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接受
訓練室里靜悄悄的,暖氣打得燥熱。
安德先是沉默了一會兒,又忽然壞笑起來,“誰都不相信?連我也不信嗎?我可是陪你出生入死過的,一起闖過龐氏莊園,打過蒙面殺手,龐氏家族要是再……”
麗卡露捂住他的嘴,“今晚不說這些,好嗎?”
安德點著頭,把她的手拿下來,“你難得放松,不說這些有壓力的事了。”
他站起來,向麗卡露伸出手,要拉她起來,“走吧。”
麗卡露歪頭看著他,“去哪?”
“吃東西。”
這話聽著熟悉,她低頭一笑,“不餓。”
“我餓。”安德的手抬著沒放,“都快十二點了,我沒吃沒睡,一直陪你玩,你說,你是不是應(yīng)該陪我吃飯?”
“好吧。”麗卡露握住他的手,沒想到,他猛地一拉,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安德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
“怎么?”他回頭問。
“沒事。”她撿起地上的毛巾和水瓶,跟了上去。
如她所料,果然又是一家巷弄深處的無名小店,門口擺著幾張小桌,要不是因為初冬的深夜寒風瑟瑟,麗卡露還真想坐在那些小桌旁,體驗一下伴著月色的宵夜。
猶豫了一會兒,他們還是選擇了里面的桌子。一坐下,麗卡露就笑了,“這種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安德?lián)芰艘幌骂^發(fā),像是受到了夸獎,“在總部混得久了,自然就知道什么時候要去哪里覓食。”
“嗯……”麗卡露點頭表示同意,而眼神又不太同意,她也在總部混了很久,卻一家類似的小店都不知道。
“你以前也住過總部的宿舍吧。”安德似乎一眼看穿了她那一點瞬間的小心思,“當時都吃些什么?”
“食堂。”麗卡露不假思索地回答,“還有宴會。”
“宴會?”安德愣了一下,捂著肚子,笑起來。
“就是應(yīng)酬。”麗卡露急忙解釋,她并不是在講笑話。
“你又不會喝酒,又不愛說話的,應(yīng)酬時都做些什么?”安德還是當成段子在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麗卡露手指輪番敲打桌面,眼珠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想好還要怎么解釋。那時候,只要她想,每天都有應(yīng)酬,她躲還來不及,哪里還在乎去了到底做什么。
然而,今非昔比,今晚的月亮又特別美,她抬起頭,透過窗子,望了一眼,不想再拉扯過去的話題,“這里有什么好吃的?”
“我?guī)湍氵x。”安德說完,挑了一下眉,帶著一陣風似的飛走了。
長了一頭金發(fā),看上去那么柔軟,卻是個個性霸道的家伙,麗卡露回想著和安德吃過的幾次飯,好像從沒見到過菜單,他一向自作主張,不過,點來的東西倒是一次都沒讓她失望過。
這次也不例外——
剛出鍋的湯面,由安德親手端到麗卡露面前,香味隨著熱氣,立刻包圍了她。
看到安德瞇眼笑著,再看看碗里清亮又不失濃度的湯底,豐富的配料,還有潔白的細面,麗卡露不得不承認,他那份霸氣還是有些道理,這一碗,清淡而不單調(diào),好像比星星醫(yī)生那一桌大餐更能撫慰她的腸胃。
“希望別再把你吃到吐血。”安德半開玩笑地說,眼神卻略顯緊張地打量了一翻她的狀態(tài)。
當然不會,麗卡露只是搖搖頭,沒有說出來,不過,要是安德面前的那碗,就不一定了。她沒想到,安德偏愛重口,油亮的紅湯寬面,他吃起來的樣子,就像吸血鬼在撕咬獵物。她直直地盯著,直到他的碗見了底,就像看了一場電影,不知不覺的,把自己那碗也吃完了。
“走了。”安德擦擦嘴巴,就站起來,急著要走。
“去哪?”麗卡露很意外,她還想在這間溫暖的小店里流連一下。
“送你回家。”
“現(xiàn)在?”
“當然。”安德說著,已經(jīng)上了手,麗卡露不知怎么的就被他從座位上弄了起來,推著往外走,“大病初愈,已經(jīng)熬到凌晨了,快回去休息。”
麗卡露嘴上說著不累,但是一上車就不爭氣地睡著了。胃里的熱量,讓她全身舒展,雖然路程只有十幾分鐘,卻進入了安穩(wěn)的深層睡眠。
她感到安德輕輕抓著她的肩膀——應(yīng)該是到了,卻賴著不肯睜眼。
沒想到,安德真的松了手,任她在車上又睡了一會兒。她正要飄進一場美夢里,安德又抓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哼了一聲,睜開眼睛看到安德的臉,又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突然有個誘人的想法,擠進她的大腦——要是就這樣在安德的車上睡一夜,蓋著他的外套……還沒想成畫面,她就強行把這個可笑的念頭趕走,拉開他的外套,坐直了身體。
“還好嗎?”安德接過外套。
“嗯。”
這話聽上去關(guān)切得好像她隨時都會死掉似的,麗卡露簡單說了聲再見,匆忙下了車。
外面的空氣,不僅涼,而且爽,一下子鉆進鼻腔,雖然有點微微的刺痛,更多的還是沁入心脾的暢快。麗卡露禁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接著就覺得肩膀一沉,回頭看去,安德的外套已經(jīng)搭在了她的肩上,他站在她身后,手還留在外套上面。
她擔心他再說出些什么“別著涼”之類更加關(guān)切的話,就沒拒絕他的外套,一路逃回了家。
進門后,忘了第一件事應(yīng)該是開燈,她摸黑潛到窗前,帶著一股做賊似的心虛,就想看著安德的車尾燈漸行漸遠,卻發(fā)現(xiàn)車原地沒動,安德正靠在上面,抬頭望著她的樣子。
她嚇得馬上躲到墻后,想想不對,房間里一片漆黑,從樓下肯定什么都看不到。她開了燈,又跑回窗前,安德已經(jīng)轉(zhuǎn)身上車,快速駛離了她的視線。
天哪,這么俗套的情節(jié),也值得回味?麗卡露躺在沙發(fā)上,嘲笑自己。她打了個哈欠,又裹上安德的外套,一翻身就睡著了。
第一次,在她的夢中,沒有了硝煙四起的戰(zhàn)場,不見了淌著鮮血的尸體,肩膀上無形的重負卸下了,換成了一雙溫柔的手,緊繃的神經(jīng)不再反復計算勝敗得失,改而關(guān)心起了口腹的貪欲。
一覺醒來,天空高了,云彩散了,空氣軟了,時代變了,她接受了。
樓上樓下各晃一圈,她盯上了桌上那臺復古咖啡機,買來之后從沒用過,也不知道怎么用,不如研究一下,抽屜里三袋產(chǎn)地不同的咖啡豆,反復觀察,艱難抉擇,一番鼓弄之后,終于做出了一杯苦盡甘來的咖啡。
她端著杯子,站在高高的落地窗前,俯瞰樓宇車流,疲于奔命,擁擠不堪,漸漸意識到一個驚人的事實——她是一個富有的年輕人,在一個龐大的組織里身居高職,而這個組織卻不求回報,給她放了一個無限期的長假。這是命運和她開了一個漫長的玩笑嗎?
命運這個混蛋,愚弄了她二十幾年,幾乎榨干了她的最后一滴血,現(xiàn)在俯首稱臣了?她品了一口咖啡,淡淡地笑了。不僅如此,命運還殷勤了一把,怕她寂寞,附贈了一個安德給她。她又喝了一口咖啡,卻嗆到了,命運未免有些太過積極了吧,一大早,就把安德送來了。
麗卡露看到,安德的車停在了她的公寓樓前,他下車跑進大門里。她來不及整理剛睡醒的狼狽,慌張給他開了門。
“早!”安德的笑容比清晨的陽光還要絢爛,沒給尷尬留下一點可乘之機,“喲,這么香。”
麗卡露還在愣著幫他編造不請自來的理由,安德已經(jīng)進門坐在了沙發(fā)上,拿起她剛剛放在茶幾上的半杯咖啡,喝起來。
“哇,絕了!”他邊喝便贊道,“不會是你自己做的吧?”
“你……”麗卡露一時失語,她還沒決定要不要接受這份命運獻上的“大禮”。
“來拿我的外套。”安德幾口喝干了咖啡,拎起攤在沙發(fā)上的外套,走到她面前,“好蓋嗎?”
麗卡露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安德裝作沒看見,繞過她,向門口走去,“昨天太晚了,趕不回家,就在臨時宿舍湊活了一夜,今天還得出門,只能來找你拿外套嘍。”
他在門口轉(zhuǎn)過身,“又降溫了,你不希望我著涼吧,我要是病了,可就沒人陪你訓練了。”
他穿上外套,“晚上九點,我來接你。”
“去哪?”麗卡露半天才插上一句話,還被安德嘲笑了。
“訓練呀。”他靠在門框上,盯著她少有的遲鈍表情。
“你不是說周四有事?”麗卡露調(diào)整了呆滯的神態(tài),故意瞇起眼睛。
“對,今天算例外,我把事情都排在白天了,晚上騰出來陪你練,不過僅限今天,之后每周四還是全天的事。”
麗卡露覺得自己沒權(quán)追問——什么事?晚上九點都完不了?卻忍不住胡思亂想了一整天。直到安德準時出現(xiàn)在她的門口,燥熱的訓練室里揮汗如雨后,淋浴時在狹小空間里得以短暫獨處,她才找回內(nèi)心的寧靜。緊接著就是難以抗拒的街邊宵夜,而且又是一家全新的小店,就像一次探險,回程車上任性的小憩,月下無言的道別,為這一天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只是,麗卡露沒告訴安德,短短兩三個小時的訓練是遠遠不夠的,沒有任務(wù)的時候,她每天的訓練量都在八小時以上,即使傷病,也要保證基礎(chǔ)練習,各種性質(zhì)的工作要是占用了她的訓練時間,晚上全得補回來,日復一日堅持了十一年,已經(jīng)是刻進骨頭里的習慣,就算現(xiàn)在變成了大閑人,也沒法說改就改。
所以,白天她就背著安德自己練了,可是,不出兩天,就被逮個正著。
周末,在她眼里從來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該訓練還是訓練,任務(wù)指示一出,就馬上出發(fā)。
不過,安德顯然不這么認為,周六上午十點,他大方地再次不請自來,不僅貼心的給她留出了睡懶覺的時間,還替她計劃好了一整天的行程。
“先去吃個早午餐,然后逛動物園——真正的動物園,要用腳走的那種,晚上就去夜市吃。”
早午餐?就是從早上吃到中午,專門用來幫閑人浪費時間的活動,麗卡露思量著安德這一串計劃——動物園,感覺像是被他抓住了缺失童年的軟肋,至于夜市,那么多人的地方,她從來不敢去,這個,他應(yīng)該不知道,只是恰巧蒙上了三個對她充滿誘惑的全新嘗試。
她心動了。不過,她穿著訓練服,又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心境有些窘迫。
安德絲毫沒有要揭穿她的意思,找到了她的咖啡機,“快去洗澡呀,先告訴我咖啡豆在哪里。”
麗卡露平生第一次為了吃喝玩樂中斷訓練,愧疚感追著好奇心在心中悄悄地打了一仗,焦灼時,被前來支援的味蕾徹底擊潰——慢慢吃的食物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痕跡,讓她久久不能忘懷,直到遇見了動物園里大朵的棉花糖,還有熱狗和冰激凌,更厲害的是夜市里的新奇小吃,雖然她一個也不認識,卻來者不拒,最后真的吃不下了,安德又用一碗冰涼的甜湯拯救了她。
回到家時,愧疚是個什么樣的感覺,她早就忘了,掏空心底就只剩一種情緒,要找個詞來形容,最貼切的就是“開心”。
因為接下來的周日也是同樣的開心,讓她的周一略顯難耐。可是沒想到,周二安德就請了假,給她加開了一場周末的旅程。安德第三次請假時,她覺得不好意思,他卻說因為這段時間雨者出差到了另一個城市,他閑得很。
閑著閑著,這種全新的生活方式開始在她身體里生根發(fā)芽,自然生長起來。慢慢的,她發(fā)現(xiàn),總結(jié)下來,晚餐總是一天當中最大的驚喜,可是今天,并不是什么特別的日子,晚餐的環(huán)節(jié)卻很不尋常。
首先,安德沒來接她,還霸道的指定了她要穿的衣服。他幫她叫了出租車,又花小費隱藏了地址,搞得神神秘秘。然而,麗卡露一下車,就認出了這個地方。
安德站在門口等著,幫她打開車門。
“這里竟然還開著!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家餐廳?現(xiàn)在還難預(yù)定嗎?多少年了?”
麗卡露給了安德一堆問題,他卻只回答了最后一個,“一百年了,和你一樣老。”
麗卡露自行解析了其他問題,首先,安德為什么知道她對這家餐廳情有獨鐘,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天過量的止痛藥讓她神志不清、記憶模糊,安德趁機問了她,他還挖到了多少她的小秘密,她不敢去猜想。然后,顯而易見,這家餐廳難預(yù)定的程度絲毫不減當年,雖然安德神奇地搞到了桌子,他們進去后還是要在候客區(qū)等待一會兒。不過,這里火爆了一百年,是有原因的,就算是在候客區(qū),也絕不會讓客人干等著,他們剛把身體陷入柔軟的沙發(fā)里,侍者就遞上了閃亮的香檳。
麗卡露欣賞著天鵝頸一般的酒杯和它里面金黃色的液體,還有那些不斷奮力向上飄搖的氣泡,你爭我搶,就像一場小小的表演。
與此同時,她并沒有忽略身邊的安德,他今晚很不一樣,一身衣服,過于穩(wěn)重,完全不是他的風格,卻被他駕馭得完美。她忍不住看了又看,偷偷透過酒杯看,還發(fā)現(xiàn)周圍有些客人也在看,她撇撇嘴,畢竟,他那頭金發(fā)實在太扎眼了。
“看什么?”安德不僅戳中了她眼睛上的小動作,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這太像約會了吧……”麗卡露象征性地抽了一下手,本想開個玩笑,緩解一下緊張,安德卻一點都沒笑。
他五指張開,和她掌心相貼后,又扣緊,盯著她的眼睛,嘴唇輕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