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繡娘28
皇帝的病好得很快,與此同時,杜皇后謀害皇嗣一案竟再一次被他提起,并派遣心腹大臣徹查到底。事情已經(jīng)過去三年多快四年,許多證據(jù)都已經(jīng)被抹平,但負(fù)責(zé)查案的官員依然找到一些線索,并隨之追索到五皇子及其母妃頭上。</br> 消息傳回臨安府,皇帝又病了一場,強把杜皇后留在府中不讓走,每天道歉請罪,要死要活,耍盡了苦肉計。</br> 杜皇后連著半月未能回到道觀,而她寄存在道觀里的東西都被皇帝的心腹太監(jiān)收拾干凈帶走了。若是不出意外,等皇帝回宮的時候,她應(yīng)該也會跟著回去。</br> 杜府依舊門庭冷清,臨安府的豪門巨族都在觀望皇帝的態(tài)度。若他果真與杜皇后重修舊好,他們再去與杜家兄妹結(jié)交不遲。但即便如此,與生了一個皇子的敏貴妃相比,杜皇后的分量還是有些不夠看。她的后位已經(jīng)被廢,哪怕皇帝把她帶回去,也不可能再讓她恢復(fù)昔日的榮耀。整日對著她那張疤痕累累、猙獰可怖的臉,誰受得了?</br> 一切的暗潮洶涌都埋藏在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所有人都在觀望或刺探,唯獨林淡和杜如煙沒心沒肺地做著生意。</br> “淡淡,咱們的綴錦織好了,什么時候拿去店里賣?我不管,你要替我做一件許倩那樣的衣裳!聽說我姨母或許能跟隨皇上回宮,那些布商又觍著臉找上門來,想把他們店里最好的布料賣給我。我呸!等我們的綴錦能量產(chǎn)了,我一定一腳把他們踢開,就像當(dāng)初他們踢開我們那般!”杜如煙一邊整理繡架,一邊做了一個踢踹的動作,表情憤憤不平。</br> “好,我有空就幫你做一件新衣裳。杜姨母真的要跟隨皇上回宮嗎?”林淡難得對一個人的際遇產(chǎn)生好奇。</br>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杜如煙嘆息道:“她變了好多,我越來越摸不透她的心思了。”</br> “摸不透就算了,去把賬冊拿出來,看看咱們最近掙了多少銀子。”林淡忍不住搓手。</br> “好好好,我立刻拿出來算賬。”談起銀子,杜如煙沉郁的表情立刻被興奮取代。在這世上,沒有什么傷痛是錢財不能治愈的,尤其這錢財還是她們每一分每一厘辛辛苦苦賺來的。</br> 二人捧著一本賬冊,頭碰頭地慢慢點算,表情均十分嚴(yán)肅,眸子卻亮晶晶的。杜如松在門口站了很久,見她們還未注意到自己,這才無可奈何地低笑起來,“你倆果真是鉆到錢眼里去了。”</br> “呀,哥哥你來啦!”杜如煙頭也不抬地擺擺手。</br> “杜如松,你有事?”林淡站起來打招呼,眼睛卻依依不舍地盯著賬冊。</br> “我來定做一套衣服。”杜如松走到她身邊,笑容似春風(fēng)一般和煦。</br> “好的,我給你寫兩張訂單,你喜歡什么款式,什么顏色,什么花樣?”林淡拿出一個小本本,認(rèn)真把杜如松的要求紀(jì)錄下來,完了又把他的尺寸寫在左下角。</br> “做一件深衣、黑色、祥云暗紋,”杜如松咳了咳,低語道:“最近我身體養(yǎng)壯了一些,尺寸可能有些變化,淡兒你再幫我量一次吧?”</br> 林淡不疑有他,把杜如松帶到內(nèi)室,拿出一卷皮尺仔仔細(xì)細(xì)地測量,然后點頭道:“果真變壯了,胸圍大了半寸。”</br> 杜如松垂眸看著她認(rèn)真的小臉,徐徐道:“淡兒,你曾說過想把繡莊開到京城去。若是我求你,你可愿意隨我同去?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我自會幫你尋找店鋪和人手。”</br> 林淡愣住了,好一會兒才遲疑道:“杜如松,我在臨安府待得好好的,為何要隨你離開?”</br> 杜如松深吸口氣,慎重道:“淡兒,我的意思是,你可愿嫁給我?”</br> 林淡仰起臉,眼睛睜得圓圓的,顯然沒料到他會提出這種要求。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搖頭道:“我不愿意。我娘要我找一個上門郎。我若是出嫁了,我辛辛苦苦掙得的家業(yè)誰來繼承?”</br> 杜如松看著她雖然驚訝卻并無驚喜的臉,心里除了遺憾失望,還有認(rèn)命一般的無奈。若是林淡能愛上自己,又何必等到今日?不過沒關(guān)系,只要能與她在一起就行了,只要能看著她、護(hù)著她便夠了,他沒有更多的要求。</br> “我明白了。”杜如松緩緩點了一下頭,然后壯著膽子把嬌小的少女抱進(jìn)懷里。</br> 林淡猝不及防地撞在他胸膛上,額頭和鼻尖一片通紅,懵里懵懂的表情令杜如松輕笑起來。他用力收緊手臂,又飛快放開,然后一言不發(fā)地走出去。</br> 杜如煙過了許久才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來,探頭探腦地問道:“淡淡,你是我嫂子了嗎?”</br> “我不嫁人,我只娶上門郎。”林淡對這一點非常堅持。結(jié)不結(jié)婚對她而言都無所謂,但若是想完成林大福和張惠的心愿,肯定得招一個贅婿,生一個孩子,否則林家就絕后了。</br> 杜如煙失望地扁扁嘴,卻也不好說什么。二人走到外面,心不在焉地算完賬,發(fā)現(xiàn)營業(yè)額提升了很多,這才高興起來。</br> “走吧,回家去!”杜如煙把賬冊鎖進(jìn)柜子里,表情美滋滋的。</br> “拿一粒碎銀子出來,我們?nèi)ソ稚瞎湟还洌I一點繡線。”林淡搓著小手。</br> “一粒銀子怎么夠?要拿就拿一個大的。”杜如煙在錢匣子里挑來挑去,最終挑了一個十兩的銀錠子。兩人像偷了油的老鼠,把錢匣子藏進(jìn)地板磚下面的暗格,又從后角門偷溜出去。若是讓不知道的人撞見了,完全不會想到她們是這家店鋪的老板,還以為是哪里來的毛賊。</br> 二人沿著朱雀大街一路走一路玩,忽然,杜如煙停住腳步,然后飛快把林淡扯進(jìn)一個無人的小巷子里,壓低音量說道:“別出聲,我哥和皇上在前面那座酒樓!我不想看見皇上,我們換一條路走。”</br> 她對皇帝的翻臉無情至今還記憶猶新,完全不想看見他那張?zhí)搨蔚哪槨?lt;/br> “這是一個死胡同,我們換一條巷子。”林淡指了指對面。</br> 二人正準(zhǔn)備潛走,卻見李佳蓉從街那頭緩緩走過來,臉上帶著倨傲的表情,與路人擦肩而過時還會皺一皺眉頭、扇一扇鼻子,仿佛完全不能忍受與這些賤民離得太近。孟思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像是個小丫鬟。很顯然,她們并未發(fā)現(xiàn)皇上也在這條街,否則絕不是現(xiàn)在這副做派。</br> “咱們不走了!”杜如煙立刻改變主意,“咱們?nèi)ニR凰@罴讶亍!?lt;/br> “怎么耍?”林淡話音剛落,就被杜如煙拉了出去。二人埋著頭直直朝李佳蓉走,然后撞在她身上。</br> “你瞎了嗎,不會看路?”李佳蓉狠狠推開二人,待看清她們的長相,立刻露出厭憎的表情。</br> “明明是你先撞我們的,沒長眼睛的人是你吧?”杜如煙低不可聞地道:“李佳蓉,你得意什么,我姨母很快便要回京城了。再過不久,你依然會被我踩在腳底。”</br> 李佳蓉瞬間就怒火中燒,拔高音量尖叫道:“杜氏那個賤人臉都?xì)Я耍€想回京城,她做夢呢!我姑姑能整垮她一次,就能整垮她二次,你和杜如松也跑不了!只要你們還在這臨安府里待著,我想怎么踩你們就怎么踩你們!想與我斗?且看你們有沒有命活著!杜氏那個賤人分明就是一只不會下蛋的母雞,我姑姑卻已經(jīng)生了九皇子,她能與我姑姑比嗎?待來日我姑姑更進(jìn)一步……”</br> 她話未說完,就聽對街的樓上傳來一聲厲斥:“孽女,你給我閉嘴!”</br> 她抬頭一看,頓時臉色煞白。只見皇上站在窗邊,正目光陰鷙地看著自己,在他身后分別站著李冉、李修典、杜如松、大皇子等人。那聲呵斥便是李冉發(fā)出的,他此時正臉色鐵青地看過來,嘴唇因為憤怒而微微發(fā)抖。</br> “皇……”她剛吐出一個字,就被杜如煙捂住了嘴巴。</br> “姨父,您也在這兒呢?”杜如煙笑呵呵地打招呼,仿佛才看見一行人。</br> 臉色陰沉的皇帝被這一聲久違的姨父取悅了,又見她如此機靈,知道替自己掩蓋身份,面色不禁更為柔和,“我們在這兒吃飯,煙兒餓了沒有,上來與姨父一塊兒吃。”</br> “不了不了,我和我的小姐妹要去梨園聽?wèi)颍挪桓銈円粔K兒吃飯呢,無聊。”杜如煙拉著林淡一溜煙地跑了,徒留李佳蓉手腳冰涼地站在原地。杜如煙從小在宮里長大,與皇帝的情分非同尋常。她敢與皇帝插科打諢、不辭而別,李佳蓉卻連直視對方的勇氣都沒有,這就是真名媛和野鳳凰的差別。</br> 皇帝看著杜如煙的背影,搖頭失笑,表情極為寵溺,再看向李佳蓉時,目光瞬間凝結(jié)成冰:“杜氏賤人?整垮她?更進(jìn)一步?”他轉(zhuǎn)而看向李冉,一字一句道:“看來,有很多事朕還未查清楚,李愛卿你說是不是?”</br> 李冉和李修典立刻就跪下了,冷汗一汩汩地往外冒。</br> 皇帝則盯著他們漆黑的頭頂,眸色幽深。凡歌被陷害的真相,肯定不止表面查到的那樣簡單,而敏貴妃一家想更進(jìn)一步,又是怎樣一個更進(jìn)一步法?是想當(dāng)皇后,亦或太后?</br> 由于身體越來越虛弱,皇帝對這些皇子、嬪妃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漸漸由寵愛變成了防備。看來看去,唯有終生不孕、母族失勢,又對他全心全意的杜皇后才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可是,他卻連這樣一個人,也弄丟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