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繡娘25
張惠和三姨娘假裝沒發(fā)現(xiàn)對面那些貴婦、名媛們的注視,一步一步搖曳多姿地走進自家店鋪。她們抬起手去拿貨價上的布匹,于不經(jīng)意間揮出一片霞光或是月輝,又輕飄飄地走到廳里坐下,足尖一翹,令裙擺散落一地,粲然生輝。</br> 來自于對面的視線越來越多,越來越灼熱。終于有人按捺不住,快步走進店里問道:“二位老板,你們身上這兩件衣裳用的是什么布料?店里可有賣的?”</br> “哦,這是我女兒剛研發(fā)的新式布料,名為云霞布、月輝布。一個月只能產(chǎn)一匹,我們自家人用都嫌不夠,哪里會舍得往外賣。”張惠漫不經(jīng)心地擺手。</br> “一個月只產(chǎn)一匹布那么少嗎?”</br> “這匹布柔軟如云、順滑如鏡,光感細(xì)膩似有若無,要想做出這種質(zhì)地的布,需得挑出最細(xì)、最好的蠶絲,其所耗人工、時間及精力,都是旁人難以想象的。光是挑選蠶絲這一個步驟,就得五六個織女沒日沒夜地干,您說這產(chǎn)量能高嗎?”張惠口若懸河地說道。</br> 那位貴婦聽得直咂舌,對云霞布和月輝布也就越發(fā)向往。質(zhì)地和手感好不好,她進來一看就發(fā)現(xiàn)了,無需旁人過多吹捧。孟氏繡莊的新式蜀錦無論是質(zhì)地、手感,亦或光感、色澤,都差了這兩種布料好幾個檔次。這可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br> “這兩種布料能預(yù)定嗎,我愿意出高價。”貴婦滿懷期待地問。</br> 隨后跟來的貴婦、名媛紛紛給出高價,比那新式蜀錦的最高價格還多出一倍不止。不過轉(zhuǎn)眼間,孟氏繡莊就已空空如也,門庭冷落。</br> 張惠差點就答應(yīng)了,但想起女兒的叮囑,又連連擺手說不能預(yù)定,因為產(chǎn)量上不去。這兩件衣服總共用了半匹布,卻花了女兒三個多月的時間,若是真把眼前這些訂單給接了,女兒不得累死?但若是不接,只為了打擊一下孟仲的氣焰,又對淡煙繡莊有什么好處呢?只能看不能買的布料,其吸引力總會慢慢下降,還有可能惹毛這些貴婦、名媛,給繡莊帶來麻煩。</br> 總之一句話,不能量產(chǎn),僅憑人工繡制的布,到底還是競爭不過已經(jīng)實現(xiàn)產(chǎn)量化的布。思及此,張惠心里充滿了擔(dān)憂,越發(fā)不敢隨便接單子。</br> 許倩每次來逛街都會去淡煙繡莊坐一坐,偶爾遇見杜如煙和林淡,還能與她們暢談一番。前些日子,孟氏繡莊的蜀錦賣得異常火爆,許夫人很快就轉(zhuǎn)移陣地,跑到孟氏買衣服去了,許倩卻始終不改初衷,要做衣裳便只去淡煙繡莊,不時新無所謂,被人鄙視嘲笑也無所謂,她不追逐潮流,只挑選自己認(rèn)為對的東西。</br> 她與林淡和杜如煙已經(jīng)成了很好的朋友,自然要照顧她們的生意。</br> 但今日的淡煙繡莊卻十分熱鬧,陸續(xù)有客人從對面趕來,圍著張惠和三姨娘打轉(zhuǎn)。許倩看清二人身上穿的衣服,忍不住便是一愣。美,當(dāng)真是美極了,金紅的光暈籠罩在張惠周身,將她的皮膚映襯得白里透紅,通透粉嫩。而氣質(zhì)沉靜的三姨娘被那匹深藍(lán)中透著星光的布料一襯,越發(fā)顯得靜謐美好。</br> 二人穿著燦若云霞、皎如月輝的衣裳,站在一群金光燦燦的貴婦、名媛中間,當(dāng)真是奪目得很,叫人一進來就被她們吸走了視線。</br> 許倩躊躇良久,正準(zhǔn)備悄悄離開,卻被張惠看見了,她連忙擠出人群,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br> “惠姨,您和三姨娘今天可真漂亮,我都不大敢認(rèn)了。”許倩柔聲一笑,并未因為張惠和三姨娘的出身而看不起她們。</br> 張惠扯了扯裙擺說道:“這是淡兒剛研發(fā)出來的布料,叫云霞布、月輝布。不是我們漂亮,是布料好,能襯人。”</br> “云霞,月輝?果然是布如其名。聽說這兩種布不能預(yù)定是嗎?”許倩露出遺憾的表情。</br> “可以,我給你寫一張單子,等淡兒回來了,我讓她幫你做。”張惠豪爽地說道。</br> “老板娘,你這樣可不厚道啊!”其余貴婦聽見這話,頓時急眼了:“我們要預(yù)定的時候你說沒貨,怎么輪到許小姐就有了呢?”</br> “誰不厚道了?”張惠語氣十分感激:“無論我家是生意興隆還是生意慘淡,許小姐自始至終都只光顧淡煙繡莊,算是我家的老客戶。哪怕我們自己家里的人不能穿上這種布料,也得湊夠數(shù)給許小姐做一件衣裳。做人得懂得感恩,你們說是不是?”</br> 眾人頓時啞巴了,臉上滿是訕訕的神色。</br> 許倩頗為動容地抿了抿唇,原本想要推拒,卻又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張惠的好意。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艷羨目光,她感覺十分不自在,以測量尺寸的名義把張惠拉進內(nèi)間去了。</br> 二人走后,眾貴婦、名媛依舊纏著三姨娘不放,說是多在她家店里買幾匹布料,就算不是老客戶,也是大客戶了吧,能不能也給預(yù)訂幾匹云霞布或月輝布?三姨娘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她們把貨架上的布料搶購一空,心里竟有些又慌亂又爽快的感覺。</br> 孟仲站在窗邊,遙望把月輝穿戴在身上的三姨娘,臉色越來越黑沉,目光越來越陰鷙。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他立刻斂去厲色,柔聲道:“思思,那本繡譜你研究得如何了?”</br> “還是有一些地方?jīng)]弄懂。”孟思挫敗搖頭。</br> “怎會還沒弄懂。林淡學(xué)習(xí)刺繡才一年多,技藝便已趕超你,又不知從何處學(xué)會了葉氏針法、開臉針法、鬅毛針法。你怎么連她一個初學(xué)者都不如?”孟仲眉頭緊皺。</br> 孟思被他說得抬不起頭來,眼眶一紅便掉下兩行淚水。她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必須承認(rèn),在天賦上,林淡要比她出眾得多。</br> “莫哭,是哥哥急躁了。”孟仲心里也不好受,連忙安慰道:“這本繡譜里記載的針法本就神乎其神,很難參透,你能用三個月的時間讀懂一半,已經(jīng)算是很不錯了。哥哥不逼你,你慢慢來,在研習(xí)繡譜之余,你也別忘了多與李佳蓉和李修典聯(lián)系。沒有李家,我們今年怕是很難拿到皇商資格。”</br> 看清楚云霞布和月輝布是如何光耀照人后,孟仲已經(jīng)對幾月后的皇商甄選失去了信心。</br> “我知道了哥哥,我一定會幫你的。”孟思乖巧地點頭,看向?qū)γ婵退圃苼淼牡瓱熇C莊時,目光不禁微微一暗。</br> ---</br> 用兩匹布暫且穩(wěn)住了淡煙繡莊的聲譽,林淡就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織布坊。那些倭國織女被她調(diào).教地服服帖帖的,不但認(rèn)真學(xué)習(xí)漢話,還教授她倭國語。二者的溝通順暢了,工作效率也就提高了。</br> 倭國的西陣織傳承自盛唐時期的一種名為“綴錦”的緙絲技藝,以構(gòu)圖精巧、色澤明艷、光華流轉(zhuǎn)而聞名,與林淡手工繡制的云霞布、月輝布比起來絲毫不差。然而,即便林淡沒能招攬這些倭國織女,也會自己想辦法研制出類似的布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刺繡、織布、緙絲、原本就是一家,只要走通一步,便能步步參透。</br> 一個月后,被希望和絕望不斷折磨的倭國織女終于能夠離開大皇子的府邸,入住林家。她們互相摟抱著喜極而泣,暗暗發(fā)誓定要為大恩人織出世上最美的布。林淡說想學(xué)習(xí)一下她們的織布技術(shù),她們連忙點頭答應(yīng),完全不敢藏私。若是沒有林淡的庇護,她們定會被民眾拖出去燒死,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br> 杜如松和杜如煙也搬回了杜府,又軟磨硬泡地央求林淡在兩家的圍墻上開一扇小門,好方便進出。兩家人越走越近,漸漸親如一家。</br> 由于倭寇對大周國展開了最為猛烈的一次進攻,致使閩、粵沿海接連失守,民眾被屠,連大皇子也差點葬身魚腹,以身殉國。戰(zhàn)報傳回京城,皇帝大為震怒,竟決定親自來沿海走一走,而他的第一站就是臨安府。</br> 消息一經(jīng)傳開,整個臨安府都沸騰了,各大世家紛紛開始籌備迎接圣駕的事宜。</br> 與此同時,杜如松和杜如煙正坐在林淡對面,表情略顯憂慮。</br> “皇上準(zhǔn)備去道觀里探望杜姨母?消息準(zhǔn)確嗎?”林淡微微蹙眉。</br> “皇上親手寫的信。”杜如松把一封信放在桌上,右下角的御印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他原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接觸到那個人,卻沒料這么快,對方竟主動要求見面。這次來,他到底想干什么?</br> “淡淡,我想帶你上山,為我姨母做兩件新衣裳。我姨母那個人很要強,肯定不愿讓姨父、不不不,是皇上,她肯定不愿讓皇上看見她狼狽的一面。淡淡,你的手藝是最好的,我只相信你。”杜如煙紅著眼眶說道。她已經(jīng)很久沒去想那些不堪的過往了,但今天卻又被這封信勾起了愁緒。</br> “好,我把我的工具箱帶上。”林淡完全沒有推辭。對別人來說,沾染廢后等同于沾染晦氣,說不定哪一天就惹急了皇上和敏貴妃,招來報復(fù)。但是她不怕,她只做她愿意做的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