣服做好,還差點誤了我們的大事,那五兩定金我定要討回來……”寇氏說著說著便消聲了,盯著丫鬟手里的裙子看了老半天,然后發(fā)出驚愕不已的低呼。</br> 許倩也屏住呼吸,目露癡迷。</br> “小姐,您快把衣服換上吧!”丫鬟焦急地提醒一句,母女二人才從驚艷中回過神來。</br> 寇氏把手里的衣服隨便往地上一扔,急急忙忙去接林淡做的衣服,憶起自己好像沒洗手,竟站在原地不敢靠前了。這衣服太過精致美麗,她完全不敢去碰。</br> 許倩立刻脫掉衣服,小心翼翼地?fù)Q上新裙子。</br> 兩刻鐘后,大皇子一行如期抵達(dá)提督府,并在花園里落座。戲臺子早已搭好,男賓與女客分坐在東西兩頭,一邊看戲一邊用膳,待到月上中天,抬起頭來就能賞月。病體初愈的老夫人也來了,正笑嘻嘻地與一眾孫女兒說話,許夫人和幾個妯娌陪坐一旁,舉止嫻雅。</br> 大皇子長相英挺,氣質(zhì)冷峻,幾乎一眼也沒往女客那邊看。幾位小姐卻時不時朝他看去,也不知想到什么,竟羞得滿臉緋紅。</br> “六丫頭怎么沒來?”老夫人環(huán)顧四周,低聲問道。</br> “兒媳這就派人去看看,許是遇見什么事,耽誤了。”許夫人說道。</br> “六姐的新衣服沒做好,這會兒正著急呢。”老八笑嘻嘻地說道。</br> “怎會臨到宴會當(dāng)天,卻連衣服都沒做好?”老夫人深深看了兒媳婦一眼。</br> 許夫人細(xì)聲細(xì)氣地解釋:“我早已吩咐孟氏繡莊的繡娘加班加點給府里的姑娘們做衣裳,六丫頭偏不要,非要自己去找外頭的繡娘給她做。那繡娘是林家那個破落戶,剛學(xué)刺繡沒多久,手生得很,把工期給耽誤了。我已經(jīng)瞞著六丫頭把衣裳做好了,也讓寇姨娘送了過去。娘,您莫要擔(dān)心,六丫頭很快便來了。”</br> 老夫人厲色稍緩,嘆息道:“沒想到老六也是個不省心的。”話落看向許玲,忍不住夸贊道:“七丫頭今天真漂亮,快要把我這雙老眼都晃花咯!”</br> 許玲垂眸掩嘴,狀似羞澀,然后飛快看了大皇子一眼,卻發(fā)現(xiàn)對方也正看著自己。</br> 大皇子素來對女色不太上心,之所以關(guān)注許玲,是因為對方的穿著太過耀眼奪目的緣故。她今天穿了一件對襟半臂襦裙,上衫由白色薄紗制成,袖口寬寬大大的,非常飄逸柔美,一條鑲滿珠玉的腰帶將她的纖腰勾勒得不盈一握,下裙是緋紅色的綢緞,緞面上繡滿大朵大朵盛開的牡丹,每一朵牡丹花的花蕊都由小小的米粒珍珠匯成,花瓣用裹著馬尾毛的銀紅絲線織就,在夕陽的照射下閃閃發(fā)光、雍容華貴,大大小小的翡翠薄片組成了牡丹花葉,玉色瑩潤,極具質(zhì)感。</br> 這種把珠寶串在絲線上進(jìn)行刺繡的技藝是粵省繡娘的獨(dú)創(chuàng),后來被孟思帶入浙省并發(fā)揚(yáng)光大。她很少采用這種繡法,一是因為太拋費(fèi),一般人穿不起;二是因為太艷麗,尋常人壓不住。</br> 但許玲完全無需擔(dān)心這兩點,她本就長得十分艷麗,如今又穿了這條孟思專門為她量身定做的裙子,當(dāng)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美得十分霸道。即便冷漠如大皇子,也一樣被吸走了視線。</br> 許夫人對此非常滿意,心道稍后定要給孟繡娘送一份厚禮才行。</br> 恰在這時,許倩緩步走了過來,還像往常那般無聲無息,不慌不忙,卻叫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朝她看去。大皇子本只是隨意瞥她一眼,然后目光便定住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從他漆黑的瞳孔里傾瀉而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