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繡娘31
杜皇后回到京城已有三個月了,林淡的綴錦也被甄選為貢品,運送到皇宮里去,這會兒沒準(zhǔn)已經(jīng)穿在她身上。聽說皇帝對她十分寵愛,把最好的宮殿,最好的珠寶,最好的錦衣華服都捧到她面前,</br> 但杜皇后始終不為所動,在棲梧殿里設(shè)了一座道觀,每日清修,未曾踏出殿門一步。想要去拜見她的嬪妃都被皇帝派去的侍衛(wèi)擋住,偶有一次,她召見了敏貴妃,敏貴妃卻當(dāng)著她的面提起她撞柱自戕、被貶冷宮那些不堪往事,令她稍微被焐熱的心立刻凍結(jié)成冰,連續(xù)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為逼迫皇帝送她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br> 皇帝氣得差點失去理智,跑到敏貴妃的宮里將她大罵一頓,又斥她為洗腳婢,若非皇后當(dāng)年提攜,又哪里能有今日,而她非但不懂得感恩,還處處與皇后為難,果真是賤人賤格,一朝得勢就忘本!</br> 被宮女掐得嗷嗷大哭的九皇子也未能讓皇帝消氣,他走后,立刻便有圣旨下來,貶敏貴妃為妃,又剝奪了她的封號,從此禁足在宮殿里。那天李佳蓉說的那些話,到底在皇帝心里埋下了一顆名為“懷疑”的種子,若是敏貴妃蟄伏起來還好,但她偏偏控制不住脾氣,跑去挑釁杜皇后。這下正好戳到了皇帝的痛處,也讓他對敏貴妃和李家的懷疑達(dá)到了頂點。</br> 李妃的日子不好過,李冉的日子就更不好過,整個臨安府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話。他發(fā)出的政令沒有人實施,他提出的倡議沒有人附和,他完完全全成了一個擺設(shè)。</br> 反觀杜如松卻青云直上,從百戶做到千戶,又升任總兵,想來再過不久,恐怕連許提督都得在他面前低頭。但旁人偏偏抓不到他的紕漏,因為他能文能武,敢拼敢干,上陣殺敵的時候往往沖在第一個,拿到手的功勛全憑他自己的本事,不摻一點假。他還極其擅長籠絡(luò)人心,曾經(jīng)跟過他的士兵,他全都記得姓名,時不時還會去營房與他們一同喝酒暢聊,半點架子也不擺。對于自己的上峰,他也絲毫不怠慢,行事作風(fēng)真可謂滴水不漏。</br> “金鱗豈非池中物,一遇風(fēng)云便化龍”,這句話用來形容杜如松,實在是再恰當(dāng)不過。他本就不是凡人,以前被李家惡意打壓都能混出頭,如今有杜皇后和皇帝照拂,自是一飛沖天、青云直上。</br> 而杜如煙則在林淡的帶領(lǐng)下,把綢緞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綴錦的名聲傳出去之后,不僅臨安府的貴婦、名媛會來淡煙繡莊買布,連周邊幾座城市的人也都慕名而來、爭相搶購。綴錦是貢品,他們買不著,但比綴錦次一等的帛錦卻也不差,足夠把孟氏繡莊出品的蜀錦比下去。</br> “淡淡,最近買布的人越來越多,要不我們再去找?guī)讉€織女回來,擴(kuò)大一下生產(chǎn)吧?”杜如煙站在二樓的欄桿邊朝下看,滿臉都是喟嘆。樓下擠擠挨挨全是人,有買布的,有買繡品的,還有來湊熱鬧的,反觀對面的孟氏繡莊,雖然談不上門可羅雀,卻也無法與淡煙繡莊相比。</br> “再聘幾個織女回來,你能保證她們學(xué)會綴錦和西陣織的技術(shù)后不往外傳嗎?”林淡擺手道:“現(xiàn)在的布已經(jīng)夠賣了,無需再多,多了就不值錢了。我們走的是少而精的路線,不是爛大街的貨。”</br> 為了保證技術(shù)不外泄,林淡都是在人牙子那里買女奴回來織布。簽了賣身契的女奴一般不會跑,就算跑了也能報官把她們抓回來,還能順便治罪窩藏她們的人。上頭有杜皇后鎮(zhèn)著,臨安府的這些布商除非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搶奪林淡的織女。</br> 杜如煙一想也是,不由豎起大拇指:“淡淡,你還說我會做生意,其實你比我厲害,你只是不耐煩管這些瑣事罷了。”</br> 林淡笑著搖搖頭,然后繼續(xù)刺繡。恰在此時,許倩帶著一個丫鬟走上二樓,身后跟著殷勤備至的女掌柜。許小姐是淡煙繡莊的貴客,這件事全臨安府的人都知道。林淡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再為人繡制衣服,但只要是許倩的請托,她就會答應(yīng),誰叫許倩是淡煙繡莊的忠實顧客,從來不會因為林淡的大起大落而改變對待她的態(tài)度。她們不分尊卑,不談利益,從一開始就是朋友。</br> “呀,倩倩你來啦。你的衣服已經(jīng)做好了,我去給你拿。”杜如煙立刻丟下手里的算盤。</br> 林淡也放下繡花針,溫聲道:“你先去屏風(fēng)后頭試一試,哪里不合身我給你改。”</br> “謝謝淡淡。”許倩掩嘴一笑,端的是明媚動人。她容貌雖然只有七分,但因為氣質(zhì)足夠獨特的緣故,與一眾閨秀站在一起卻也不會顯得遜色,如今又整天穿著林淡做的仙裙,當(dāng)真是臨安府里最美的一道風(fēng)景,走哪兒都是人群矚目的焦點。大皇子雖未表達(dá)出接納她的意思,臨走卻把許提督和李總兵警告了一番,暫時性地解決了她的危機(jī),故而她現(xiàn)在活得很自在。</br> 被圍觀多次后,許倩的自信心也增強(qiáng)了,氣質(zhì)依舊沉靜,卻也多了一絲令人移不看眼的迤邐。她緩緩走到林淡身邊,盯著她尚未完成的一副繡作,目中滿是贊嘆的神采。</br> 許倩在看繡作,二樓的貴客卻都圍攏過來,準(zhǔn)備看看林淡今天又為她做了怎樣一件衣裙。如今她可是臨安府的潮流風(fēng)向標(biāo),她今天穿了什么樣的衣服,明天就能滿大街都看見。</br> 大伙兒不是不想把她拉下來,換自己成為林淡的專屬客人。但林淡沉默寡言,性情冷漠,絕不是一個容易討好的對象。若是早知道林淡會有今日,當(dāng)初林家落魄的時候,這些客人怎么著也得伸手拉她一把,結(jié)一個善緣。</br> 看見許倩上了二樓,來湊熱鬧的客人也就越來越多。她們需得第一時間看清楚林淡新做的衣裙,然后讓淡煙繡莊的繡娘將它復(fù)制出來。雖然旁人做的遠(yuǎn)不如林淡做的有仙氣,但好歹樣式差不離,不會被旁人嘲諷落伍。</br> 杜如煙只是轉(zhuǎn)個身、拿個東西的功夫,二樓內(nèi)內(nèi)外外就擠滿了望眼欲穿的客人,叫她嘴角好一陣抽搐。</br> “讓一讓,讓一讓。”她艱難地從過道擠出去。</br> “今天這套衣裙是什么樣式的,用的什么布?”有客人興致勃勃地問。</br> “用的布料店里都有,稍后你們自己找,但布料上的圖案是淡淡親手繡的,你們怕是還原不了。”杜如煙惡趣味地說道。</br> 客人們頓時發(fā)出一片嘆息聲。如今誰都知道,林淡的刺繡功底是全臨安府最厲害的,要想把她的繡作還原,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果然,當(dāng)許倩換好衣服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客人們連嘆息都發(fā)不出了,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br> 這是一套齊胸襦裙,一條粉色絲帶從腋下穿過,在許倩的胸前結(jié)成一朵月季花的形狀,將她飽滿的酥胸完全勾勒出來,又襯得她雙腿格外修長。純白的裙擺自然而又蓬松,走起路來飄飄蕩蕩,像一片云朵,看上去似乎沒什么出奇,但當(dāng)許倩走到窗邊時,卻又猛然間發(fā)現(xiàn),這匹純白的布料竟用單根蠶絲繡出一朵朵粉色的月季,那蠶絲實在是太細(xì),在背光處完全看不見,在陽光下才會閃爍出淡淡的光彩。</br> 許倩每走一步,粉色的月季就跟隨著光影在變幻,那感覺實在是夢幻極了。內(nèi)衫采用的是粉色蟬翼紗,被罩衫蓋住,只在領(lǐng)口、袖口、裙尾處稍稍露一些出來,起到了畫龍點睛的效果。</br> 眾人呆呆地看著仙姿縹緲的許倩,屏住呼吸暗忖:林繡娘果然從來不會讓人失望,經(jīng)由她的雙手繡出來的裙子,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條。</br> 林淡卻覺得不太滿意,繞著許倩走了兩圈,然后便取出幾尺粉色薄紗,裁成一條披帛,又用同樣色澤、同樣質(zhì)地的紗布做出一朵以假亂真的月季花,叫許倩穿戴上去。</br> 搭上披帛,戴上絹花的許倩,與之前那副清雅素淡的模樣又有不同,仿佛添了一抹艷色,多了一點嬌俏。</br> “淡淡,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許倩扯著裙擺看了一會兒,真心實意地夸贊。</br> 不等林淡說話,圍在門口看熱鬧的貴婦、名媛們已滿懷希冀地喊起來,“林姑娘,你最近還有空嗎?幫我也做一件這樣的裙子吧!價錢隨你開!”</br> “我家淡淡要忙著鉆研繡技,沒空接單。更何況她從來不做一模一樣的裙子。”杜如煙把這些人推出去,言道:“你們找別人去做吧。別堵在這里,我們還要做生意呢。”自從哥哥官職頻升,姨母重回皇城后,她以往那些驕縱之氣便又回來了。誰若是礙了她的眼,她上去就懟,完全不會給人留面子。但臨安府的這些女人卻完全不敢招惹她,還得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宿敵李佳蓉已經(jīng)很久沒出現(xiàn)了,聽說小腿被李冉打斷一條,正在家里將養(yǎng)。</br> 眾人在杜如煙地呵斥下依依不舍地散去,卻在此時,一列官兵強(qiáng)闖進(jìn)來,二話不說便要搜店。杜如煙和掌柜聯(lián)手去攔都沒能攔住他們,急得趕緊派人去找杜如松。</br> 林淡催促許倩快些離開,又把杜如煙扯到自己身后,眉頭狠狠皺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