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原來 (2)
遠處默笙的母親裴方梅遠遠的看著女兒和一個高大挺拔的年輕人向她走來,她視力不佳,尚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卻隱隱感覺到他氣質(zhì)出眾,小笙看來眼光不錯。
只是裴方梅皺起眉頭,剛剛小笙說,他叫何以琛?
何以琛,這個名字為什么總給她一股熟悉感?
轉(zhuǎn)眼人已經(jīng)到眼前,裴方梅看清他的樣子,果然是一表人才。
默笙給他們互相介紹。
“我媽媽。”
“他就是我說的何以琛。”
“您好。”以琛淡淡的問候了一聲。
裴方梅深思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濃。她頗矜持的笑了下說:“你就是何以琛?小笙眼光不錯。”
“嗯。”默笙有絲尷尬。
他們都不說話,默笙也沒什么好說。想問的都是禁忌不敢問,問候的話就那么幾句說完就沒有了。
“以琛,你帶名片了嗎?”默笙想起來問。
以琛點頭說,“車上有,我去拿。”
在以琛拿來的名片反面匆匆寫上自己的手機號碼,默笙遞給母親,“這是我的聯(lián)系方式,你要找我可以打這個電話。”
裴方梅接過,看了一眼說:“既然你們急著要走,我就不留你們了。”
“嗯。”默笙應(yīng)了一聲,遲疑了下說:“那我們走了。”
匆匆告別母親坐回車上,默笙神色頓時比剛剛自然了許多。“能這樣就很好了。”畢竟已經(jīng)闊別八年,這樣有些客氣的見面反而讓她感到輕松。
以琛一時沒注意她說什么,他想起裴方梅方才那個深思打量的眼神,心中疑慮叢生她是不是回想起了什么?
默笙看他久久不開車,不知在凝神思考什么,忍不住推了推他的手。“以琛司機,回到地球沒有?”
晶亮的眼睛笑瞇瞇的看著他,以琛疑慮未消,又開始頭痛,怎么最近越來越覺得某個人某些曾經(jīng)令他頭痛不已的個性在死灰復(fù)燃?
難道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事實證明古人的話很有道理而他的預(yù)感也很正確。
二十七歲趙默笙當(dāng)然比十八九歲的時候要懂事得多,可是某些以琛曾經(jīng)很熟悉的小毛病顯然并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離開,比如說講道理講不過他就耍無賴,比如說越來越喜歡粘他,比如說把不喜歡吃的菜都挑給他,比如說
好吧,何律師暗暗承認,他其實很享受。而且,把她這些小脾氣養(yǎng)回來,也真的很不容易。
喜宴定在一個半月后,以琛打算在喜宴結(jié)束后休息一段時間,所以這段日子忙著把手中的工作能結(jié)的結(jié)掉,能扔給別人的扔給別人,“法律時間”的特邀嘉賓主持是早已經(jīng)推掉的了。至于喜宴的準備工作,擬名單、定酒店等等,煩人的事情基本上都由以琛一手包辦了,相比之下默笙實在輕松得有些過分。
其實這些事情都可以交給專門的婚禮公司打理,不過以琛顯然更喜歡自己親手來做。
當(dāng)然,默笙也有頭痛的事,她找不到伴娘。
以玫不行,人家一過年就飛快的領(lǐng)了結(jié)婚證。
小紅更加不行,默笙已經(jīng)被她以諸如“隱瞞善良純潔的人民群眾真實的婚姻情況”之類的理由敲了好幾頓大餐,跟她提了一次,小紅慘叫:“不行,再當(dāng)伴娘我就永遠嫁不出去了!”
驚恐的表情讓默笙覺得自己實在是罪孽深重。
還有蕭筱,她從以琛那得到消息后曾打電話給默笙,語氣比上次見面要和緩許多,還說自己要當(dāng)媒人。
總之,都不當(dāng)伴娘。
最后的人選有些意外。
這天晚上以琛在臥室看一些比較費神的資料,明令默笙不許出聲吵他。
默笙趴在床上寫請貼,名單是以琛早擬好的,她只要工整地抄上去就好。不過這個字是什么字啊?以琛寫得這么草。
默笙拎著紙橫著豎著看了半天。
不認識。
咬咬筆頭,要不要問以琛?抬頭看看他聚精會神的樣子
他好像說過不準吵他
算了,還是不要問了,先跳過好了。
默笙當(dāng)然不是這么聽話的人,以前在大學(xué)的時候最拿手的就是陽奉陰違。不過那時候的以琛最多擺個臭臉,然后訓(xùn)個兩句。現(xiàn)在結(jié)婚了就不同了,以琛某些“懲罰”方式簡直是百無禁忌,說實話,默笙真是怕了他。
默笙想著有點臉紅,這樣的以琛她以前是怎么也想象不出來的。
可是好悶抄著抄著默笙還是忍不住了,拿了一張白紙,刷刷刷寫字。
“以琛,你害我和同事不和。”
寫好遞給他。
這不算說話吵他吧。
以琛本來不打算理她,抬眉掃到了紙條上的字,好像比較嚴重,提筆在下面寫了句“怎么?”
“陶憶靜啊,你知道吧,她現(xiàn)在知道我和你以前就認識了,她很生氣,以為我故意瞞她呢,可是我們那時候那個樣子我怎么說嘛。”
以琛揉了揉眉心,在小紙條上寫“很嚴重?”
“嗯,很嚴重,我和她找了個機會仔細解釋了下,還請她做伴娘,她答應(yīng)了^^不過她說她不送紅包了?”后面畫了個很可憐的哭臉。
果然很嚴重。
以琛把小紙條扔在垃圾桶,把她拉起來:“我看你是太無聊了。”
她陷在他懷里,被他扣住了腰,笑嘻嘻地想爬起來,手撐在他胸膛上,沐浴后的清香盈滿他鼻間
以琛有剎那間的沉迷。
這一切都是他的渴求,從今以后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
喜宴前幾天,事務(wù)所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以琛剛從檢察院回來,美婷看到他立刻說:“何律師,有位女士已經(jīng)等你很久了。”
以琛順著她的指的方向看去。來客看到他已經(jīng)站起來,舉止優(yōu)雅的向他點頭致意,正是默笙的母親裴方梅。
“請慢用。”美婷把茶放在裴方梅面前的茶幾上。
“謝謝。”裴方梅微微欠身。作為前市長夫人,她無疑是得體大方的。
美婷輕輕帶上門,辦公室立刻陷入一種異樣的安靜中。
裴方梅打量著坐在辦公桌后沉默的年輕人,首先開口說:“上次我們匆匆見過一面,你應(yīng)該還記得我是誰。”
“當(dāng)然。”以琛淡淡的回答。“趙夫人。”
冷淡的稱呼讓裴方梅心中的懷疑更多了幾分,她表情愈發(fā)溫和的說:“你也不用太見外了,既然你已經(jīng)和小笙結(jié)婚,那么稱呼我一聲岳母也是應(yīng)該的。”
以琛微微一笑,未置一語。
裴方梅微笑著說:“你若一時不習(xí)慣,也可稱我裴女士。”
“裴女士。”這次以琛從善如流,“我很好奇你的來意是什么。”
裴方梅輕啜一口茶,神態(tài)安然。“上次短短幾句話,小笙便對你頗多贊美,我現(xiàn)在不過是過來看看,多了解一下,何律師不用草木皆兵。”
“默笙若聽到你這么關(guān)心她,應(yīng)該會非常高興。”
裴方梅望著這個眼神犀利的晚輩,親切的笑著說:“你在為小笙委屈?”
以琛面無表情。“默笙從來沒覺得委屈,我何必多此一舉。”
“的確。”裴方梅輕簇眉頭,嘆息著說:“小笙從小到大,我從未盡到母親的責(zé)任,一方面是忙于事業(yè),另一方面我和她父親感情并不是很好,難免疏忽了她。幸好這孩子沒有那么敏感,總算是健健康康長大。”
她停了下,似乎頗有感慨,接著又說:“其實我現(xiàn)在有意彌補,只是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面對她的一番言詞懇切以琛無動于衷,“裴女士若想表達母愛,何必舍近求遠,我想你去找默笙更直接一些。”
裴方梅仔細打量著他的神色:“你似乎對我頗有敵意?”
“大概是你的錯覺。”
冷場。
裴方梅再次端起茶杯,輕吹茶葉,半晌說:“不知道何律師父母從事什么職業(yè),有機會的話,不如約出來雙方正式見個面。”
“這大概不太可能,我父母早已亡故。”以琛淡然的說。
“哦?那我十分抱歉。”裴方梅語氣歉然,眼中卻沒有流露出一點驚訝,仿佛早已經(jīng)知道。她沉吟了一下問:“他們是因病去世?”
一股厭倦的情緒在此時襲上以琛心頭。
其實說到現(xiàn)在,裴方梅的來意是什么以琛已經(jīng)十分清楚。她多半已經(jīng)認出他是誰,卻不知道他對當(dāng)年的事是否清楚,所以迂回曲折的刺探他。以琛當(dāng)然可以假做不知,然而現(xiàn)在他卻突然厭煩這樣沒完沒了的兜圈子。
“裴女士。”他語調(diào)平平的說,“何必繞這么大圈子,何不直接問我,我知不知道我父親的死與趙市長有關(guān)。”
此言一出,裴方梅溫和慈祥的面具瞬間脫落,她霍的站起來,色厲內(nèi)荏的說:“你果然清楚!你和小笙結(jié)婚是什么目的?為了報復(fù)我們?”
“我想我沒必要告訴你我為什么結(jié)婚。”面對她的質(zhì)問,以琛冷冷的說:“另外,我也沒那么多耐心去編織這么長一個報復(fù)。”
裴方梅狐疑的審視他的表情,良久道:“我不相信你。”
以琛毫不客氣的說:“你信任與否對我無關(guān)緊要。”
裴方梅噎住,怔了一會說:“小笙知道這件事嗎?”
“她不適合知道這些,也永遠不會知道。”以琛淡淡的說。早就決定,就算他們最后沒有在一起,他也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她。這些東西,他一個人來背負足夠。所以默笙上次問他她父親對他說了什么的時候,他故意誤導(dǎo)了她。
“其實當(dāng)年那件事總歸是意外,誰也沒料到最后會這樣。”裴方梅語氣軟了下來。畢竟最后弄出了人命,所以當(dāng)年裴方梅對何家印象深刻。十幾年后默笙一說起何以琛這個名字,裴方梅就覺得似曾相識,看到他的長相后更加懷疑,不安之下一番調(diào)查,果然他就是當(dāng)年何家那個十歲的兒子。但是她卻不知道當(dāng)時年幼的他是否知道那段往事,所以才有了今天這一番刺探。
她說話底氣如此不足,以琛已經(jīng)不屑辯駁。起身打開窗戶,外面清新的空氣一下子涌了進來,從十樓的窗戶向外看去,天高云淡,視野空曠,以琛煩悶稍減。
父親死時以琛不過十歲,年幼的他雖然聰明,卻不足以了解成人世界的復(fù)雜。只記得有一天放學(xué)回來,早上還好好的父親渾身是血的躺在醫(yī)院,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緊接著本來就孱弱的母親病故,他頓時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幸好父親的鄰居兼戰(zhàn)友收養(yǎng)了他,所有的緣由也是長大后他才漸漸清楚。
以琛的父親在八十年代末向銀行貸款投資房產(chǎn),然而樓房造到一半時,銀行由于信貸政策的改變,要提早收回款項。彼時的趙清源正是y市的銀行行長,地方的銀行行長有權(quán)批示是否要提前收回貸款,何父多方活動,趙清源終于同意給他續(xù)期,然而轉(zhuǎn)眼這筆款子卻沒了下文,何父活動的經(jīng)費打了水漂,造了一半的樓頓時變成了爛尾樓。這時建筑隊和材料商上門要債,何父在躲避中不慎從未造好的樓上摔了下去,當(dāng)場死亡。
而那時只吃不吐的趙行長后來卻平步青云,一直官至市長。他雖然沒有直接導(dǎo)致以琛父親死亡,但無疑是一連串悲劇的源頭,阿姨經(jīng)常看著電視里講話的趙清源對他說:“以琛啊,等著,壞人會有壞報的。”
以琛無法忘記當(dāng)?shù)弥暇谷皇勤w清源的女兒時自己萬般復(fù)雜的心情,荒謬、憤怒、可笑,無數(shù)洶涌的負面情緒在看到默笙時再也控制不住的朝她發(fā)泄出來。也許這其中還夾雜著對自己的自厭,因為就算那個時候,他竟然還是不想分手。
那些一時激烈的話自己說出來也覺得心痛如絞,默笙呢?
而且自己幾乎是立刻后悔了吧。
以琛眉間微攏,往事不堪回首。那時候他還年少,再少年老成也只有二十歲,尚不懂得怎么控制隱藏自己的情緒,現(xiàn)在的他再也不會重蹈覆轍。
主人身上散發(fā)著明顯的逐客信息。裴方梅發(fā)現(xiàn)自己來這里完全是錯了,如果他無意報復(fù),她的出現(xiàn)只是多此一舉,若他真的要報復(fù),如今的她又能阻止什么?
可是畢竟不甘心就這么無功而返,她放低聲音柔和的說:“我希望你能給我個承諾,我雖然和小笙不親,可畢竟還是她的母親。”
良久沒有回音。
裴方梅素來心高氣傲,為默笙低頭至此已是極限,這時站起來說:“既然這樣,那我走了。”
她起身走向門口,手快握上門把時,卻聽到那個一直咄咄逼人的年輕人平淡如水的陳述。
“他們給我十年,我要默笙一輩子。”聲音中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他頓了頓說,“我屈從于現(xiàn)實的溫暖。”
裴方梅先是怔住,然后才明白這就是她要的承諾,她回過頭。那個站在落地窗前的年輕人籠罩在一層淡金色的陽光下,只給了她一個蕭索的側(cè)影。裴方梅來不及說什么,耳邊又聽到他淡淡的請求。
“默笙愛胡思亂想,這些事情,請不要讓她察覺。”
辦公室內(nèi)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以琛卻一時無法投入工作。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快下班,索性合上卷宗留待明天處理。
衣袋里的手機滴滴響起來,是短信的鈴聲。
肯定是默笙。
打開手機果然是她。
“以琛,今天我發(fā)獎金,請你吃飯,馬上就到你樓下。”
以琛微微一笑,某人得意洋洋的樣子好像就在眼前。正準備回給她,電話響起來,等他接完電話,手機里的短信又多了兩條。
“不回我,你不會不在吧”
“可憐的手機,以琛又把你扔在哪啦?”
這么沒耐心。
以琛不禁搖頭,他一個電話也不過接了十幾分鐘而已,快速的回給她“不用上來了,在樓下等我。”
以琛站在窗前,等著默笙出現(xiàn)在他視線中。
好像以玫曾經(jīng)問過他為什么能這么耐心地等下去。
其實等待與時間無關(guān),它是一種習(xí)慣,它自由生長,而他無力抵抗。
默笙已經(jīng)背著相機晃啊晃的出現(xiàn)在他視野中,她站在對面的樹蔭下,低頭按著手機。
一會兒就有新的短消息出現(xiàn)在以琛的手機上。
“以琛,我到了,快點下來,老規(guī)矩哦,我數(shù)到一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