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蘇南噗嗤笑了,她說:“好了,我主要是氣的。你知道嗎?前一陣子有個人跑到我面前來說媒,講對方家里又有錢又是書香門第,那男生在政府單位,工作多好多上進,長得多帥多搶手。我竟然還真的信了,結(jié)果一打聽,家里就是個擺攤賣盜版書的,這就算了,那個男的怕還沒有一米七,就是個考不上大學(xué)當(dāng)了兵回來的二流子,拿了安置卡花錢進的單位罷了。你說我氣不氣?氣得我飯都吃不下,我想你是有多看輕我家,給我女兒介紹這種人?再后來才發(fā)現(xiàn),周圍一堆這種當(dāng)了兵進單位的,大學(xué)都考不上,要么是腦子不靈光,要么是不上進,白送給我都不要。”
蘇南長長吐槽一通,因為這件烏龍事憋著的郁氣都舒暢了大半。孫語潭從沒聽過這種事,一面覺得新鮮,一面吃了一驚,她贊同媽媽:“那是有點嚇人。一點都不誠實。”
“就是。居然騙我。打量誰是傻子呢。”
“不氣不氣,”孫語潭安慰媽媽,“你就說我有男朋友了。準(zhǔn)備結(jié)婚了。有人問隨便打發(fā)走就是了。”
蘇南斜眼看她:“你是不是真有男朋友了?”
“有我肯定告訴你,瞞著你做什么呀。是不是?我善解人意溫柔可愛的好媽媽。”
蘇南說:“你不告訴我也沒事。小潭,你反正主意正,媽媽只要你過得開心,怎么樣都行。”
孫語潭吐吐舌頭,趕走腦海里一點心虛和愧疚,她想她也沒撒謊,陳銳確實不是她男朋友。再說要給她媽媽知道他們目前維系的關(guān)系,指定一拍兩散,什么都沒得做。她可暫時還舍不得呢。
孫平本來要趕回家吃晚飯,可惜半路被人截了胡。
那群人是他年輕時的玩伴,常年在外務(wù)工,也沒想到會在村里碰見他,但碰見了,就無論如何不肯放他走了,一定要拖到家里去吃酒。
孫平掙扎著,他說:“今天真不行,平時我肯定去,但今天我女兒回來,我得回去。”
“我們明天就又出去了,哪里有什么平時,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孫平。”眾人一邊不滿地抱怨,一邊要抬著他走。還有人問:“要不手機給我,我給……小潭,是叫小潭吧,我給小潭打個電話,她肯定理解你。”
孫平無法,只好給家里打個電話,蘇南在那邊不太高興,孫平也只能硬著頭皮掛了。其實他心里也不是不觸動的,這么多年沒見了,大家居然還記得潭潭的小名,他想起以前年輕的時候,大家也都抱過她逗過她的,一轉(zhuǎn)眼就這么多年了。
這一感懷,喝的難免多起來。
孫語潭的箱子最后是小海送了回來,蘇南很過意不去,要他進來吃飯,小海笑著拒絕,說自己吃過了。
蘇南關(guān)上門,又忍不住數(shù)落起來,“你爸就是耳根子軟,聚一聚,有什么好聚一聚的。”
孫語潭橫在沙發(fā)上,眼睛盯著電視,嘴巴幫爸爸說話:“好朋友嘛,難得見一次,當(dāng)然要好好喝一喝啦。不過爸爸也不太會喝酒,今晚可能就要睡在爺爺家了。媽,要不今晚我倆睡?”
“回來也不準(zhǔn)他進屋。”
“好的!”
孫平果然喝得酩酊大醉,叫一個小輩扶著送上了樓,蘇南歉疚地說:“太麻煩你了。都喝成這樣了,原先讓他在家里睡下就是了,還難為你這么大老遠(yuǎn)送他一趟,累壞了吧?要不今晚在這住一夜?”
“不了。”來人一邊喘氣一邊擺手拒絕,他笑著說:“不礙事,我反正來邵城有事。車鑰匙我放在平叔褲子口袋里。先走了啊嬸。”
“好好,麻煩你了,謝謝你啊。”
孫語潭走過來,很老成地說:“我看著這年輕人一個兩個都挺熱情上進的啊。”
“這兩個是挺不錯,不過跟你不合適。”
孫語潭聳聳肩,不置可否。她倒了杯水給爸爸,孫平接過,看清是她,高興得差點把水灑了。
蘇南穩(wěn)住他,“小心一點,慢點喝。”
孫平喝完水,開始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完一個掏另一個,母女倆看著她的動作,孫語潭問:“爸,你找什么?”
話音剛落,孫平從內(nèi)襯口袋里摸出一串珠子,是小孩子玩的那種,一眼看上去就特別劣質(zhì)的塑料珠子。他寶貝一樣捧到蘇南面前來,神秘地說“我在路上撿的,珍珠項鏈,沒有人看見。就我看見了。”
孫語潭噗嗤笑了,她跟媽媽對視一眼,蘇南說:“是是是,你發(fā)財了。”
“是真的。”孫平看出她們不信,他不慌不忙的拿出手機和鑰匙,挺有把握地說:“不信我試給你們看,珍珠刮它是不會掉色的,里面外面是一樣的。只會掉粉粉。”他一邊說,一邊拿鑰匙的齒痕往珠子上蹭,蹭完了再拿手電筒照,強光下塑料珠表面很明顯的被刮掉了一塊,現(xiàn)出和外面截然不同的顏色來。
“咦?”孫平很困惑。
“哈哈哈哈哈哈哈——”孫語潭再忍不住了,躺在地上爆笑。
蘇南也忍不住笑,她從他手中把珠子抽走,“好了,別發(fā)瘋了。去洗個澡睡覺。”
父母折騰完了睡下時,孫語潭還了無睡意,她亮了一盞小燈,躺在陽臺的搖椅上。
邵城是個挺小也挺慢的城市,十點左右店鋪就比著賽似的打烊。這會兒近凌晨,街上更加靜悄悄,高高矗立的燈照著過往車輛,照著零星幾個晚歸的年輕人。
對面那棟與她家相對的樓層,原本是家小小的培訓(xùn)機構(gòu),由一個美院畢業(yè)沒多久的年輕人經(jīng)營。孫語潭小時候在那報了班,新鮮感還濃時,每天勤勤懇懇的,一吃完晚飯就背著又大又方的畫板,下樓上樓去老師家里學(xué)畫。可惜坐了沒幾天,她開始三心二意,一雙眼睛哪里都看,就是不看筆下胡亂的線條。老師拿漫畫誘惑她,問她將來想不想當(dāng)一個腦子里有什么立馬就能畫出來的厲害的人,孫語潭說想,轉(zhuǎn)身卻把老師廊道里擺著的飛機模型抱了過來。她讓老師別教她畫畫了,教她當(dāng)一個想拼什么立馬就能拼出來的人也不錯。老師嚴(yán)肅地說不可以這么貪玩,孫語潭就指著后面一整面墻的模型不說話。
最后老師和她父母溝通,本意是想讓父母訓(xùn)一訓(xùn)她,不料孫平蘇南倆人對女兒溺愛成性,一番道歉之后居然開始詢問模型班的價格。老師無言片刻,到底也沒將拒絕的話說出口,就由著孫語潭將他的寶貝們玩了大半年。說起來小女孩畫畫的耐性不怎么樣,拼起樂高來倒很沉著,他故意不告訴她哪里錯了,她也不著急,一遍遍的試,一遍遍的拆,興致好的很,天生的玩樂型人才。
后來老師去了別的城市,走之前讓孫語潭在他的木架上挑一個帶走,孫語潭看了半天,一個也沒拿,她雖然小,心里也知道什么叫不奪人所愛。她想她看著每一個都喜歡,估計老師每一個都舍不得,就不忍心了。老師看她不伸手,便笑著彈了彈她的腦門,給她留了一幅畫。畫上是個穿格子裙的小女孩,獨自乘著小船,航行在蔚藍(lán)的大海上。
孫語潭偶爾回望過去,會有一種模糊的割裂感,好像說話做事的那個小孩不是她。她扭頭看掛在墻上的畫,色彩還像初見那樣濃郁,只是比記憶里顯得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