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沉默
會議室與世隔絕,面前那張空蕩的巨大圓形會議桌仿佛就是整個世界,外面的城市,究竟是催人入眠的寂靜之夜,還是戰(zhàn)火轟鳴的末日開端,麗卡露不得而知。
沉默,是她最不害怕的武器,就算大戰(zhàn)在即。
良久之后,薇爾統(tǒng)帥開了口:“麗卡露將軍,你還有兩次提問的機會。”
“你還沒有回答第一個問題——正坦在哪?”
薇爾統(tǒng)帥肩膀前傾,臉上滑過一絲略帶攻擊性的微笑,“在敵人的陣營里。”
“敵人是誰?”
“龐氏家族。”
又是一段碾壓時間的沉默,薇爾統(tǒng)帥轉動上身,似乎有些坐不住了,對著麗卡露勾勾手,示意她繼續(xù)。
“沒有別的問題了。”麗卡露聲色不帶起伏。
薇爾統(tǒng)帥輕咳一聲,“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嗎?不想知道外面的情況嗎?”
“這些,不需要我提問。”
“那么,你想不想知道,七十年前,是誰在小勇的飛行器上做了手腳?”薇爾統(tǒng)帥雙臂抱在胸前,“或者,你也可以問我,闊山那一戰(zhàn),究竟是誰出賣了你,導致你們全軍覆沒。這些,難道不是當年壓倒你的最后一根稻草?據(jù)我所知,你的仇,至今還沒報。”
“答案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簡單。”
如果說剛才的對話還是相互試探,那么這一句就有些針鋒相對了。薇爾統(tǒng)帥眼底一收,像是猛獸受到了威脅,帶著與生俱來的兇狠。她展開雙臂,手撐著桌面,慢慢站起來,“我明白,你沒有理由相信我,黃金時代結束時,我還沒有出生。在我們這種人里,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的,永遠不會敬畏守住和平的。可是,和平年代里,血流在看不見的地方,這七十幾年,所發(fā)生的一切,才是統(tǒng)治軍最殘酷的戰(zhàn)斗。”
她沿著圓桌緩緩走向麗卡露,手點著每一張座椅,像是數(shù)著缺席的統(tǒng)帥,“麗卡露將軍,在你沉睡的時候,腳下這棟大樓四分五裂,正坦借助龐氏家族的力量搬倒奇云,而龐氏家族也趁機滲透了統(tǒng)治軍的每一顆細胞,絕對統(tǒng)治早就預測到這場大戰(zhàn),提前保留下一百位能夠扭轉乾坤的精英,可惜,如今僅僅幸存你一人,在龐氏家族看來,他們等待的機會,終于到了,擋在他們面前的,除了你,就只剩一個我。”
薇爾統(tǒng)帥走到麗卡露的面前。麗卡露禮節(jié)性的側身,目光相交的瞬間,兩雙眼睛各自泛出一道紅光。
“說到這里,我要謝謝你。因為,屋頂一戰(zhàn),敵人的目標就是我——”薇爾統(tǒng)帥大膽地拍了麗卡露的肩膀,“龐氏家族原本的計劃是利用心臟手術,對我實施暗殺,可是,我提前獲得情報,換掉了醫(yī)療團隊,并把手術地點從醫(yī)院拉回總部,如果當時的最高指揮官換做容天那個叛徒的話,現(xiàn)在,你就只能孤軍作戰(zhàn)了。”
薇爾統(tǒng)帥收回目光,兩步繞過麗卡露。麗卡露跟著轉身。兩人并肩面對著空蕩的統(tǒng)帥圓桌。
這時,一聲悶響穿過會議室外那道堅不可摧的防護,傳進來,地面震動起來,燈光忽明忽暗,幾縷細灰從天花板落下。
像是早有預料,兩人平靜的對望一眼,等著震動結束。
“城市沒了。”薇爾統(tǒng)帥斷斷續(xù)續(xù)呼出一口氣,“我已經(jīng)把兵力派到更需要的地方。你應該比我清楚,就算我們誓死抵抗,也無濟于事,世界即將化為灰燼。我也不需要在你面前發(fā)表什么鼓舞士氣的演講。現(xiàn)在,只有你,能拯救世界。”
麗卡露垂下眼皮,“你需要我做什么?”
“一個任務,把它當作你的最后一個任務去完成。”薇爾統(tǒng)帥滑動設備,發(fā)出任務指示。
麗卡露低頭一看——摧毀龐氏家族指揮中心,剿滅長老會成員。
“防御模式下,總部至少能抵擋三天,那些金屬巨獸暫時打不到家里來,但是,反之卻有可能。”薇爾統(tǒng)帥提起嘴角,“這是我們最后的籌碼,請你一定把握。”
說完,她轉身離去,留下一半的燈光,不足以照亮整張圓桌,金色的拱形大門敞著,銀樺獨自守在門口。
“長官,飛行器已經(jīng)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起飛,六十人的團隊,正在裝配武器……”
麗卡露眉頭一緊。銀樺嚇得慢了一步,“太少了,我知道,連統(tǒng)帥圓桌的衛(wèi)隊都上前線了,等一下,我也要跟老師匯合,然后去戰(zhàn)場,總部就是一座‘空城’了。”
麗卡露好像只聽到了“老師”這個詞,“雨者在哪?”
“這會兒,應該也到地下停機坪了,不知道有沒有上車。”
麗卡露加快腳步,昏暗的秘密通道看不到盡頭,她走得流汗,脫掉外套,丟給銀樺,里面的衣服上還印著雨者的血,卻好像已經(jīng)太久沒有看到他,心里空得發(fā)慌,頭腦無法思考。
“他要上哪輛車?”她按著地下停機坪的門禁密碼,越急越錯,已經(jīng)按了三次。
銀樺慌忙翻著設備,平生第一次接到出征的任務指示,信息紛繁復雜,答不上來,急得面紅耳赤。
“算了。”麗卡露等不了,門一開,就奔進去,如果看不到雨者的眼睛,就找不到力量,去處理周遭的一切。
地下停機坪里沒有一架飛行器,密密麻麻排滿了車列,戰(zhàn)士三兩成群,無序地穿梭其中,尋找自己的戰(zhàn)隊,指揮官拿著嶄新的任務指示,巨大的壓力下,喉嚨嘶啞不堪。
畢竟不是黃金時代,熟悉的空間里,混亂的場面與麗卡露的記憶大不相同。
忽然,她手心一熱,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在找我?”
急切的步伐停住了,焦慮的神情舒展了,她一回頭,就被拉著小跑幾步,遠離人流,后背輕柔地貼上了一臺沒人發(fā)動的車子,手里的熱量隨即消失。
雨者一手撐著車子,結實的上臂就在她的耳廓邊,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身體勉強保持著安全距離,低下來的額頭卻太近了。
麗卡露抬頭望著他,“星星醫(yī)生……”
“別擔心,她很好。我派了兩個學生,已經(jīng)把她接到安全的地方。”
雨者微微僂著脊梁,若不是長時間的相處,麗卡露恐怕察覺不出,“你的傷……”
雨者一笑,“沒事了。”
登上飛行器以前,她必須知道的三件事,已經(jīng)完成了兩件,那最后一件,讓她慚愧,她還想著安德,用盡全力也抹不干凈他的痕跡,也許,和雨者告別后,她就會忍不住拿出設備,發(fā)出第一千條“你在哪”。
“你還好嗎?”雨者用拇指擦去她眉尖的一塊污跡,一縷頭發(fā)別在耳后,“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麗卡露回過神來,搖搖頭,“你的任務在哪?”
“還不知道。只收到一串代碼。你呢?”
“龐氏莊園——”
雨者瞳孔一縮,撐在車上的手拿了下來,捏著眉心。
他想說不要去,他想說我和你一起去,麗卡露都看得出來,但是,他不能這么說,他們各有任務,他的無力,她感受得真真切切。
他最終抬起頭,平靜的目光一如既往,“別忘了,我們還有約定。”
麗卡露臉上一陣火熱,她還欠雨者一個答案。
“我說過,等你回來,就帶你去見一個人,她一定能讓你高興起來。”
麗卡露松了口氣,他說的那個人是誰,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雨者抬手恢復了剛剛的姿勢,身體和手臂圍成一座壁壘,把她守在其中,胸膛起伏著靠近,下一秒鐘會不會擁抱,就只是誰先伸手的問題。
“哎呦呦……對不起、對不起……”
麗卡露剛伸出手,就被一陣嘰嘰喳喳的道歉打斷了,她轉頭一看,“茉莉?”
“老大……那個……我先走了,你們繼續(xù)……”茉莉手捂著眼睛,跌跌撞撞的后退。
“你給我回來!”麗卡露離開已經(jīng)被她靠得溫熱的車體,站直身體,手抱在胸前。
茉莉一下立正站穩(wěn),眼神還是躲著,不敢直視,“報告老大,起飛的倒計時馬上開始了,我出來找找您。”
說著,黑壓壓的金屬天花板撕開一道縫,大風伴著強光呼嘯地卷進來。所有人同時抬起頭,以各種姿勢擋著風、遮著光,巨大的飛行器懸在頭頂,第一次見到它的真容,地下停機坪滾起一波嘶嘶的驚嘆,然后安靜下來。
懸梯在目光中伸展下來,碰到地面,發(fā)出一聲叮咚,都聽得清清楚楚。
沒機會以一個擁抱告別了,麗卡露簡單說了句“保重”,就轉身向懸梯走去。
大家默默注視著,這個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的年輕女孩,他們都認識,她的故事?lián)渌访噪x,流傳至今,就算聽起來再不真實,這一刻,他們也愿意相信,傳奇戰(zhàn)士的蘇醒就是為了今天。
一個孤單的掌聲帶起了一片,接著又是一片,歡呼聲、口哨聲,也跟著響起來,如果不能助她一臂之力,那么至少要送她一程,因為她是這個世界最后的希望。
飛行器發(fā)出一陣催促的轟鳴,壓過了雀躍的歡騰,麗卡露走到懸梯下,抬頭望著飛行器的大門,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卻又充滿未知的兇險。
她控制著心跳的節(jié)湊,就像每一次踏上戰(zhàn)場一樣,毫不猶豫,邁上了懸梯。
可是,手臂突然一緊,她跟著退下懸梯,旋轉半圈,進了雨者的懷抱。
他抱得那么緊,胸口那么熱,呼吸那么重,下顎深陷在她的頸間。
茉莉擠眉弄眼的對她豎起大拇指。
歡呼聲再掀高潮,口哨聲震耳欲聾。
她雙手撫住他的脊梁,這座血肉之軀甘愿為她抵擋一切,她貼近他的耳朵,“小心薇爾統(tǒng)帥,我不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