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畢業(yè)
一張窄床上躺了兩個人,麗卡露貼著邊緣,全身緊繃。
“不要動。”身邊的人態(tài)度強硬。
“我沒動。”麗卡露毫不示弱。
“所以,不是床的問題。”那人微微側頭,看著她,“床很穩(wěn)。”
“就是床的問題。”麗卡露紅著臉,懶得掩飾,反正一見那人她就臉紅,幾個月過去了,也不見好轉,破罐破摔,無所謂了。
“迪南醫(yī)生馬上就到。”她下了逐客令。
那人卻賴在床上不走,頭枕著手臂,懶洋洋的冒了句:“那又怎樣?”
迪南醫(yī)生的敲門聲短促,麗卡露喊著“請進”時,他已經(jīng)推開了門。
“小勇!”他進來就大喊一聲,嚇得路過門口的幾個年輕護士一陣尖叫,“又是你!給我滾出去!”
小勇慢吞吞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問候一聲:“早上好,迪南醫(yī)生。”
“你在這,我一點都不好。”迪南醫(yī)生半點好氣都沒有。
“我是來工作的。”小勇回頭對麗卡露擠了下眼睛。
“都工作到病人的床上去了?”迪南醫(yī)生咬著牙根,“她才十五歲,你再亂來,我報警。”
“病人投訴病床不穩(wěn)。”小勇伸手搖搖床頭,“我來檢查一下。”
“少給我胡攪蠻纏!”迪南醫(yī)生扯著小勇的衣服,把他從床邊拖到門口,“你是義工,去給病人送水送飯端尿壺。查什么床?而且,這是你的工作時間嗎?我怎么記得,你昨天就在。”
“床很重要。”小勇靠著門框,依舊不慌不忙,“病人馬上要做最后一次測試,復健成功與否,就看這次結果,床不穩(wěn)怎么行?”
迪南醫(yī)生氣得一拳捶在門框上,“再不走,我叫你哥過來!”
“別別!”小勇趕緊閃到門外,“你別叫他,我下班了,明天再……”
迪南醫(yī)生哐的一聲砸上門,毫不留情地把小勇的后半句話擋在了門外。
麗卡露撇撇嘴,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不敢動,預感自己也要逃不過挨罵。
“要是我的女兒和一個比她大十歲的老男人約會,我就打斷她的腿!”迪南醫(yī)生果然還沒消氣。
“我沒和他約會。”麗卡露小聲說,“而且,我已經(jīng)十六歲了。”
“現(xiàn)在沒約。出院后呢?他約你,你去不去?”迪南醫(yī)生按著門,生怕小勇隨時偷跑回來。
“出院?”麗卡露觸電一樣地挺直后背,“我可以出院了?”
迪南醫(yī)生點了下頭,不太情愿的樣子,“昨天的測試通過了。”
“真的嗎?!”麗卡露飛身跳下床,撲過去,摟住他的脖子轉了一圈。
迪南醫(yī)生沒躲,也躲不開,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好了,先別激動,聽我說完。”
麗卡露瞄著他的表情,后退兩步,坐在床沿上。
“一年的復健計劃,你只用五個月就完成了,我很欽佩。”定安醫(yī)生繃起臉,“不過,‘戰(zhàn)力保留’的結果沒變,你不能上戰(zhàn)場了。”
“為什么?”麗卡露把床單握進手心里,纂成一團。
“為了活著。”迪南醫(yī)生走近兩步,“實際情況并沒有你的感覺那么良好,以后,就算在日常生活中,也要避免腰部受力。”
說什么都沒意義了——麗卡露把臉轉向一邊,“我可走了嗎?”
“可以了。”迪南醫(yī)生拿出設備,把出院證明發(fā)給她,還有一張他簽過字的推薦信,“拿著這封信,你可以在統(tǒng)治軍系統(tǒng)內的任意一家醫(yī)院里找到一份行政類的工作,當然,要從跑腿打雜開始做起。”
“謝謝。”麗卡露掃了一眼設備,沒看信的內容,“我想再試試。”
“試什么?傻孩子——”迪南醫(yī)生坐在她旁邊,“五個月前,水庫那一戰(zhàn),你已經(jīng)功成名就,拿了一級勛章,史無前例的從見習戰(zhàn)士直接破格升任初級指揮官,多少人一輩子夢寐以求的東西,你一夜之間全都到手了,還有什么好打的。”
“頭銜只是名譽上的,給我只是為了做宣傳。”麗卡露嘴角微微顫抖,“我不喜歡被利用。”
“明白就好。”迪南醫(yī)生輕笑一聲,“你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了,再美的臉蛋,在媒體上鋪天蓋地滾了三個月,大家也看膩了,沒有戰(zhàn)績,空掛個頭銜又有什么意義?外面有的是機會,年輕,又受過高等教育,在很多領域都可以大展宏圖,趁現(xiàn)在這個時機離開統(tǒng)治軍,是最好的選擇。”
“我想再試試,恢復戰(zhàn)力,找到適合我身體情況的打法。”麗卡露像沒聽見一樣,按著自己的思路,自顧自地說著,“這個時代,每少一個超級戰(zhàn)士,戰(zhàn)爭就要多打一天。”
“你這孩子,怎么不開竅?”迪南醫(yī)生攥起拳頭,敲著手心,“真以為超級戰(zhàn)士可以拯救世界?我告訴你,世界不需要你們拯救。在這個時代,戰(zhàn)爭就是我們人類的存在方式,你今天打完反抗軍,明天還會有別的敵人出現(xiàn)。”
麗卡露垂下眼皮,沉默了。
“聽不懂沒關系。”迪南醫(yī)生放慢語速,“我只是覺得,一個十五歲就敢把飛行器當大規(guī)模武器用的孩子,不該浪費自己的才能,你應該去改變世界。”
“要先認識世界,才能去改變。”麗卡露松開手心里的床單,汗水浸出兩個小小的掌印,“我甚至還沒認清自己。我想做的事,也許是錯的,也許毫無意義,但我必須去做、去體驗、去失敗,沒有捷徑。因為一次挫折,就放棄十年的夢想,縮頭窩在一份所謂安穩(wěn)的工作里,很快我就會忘記自己是誰,更別談什么改變世界了。”
迪南醫(yī)生無聲地笑了很久,站起來,緩緩走到門口,沒回頭,“當夢想的糖衣磨掉以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追逐的其實只是一份快樂。”
不等麗卡露說話,他就轉過身,“答應我兩件事。第一,別刪我的推薦信,自斷后路不是勇敢,是愚蠢。第二,不要和小勇約會,不管他怎么花言巧語……”
麗卡露捂嘴要笑。
迪南醫(yī)生皺起眉頭,哼了一聲,“你別不信,他非要到醫(yī)院做義工,就沒安好心,整天往你房間里跑。要不是他借口幫你補課,還打保票說要利用這段休息時間,讓你提前拿下畢業(yè)證書,我早把他踢出去了。”
“我可沒時間約會。”麗卡露擺擺手,“他要約我,恐怕得等十年。”
“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迪南醫(yī)生轉身推開了門,“他十天也不會等。你可不知道他換女朋友的速度。”
他站在門口,仰頭大笑一聲,走了。
門敞著,像是在召喚麗卡露,她在這間復健病房住了足足五個月,已經(jīng)習慣了消毒藥水的味道,痛苦的復健過程中,多少次望著窗外灼眼的太陽,想要一躍而出,現(xiàn)在終于可以走了,卻不由的躊躇。
當她真的站在陽光之下時,自由的感覺只滋潤了她的內心一霎那,之后就只剩孤獨、不安,還有一點點的膽怯。她向著太陽的方向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停在街角一家即將打樣的早餐店前,點了一份內容豪華的三明治,靠在門口的招牌邊,獨自享用,眼前的十字路口車水馬龍,人們?yōu)榱嘶虼蠡蛐〉哪繕藠^力奔波,整座城市似乎只有她無所事事。
吃完了三明治,麗卡露突然記起不遠處有一間冰激凌店,這幾年,她路過好幾次,總想進去一試。可是,她還有訓練,還有考試,睡眠時間必須保證,熱量也要控制,否則然肌肉質量就會下降,所以,她只好一笑而過。
“草莓口味,櫻桃口味,還有玫瑰口味。”她隨便一選,蛋筒上已經(jīng)壘起了“高樓”,“加巧克力糖漿、椰果,杏仁、還有葡萄干。”
麗卡露坐在店門口的小桌旁,像是舉著一座獎杯,來回欣賞。最底下的草莓口味,掉下一滴淡粉色的液體,落在她的手上,她還是沒有下口。一層層的甜蜜也許會讓她快樂一時,但之后呢?下一站是哪里?明天做什么?一年后又會怎樣?
她看著腳下的雙肩包——這是她全部的行囊,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無家可歸。從統(tǒng)治軍學院畢業(yè)后,她就從學院的宿舍搬到了和平女子大學的宿舍,之后就是那間復健病房。病房里她收到了大學的畢業(yè)證書,宿舍隨之取消,今晚難道要露宿街頭?
打給神行海克——這是闖進她腦袋里的第一個想法,可是不行,他太忙了,到處征戰(zhàn),新聞上說,他最近又打了幾個漂亮的勝仗,就快晉升將軍了。
找小勇——這個想法危險又誘人,她禁不住拿出設備,一看,小勇已經(jīng)發(fā)來好幾條信息,詢問情況,追得很緊,讓她喘不過氣來。
麗卡露翻著設備,竟然沒有一個稱得上朋友的人,她覺得自己太失敗,但是,一個人的時間確實是有限的。
冰激凌又融化了一些,她盯著發(fā)愁的設備突然響起來,一條視頻信息跳出來,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聲音,“小丫頭,干什么呢?聽說你出院了。”
是梔子!天無絕人之路。
這幾個月,梔子三天兩頭去醫(yī)院看麗卡露。或者,她更像是去看小勇的。她說小勇年輕力壯,又經(jīng)驗豐富,簡直是升級版的神行海克,還說要親自試試,而且,她說的時候都不臉紅。
麗卡露站起來,把手里的冰激凌扔進垃圾桶,背上她的雙肩背,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