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天下無雙1
林淡是被一陣劇烈的心絞痛喚醒的,甫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處十分逼仄陰暗的地方,十步開外是兩扇鐵門,門內(nèi)各鎖著一男一女,女的穿著一襲紅衣,容貌絕美,瞪視林淡的眼里充滿憤怒與戒備。</br> 男子的容貌比女子更盛,一襲單薄的白袍在黑暗中似花朵般鋪開,墨色長發(fā)灑落一地,被風(fēng)一拂竟隱有淡香傳來,華美至極的臉龐如白玉一般瑩瑩生輝。他安靜地盤坐在鐵門后,鳳目微斂,薄唇微抿,表情無喜無悲。若非他的胸膛還在上下起伏,林淡當真會以為這只是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佛像,渾身上下散發(fā)著圣潔的光芒。</br> 不過,林淡根本沒有功夫去關(guān)心這一男一女,她淡淡睨他們一眼,又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一句話沒說便離開了。這里很顯然是一座地牢,四周還有重重守衛(wèi),并不是整理記憶的好地方。</br> 林淡走后,紅衣女子才放松下來,憤怒道:“師父,她剛才想殺我!”</br> 男子連眼睛都沒睜開,徐徐道:“無需在意一個將死之人。”</br> 紅衣女子連忙撲到牢門邊,低聲追問,“師父,你怎么知道她快死了?”</br> 男子心神合一、呼吸漸止,竟已入了禪定之境。女子知道自己無論說些什么,此時的師父都聽不見,便不得不消停下來。她隔著牢門仔細打量師父華美無雙的容顏,眼中閃過愛慕、掙扎、敬畏等情緒……</br> ---</br> 林淡又失憶了,除了自己本名林淡,全然不記得任何東西。為什么用“又”?因為她似乎對這種情況十分熟悉,且極其擅長應(yīng)對,幾乎立刻就調(diào)整好了情緒,沒讓外人看出端倪,然后找一處僻靜的地方整理大腦中的記憶。</br> 原主也叫林淡,是東圣教的左護法,此處便是東圣教的總壇,位于龍隱山腹地。東圣教行事偏頗,擴張迅速,近年來已被正道斥為魔教,欲除之而后快,作為教中護法,林淡自然也被視作妖女。</br> 在原主的記憶中,她自然做過很多壞事,但誰又能知道,這一切都是被逼的。原主是一名孤女,幼時被東圣教的老教主收養(yǎng)并教導(dǎo)武功。為了感謝老教主的恩情,原主發(fā)誓會好好守護少主,也就是老教主的兒子賀崇陵。待她長到十二三歲,武功小有所成的時候,老教主問她想不想更進一步。她毫不猶豫地說想,于是老教主讓她服下一枚毒.藥,把生命交到少主手中,這才把一本頂級功法傳授給她。</br> 原主對老教主忠心耿耿,又在日常相處中對少主情根深種,自然甘愿為二人賣命。又過幾年,老教主去世,新教主繼位,原主也漸漸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這才知道當年吞服的并非毒.藥,而是一種蠱蟲。這蠱蟲寄生在心脈之中,無法剔除,若是她對賀崇陵稍有異心,便會承受千刀萬剮之苦,若是對賀崇陵產(chǎn)生殺意,不等動手自己就會心臟爆裂而死。</br> 林淡到時,原主已經(jīng)活生生痛死了,所幸那劇烈翻騰的蠱蟲被林淡及時安撫住,否則當真是無力回天。如今,林淡的心臟還在隱隱作痛,想來心室已經(jīng)被蠱蟲啃咬得千瘡百孔,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br> 然而林淡別的記憶沒有,唯獨對“活著”二字存在極強的執(zhí)念。她好不容易擁有這具身體,可不是平白來受死的。她拼命在腦海中搜尋一切有用的線索,嘴角的苦笑漸漸加深。</br> 原主這輩子的經(jīng)歷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悲慘。幼時被老教主當成野獸一般訓(xùn)練,從未過上一天好日子,長大了卻愛上一個沒有心的人。那賀崇陵利用感情和蠱蟲將她完全控制住,卻沒把她當人看。有無數(shù)次,原主為了保護賀崇陵被敵人砍殺得遍體鱗傷、險些瀕死,賀崇陵卻像丟棄一件垃圾一般將她隨意丟棄在尸堆中,連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br> 在他看來,原主就是一把刀,刀鋒卷刃了直接丟掉便是,不值得可惜。</br> 所幸原主的生命力極強,好幾次都快死了,卻又及時醒過來,推開身上的尸體,擦掉臉上的血跡,搖搖晃晃地自己走回東圣教。她一次又一次地被棄如敝履,卻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賀崇陵身邊,不知絕望,不知疲憊,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心里悶悶一痛也就罷了。</br> 忽有一日,她路過清江,遇見一名面容華美、氣質(zhì)出塵的男子乘坐竹筏順著江水漂流而下,與她麻木的雙眸不經(jīng)意間對上,竟緩緩蕩出一抹淺笑。這個如此細微又如此尋常的表情,卻在原主的心里種下一顆名為快樂的種子,然后開出一朵美麗的花兒。</br> 她控制不了心底難言的**,跟蹤男子一路南下,為他保駕護航。她默默看著他撫琴、飲酒、賞花,他若是微微一笑,她也會跟著笑起來,他若是蹙一蹙眉頭,她也會心中悶痛。她這才知道,自己對賀崇陵的喜歡不是喜歡,只是服從與敬畏,若是男子不出現(xiàn),她一輩子都會陷在賀崇陵這個泥潭里,直至溺亡。</br> 想通的那一刻,她毫不猶豫地擄走男子,帶回東圣教,讓教中之人好好照顧。她不敢褻瀆男子,只需遠遠看他一眼也就滿足了。但是漸漸的,她發(fā)現(xiàn)男子與自己的侍女越走越近,他們時常聚在一起聊天,臉上均帶著愉悅的笑容,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題。這還罷了,本來無心無情的賀崇陵竟也對侍女另眼相待,直接擢升她為圣女,地位一下就蓋過了原主。</br> 原主一直隱忍著心中的嫉妒與憤恨,因為她知道賀崇陵既然看上了侍女,就一定會不擇手段地得到對方,屆時無需她動手,侍女和男子也會分開。她想的果然沒錯,賀崇陵很快就強迫侍女嫁給自己,并迅速籌備婚禮,侍女又是絕食又是撞柱,抵抗的手段十分激烈。正所謂“投鼠忌器”,賀崇陵擔心侍女傷到自己,只好把她關(guān)押起來,并以男子的性命相要挾。原來他也發(fā)現(xiàn)了二人的特殊關(guān)系,并加以利用,于是侍女不得不就范。</br> 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先后被侍女奪走,原主終于按捺不住,跑來地牢欲殺死對方,卻沒料那蠱蟲被賀崇陵下了禁制,對侍女產(chǎn)生殺意同樣會引起蠱蟲的暴動。他早已把侍女視為自己的半身,密不透風(fēng)地保護起來。</br> 原主為賀崇陵出生入死,身上的血液都快流干了,卻換不來他一個正眼,而侍女毫不費力便能得到一切。臨死之前,承受著挖心之痛的原主只留下最后一個執(zhí)念——如果可以,她想擺脫這一切,好好做一個人,再也不受任何人的踐踏。</br> 好好做人,不受踐踏,這話說得容易,做起來何其艱難!林淡搖頭苦笑,心道命都保不住了,又怎么做人?然而電光火石間,她卻在腦海中抓住一條早已模糊的線索,于是連忙找出老教主傳授給原主的那本頂級功法仔細翻看。</br> 這本功法名為《修羅刀》,開篇頭一句話便是——無心無情,方為修羅,生生死死,永不破滅,其后便是玄奧的口訣與刀決。原主照著口訣和刀決修煉,達到一流高手的境界后便止步不前,再無寸進。這些年她一直在尋求突破,卻始終不得其法,只能作罷。</br> 但在林淡看來,這本功法最為重要的一句口訣,恰是這開篇之言。什么叫無心無情,方為修羅?什么叫生生死死,永不破滅?原主無數(shù)次倒在血泊中,本已是必死無疑的結(jié)局,卻又每每奇跡般地生還,在林淡看來,這頑強至極的生命力實在是堪稱怪物。</br> 沒有人是殺不死的,但原主卻仿佛是那個殺不死的人,這與她的體質(zhì)有關(guān),還是與她修煉的功法有關(guān)?林淡快速翻閱功法,然后篤定地告訴自己——把修羅刀練到極致,答案自然會見分曉。</br> 生生死死,永不破滅,這顯然是林淡唯一的生機,而要做到無心無情,對旁人來說或許難如登天,對林淡而言卻很簡單。她仿佛天生就少了七情六欲,又完全隔絕了原主的情感,心境立刻便開始提升。與此同時,一股鋒利的罡氣忽然在她的丹田內(nèi)產(chǎn)生,經(jīng)由經(jīng)脈游走到四肢百骸,將她的血管、骨頭、血肉一一攪碎,鋪天蓋地的劇痛如海嘯一般襲來。</br> 林淡猛然噴出一口鮮血,卻還維持著打坐的姿勢不敢亂動。此刻她所承受的痛苦,與之前的挖心之痛比起來不知要強烈多少倍。那些罡氣彷如一柄柄鋼刀,誓要將她攪成一團血水,可除此之外,卻又有一股生機勃勃的氣息在丹田內(nèi)產(chǎn)生,快速修復(fù)她千瘡百孔的身體。她的骨頭變得越來越牢固,血肉變得越來越堅韌,經(jīng)脈變得越來越寬闊……</br> 她仿佛死過千百回,卻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變得堅不可摧。在常人無法想象的折磨中,她始終不曾暈倒,她隱約意識到——只有丟棄那些不必要的情感,自己才能獲得真正的強大,只有真正強大的人,才不會被踐踏。而這樣的明悟,究竟要經(jīng)歷過怎樣的痛苦與抉擇,才能做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