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若離 (1)
    周六的肯德雞里擁擠而熱鬧。
    默笙怎么也沒想到以琛居然會帶她到這來,拉拉了以琛的袖子,“以琛,你沒有走錯門嗎?”
    “沒有。”
    “以前你不是說這是小孩子才喜歡的地方?”
    “以前你也很喜歡這個地方。”以琛臉上閃過一絲不被領(lǐng)情的惱怒。
    “那我占位置。”默笙明智地撿輕松的活干。
    坐在二樓的窗邊,咬了兩口漢堡,默笙就吃不下了,晃著可樂,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以琛搭話,說著說著不知怎么說起她剛剛翻譯的東西。
    以琛聽著揚眉:“你什么時候?qū)Ψ蛇@么感興趣?”
    “嗯多懂點法律總是好的。”
    “那倒不用。”以琛似笑非笑的,“你大可繼續(xù)當你的法盲,只要你不是要離婚,我都可以幫你。”
    嗄?默笙一呆,他這算不算是在開玩笑?
    “小何,你怎么也會來這里?”驚訝的女聲在默笙身后響起,默笙轉(zhuǎn)過頭,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牽著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向他們走來。
    “何叔叔!”雙胞胎異口同聲地響亮叫,其中一個鬼精靈地說:“何叔叔,你女朋友好漂亮。”
    “**檢。”以琛站起來打招呼,這個看起來很精明能干的女子是區(qū)檢察院的檢察官,以琛手里有一個案子,她是公訴人。
    **檢拍了拍兒子的頭,“不要沒大沒小。”然后笑著對以琛說:“何大律師未免太寒酸,枉費你日進斗金,怎么請人吃這種外國路邊攤。”
    以琛笑笑,“有人喜歡吃。”
    這個“有人”不會指她吧,默笙心里嘀咕。以前上大學(xué)的時候的確喜歡,可是在國外待了那么多年后還會喜歡那就是味覺出問題了。
    “怎么,大律師紅鸞星動了?”**檢是何許人也,檢察院出來的,察顏觀色是職業(yè)素養(yǎng),立刻就從何以琛短短五個字里聽出曖昧來。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下默笙,看來這個學(xué)生氣十足的女子對何以琛來說與眾不同啊。
    “哪里。”以琛草草帶過,沒接話。“聽說**檢要升職了,我先恭喜了。”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檢雖然喜形于色,不過口頭還是謙虛,遲疑了一會說:“小何,上次見你就想問你,結(jié)果接了個電話轉(zhuǎn)頭給忘了。聽說,魏大光的那個案子你接了?”
    “沒有的事,只是他的親屬是來咨詢過。”
    魏大光原來是某地級市副市長,涉嫌貪污挪用資金過億,最近報紙上很多關(guān)于這個案子的報道。默笙供職于消息靈通的傳媒業(yè),自然也有所耳聞,只是這些消息總讓她想起一些不快樂的往事,所以很少去關(guān)心。
    **檢放心地笑起來,“要是你接這個案子,我就要擔心了。不過我早和我們辦公室的人說過,這種貪污受賄的案子小何向來不接。”說著有些感嘆,“要是個個律師都像你一樣,有些罪犯哪會逍遙法外。”
    “**檢過獎了,罪犯也有獲得辯護的權(quán)利,我不接這類案子是個人原因。”
    個人原因?
    默笙攪拌著冰塊的速度明顯慢下來,看著以琛淡淡的表情,有點失神。
    方檢笑說:“不管怎么樣,你不接我就輕松多了。好了,我也要走了,寶貝們和叔叔說再見。”
    “叔叔,姐姐再見!”雙胞胎整齊劃一地說。
    “什么叔叔“姐姐”,亂叫!”**檢敲敲寶貝兒子,一手一個牽走了。
    他們一走,原本有些活躍的氣氛立刻冷了下來,默笙的心思還在以琛說的“個人原因”那兒轉(zhuǎn),她不得不想到自己身上來。
    “以琛。”默笙低著頭用吸管戳著漂浮在可樂上的冰塊,“我爸爸的事情,你很介意嗎?”
    以琛沒有聲音,默笙有些底氣不足地說下去:“其實我爸爸他人很好,而且那些事情”
    “這與我無關(guān)。”
    鼓起勇氣才說出來的話被以琛僵冷地打斷。
    默笙手里吸管沒戳中冰塊,直接戳在了杯子上,杯子翻倒,可樂翻得滿桌子都是,順著桌沿滴到默笙白色的毛衣上。
    愣怔了好幾秒,默笙才拿起紙巾機械而快速地擦著桌上的可樂,很認真很用力地擦,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他說了什么?以琛閉了閉眼睛。
    第二次。
    第二次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定了定神,以琛傾身,拿過她手中的紙巾,“我來。”
    等默笙回神,手中的紙巾已經(jīng)易主,他低著頭,專注而仔細的擦著她毛衣上的污跡,修長的手指堅定而有力,透過發(fā)絲的縫隙,可以看到他堅毅的眉
    以琛,很近很近。
    那么遙遠的,究竟是什么?
    “下午我不去事務(wù)所了。”默笙低低的語調(diào)。
    以琛停下手,看著她,深黑的眼眸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緒。
    “我去逛街,要買點東西。”默笙低聲說,“反正我也幫不上你什么忙。”
    其實根本沒東西要買。
    無目的地踱在人群擁擠的街頭,默笙情緒有些低落。也許選擇逛街是錯誤的,這么熱鬧的環(huán)境,只會讓落寞的人更加落寞而已。
    這一個月,過得像做夢一樣。
    本來快要陌路的兩人,突然就有了最親密的婚姻關(guān)系。沒有緩沖,跳掉了所有的過程,卻跳不掉分離多年造成的生疏和難解的心結(jié)。
    她的父親。
    她以前的婚姻。
    好像問題都出在她身上呢。默笙苦笑。
    逛了幾家店,試了兩件毛衣,看著穿衣鏡里的人,總覺得哪里不合適。
    大概相由心生。
    倒是記起要剪頭發(fā)。
    城市里最好找的就是理發(fā)店,出了服飾店,抬眼就看見。
    藝術(shù)理發(fā)師?
    好熟悉的名字,默笙在腦中搜尋一遍,終于想起這是小紅強烈推薦過的一個店。小紅的品位一向可怕,不過里面等的人那么多,不至于人人都像小紅吧。
    推開門坐下,一個多小時后才輪到她。
    “小姐要怎么剪?”理發(fā)師問。
    “短點就行了。”
    “就這樣?”
    “嗯。”
    “太好了。”理發(fā)師先生高興得有些詭異,“我最喜歡自由發(fā)揮了。”后面一句話接近自言自語,默笙也沒太在意,等到又一個多小時后
    默笙瞪著鏡子里的人,怎么會?
    “怎么這個樣子?”參差不齊的像被什么動物啃過。
    “你覺得不好看?”理發(fā)師氣勢洶洶地瞪著她,右手剪刀寒光凜凜,左手吹風機呼呼助威。
    “呃不是。”默笙立刻威武能屈,“其實,仔細看看很不錯。”
    “真的?”理發(fā)師先生懷疑地望著一臉真誠的默笙,“你覺得哪里好?”
    哪里好?梳和不梳效果一樣算不算好?
    “嗯那個,很藝術(shù),對,很藝術(shù)。”想起店名,默笙很肯定地點頭強調(diào)。
    “真的?”這個“真的”可是完全不同的語調(diào)了,理發(fā)師先生得意得連頭發(fā)都要飛起來了。
    大手一揮,職業(yè)兇器在空中劃過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你的頭不要錢了。”
    她的頭不要錢?聽起來怎么這么血腥,默笙小心翼翼地確定:“你是說我不用付錢?”
    “對,免費。”
    “為什么?”默笙愕然。若不是理發(fā)師先生的表情太過不可一世,默笙幾乎要懷疑他是剪壞了不敢收錢了。
    理發(fā)師搖頭,一副沒人理解的落寞。“你難道不知道藝術(shù)是無價的?所以在我店里,只有剪壞的頭才要收錢,因為那是失敗的作品而不是藝術(shù)”
    很藝術(shù)的邏輯,因為聽的人完全不懂。
    在被理發(fā)師先生成功洗腦前逃出來,默笙很自覺地靠邊走,一路上忍不住頻頻往路邊商店的櫥窗里看,櫥窗里的人也頂著亂七八糟的頭發(fā)愁眉苦臉地望著她。
    瞪著玻璃,越想越好笑,默笙忍不住笑出聲。
    路過的人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很難想象有人頂著這樣一頭頭發(fā)還這么開心。
    “小姐,你要不要進店里看看?”
    店員小姐熱情的招呼聲響起,默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盯著人家櫥窗里的模特看很久了。她發(fā)呆的時候喜歡盯著一個東西眼珠一動不動,以前以琛就經(jīng)常被她盯得毛骨悚然。
    “好啊。”默笙有點不好意思地在店員殷勤的笑容下走進店里。
    店里賣的是一個知名品牌男裝,默笙本來只是隨便看看,卻在一件風衣前停住腳步。
    很簡單的款式,以琛喜歡的顏色手不由自主的摸上領(lǐng)子,想象要是以琛穿著,一定很好看。
    “小姐幫男朋友買衣服哦?這是今年的最新款哦,現(xiàn)在打八折,只要三千二。”
    默笙聽得一愣,好貴,幾乎是她一個月的薪水了,她身上哪里帶了這么多錢。向店員小姐抱歉地搖頭,店員小姐和善地笑笑。
    走到店門口,還是覺得舍不得,這件衣服真的很適合他。默笙忽然想到了以琛曾給她的卡。
    快步走回去。“這里可以刷卡嗎?”
    “唰唰”的聲音停止。“小姐,請在這里簽字。”
    拿起筆差點習(xí)慣性地寫上自己的名字,幸好及時想起這是以琛的卡,應(yīng)該簽“何以琛”。
    何以琛寫過很多次的名字。
    有次她跟以琛賭什么氣呢?不太記得了,只記得一個人上自習(xí),帶的是高等數(shù)學(xué),做著題,明明是開草稿的,等她回神,紙上已經(jīng)滿滿地寫著“何以琛”。
    然后身后突然響起以琛的聲音。“默笙,你寫錯了。”他看著她,眼睛在笑。
    “哪有?”被抓到的羞愧立刻沒了,拿起筆一筆一畫地寫給他看,“何以琛”,哪錯了?
    “筆畫順序錯了,‘何’右邊的‘可’應(yīng)該先寫里面的‘口’,最后才是豎勾來,再寫一遍。”
    她一定被他的一本正經(jīng)唬傻了,居然真的拿起筆,認認真真地準備再寫一遍。直到寫完了一個“何”才反應(yīng)過來。“何以琛,我為什么要寫你的名字!”
    默笙將簽好的單子遞給店員,店員微笑的把袋子給她:“歡迎下次光臨哦。”
    往事的回憶讓剛剛好點的心情又開始回落,走出店門,默笙茫然而立。
    昔日的甜蜜已經(jīng)遙不可及,現(xiàn)實的悲哀卻寸步不離,什么時候他們才能重拾昔日的幸福?而這樣反反復(fù)復(fù)的心緒,又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停止?
    想著以琛不會這么早回去,默笙在街上解決了晚餐,八點多才到家。
    打開門,屋里果然一片漆黑。
    摸索電燈開關(guān)的時候,低沉的男聲響起。
    “回來了?”
    “以琛?”沒有心里準備的默笙被嚇了一跳。
    聲音是從陽臺上傳來的,以琛高挺的身軀背對著她,沒有轉(zhuǎn)身。
    彌漫在他們之間的空氣有些壓抑。
    “為什么不接電話?”以琛沉沉地問,指間燃著一點紅亮。
    什么電話?手機?默笙從包里拿出手機來,發(fā)現(xiàn)早關(guān)機了。“手機沒電了。”
    沒電了?是這樣。以琛好像突然放松了下來,聲音頓時帶了點疲倦。
    “你早點去睡覺吧。”
    “嗯。”默笙應(yīng)了一聲,想了想,下定決心似地說:“以琛,我有話和你說。”
    “說什么?”
    默笙咬下唇說:“我覺得我們這樣子不像夫妻,我們”
    “是嗎?”以琛微帶嘲弄地說,“那夫妻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的?這方面你應(yīng)該比我有經(jīng)驗得多。”
    身后良久沒有聲音,以琛熄滅煙,回頭,三四米遠的地方默笙提著袋子站在那兒,唇抿得緊緊的,臉色蒼白。
    “我?guī)湍阗I了衣服。”默笙盯著地板,輕輕地說:“不過是拿你的卡刷的,你要不要試試?”
    猛然襲上心頭的刺痛讓以琛下意識地握緊了拳。
    那么多日子,他所幻想的也不過是有一天默笙能重新站在他面前,伸手可觸摸,不再是幻覺。如今她已經(jīng)真真實實地站在他面前了,他還奢求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