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貴人要求
在端午那晚之后,我覺得去看屈貴人之前,我還是得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才是上策。我聽說屈貴人就算已經(jīng)進(jìn)宮多年,但當(dāng)年的好身手還是沒有擱下,有時候她嫌御膳房的膳食吃起來沒勁兒,還會逮幾只雞來親自拔毛,在院子里烤雞肉吃。
葳蕤到下午,左想右想,還是要走一趟。
我就請柳昭訓(xùn)陪我一起去探望屈貴人。
柳昭訓(xùn)很高傲,“您要不怕我和貴人吵起來,我就陪您走一遭。”
柳昭訓(xùn)生平服氣的人第一個就是我姑姑,而整個紫禁城里,最喜歡說我姑姑不好的,也就是屈貴人了。
“好吧。”我只好接受現(xiàn)實(shí)。
忽然想起來太子爺?shù)哪蔷湓挘s快和柳昭訓(xùn)分享,“柳葉兒,柳葉兒,你知道嗎,太子爺今早說我有時候特別像姑姑!”
柳葉兒二話不說就要擰我的耳朵,“娘娘,人而無恥,不知其可啊!您自己也不照照鏡子,啊?說這話您不臉紅嗎?”
我只好紅著臉落荒而逃,順便拽了二百兩銀票在手上,逃出了東宮。
又不死心地去露華宮,想找陳淑妃陪我去。
瑞王正好在陳淑妃宮里說話,我想他多少也能幫我說幾句話的。
結(jié)果,喝過一碗燙而且苦的茶,我才一道明來意。我表姑就輕盈地跳起來,敏捷地伸出手,要擰我的耳朵。要不是瑞王掩護(hù)我,我恐怕是很難保全雙耳,平安無事地逃出露華宮。
唉,想來也是,除了我倒霉,攤了王瑯這個夫君,而王瑯竟又更倒霉,攤了屈貴人這樣的親娘之外。后宮里還有誰愿意和屈貴人這樣的喪門星扯上關(guān)系?再怎么說,可都是嬌滴滴的美人兒,誰愿意在屈貴人這種一言不合,拳腳相加的俠女身邊呆著?
一氣之下,我索性也不回東宮去找小白蓮、小臘梅了,就這樣孤身一人,袖著手進(jìn)了西六宮。
雖說天氣暑熱,但到了這個時候,順著西六宮的墻根,走在長長的墻影里,也有一種陰冷的感覺,直往脊背里鉆。我不禁跺了跺腳,走到了日頭里,東繞西繞,遠(yuǎn)遠(yuǎn)地繞開了重芳宮,取道咸陽宮,往未央宮而去。
經(jīng)過咸陽宮的時候,忍不住就靜下來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暮色中的宮宇。
這座曾經(jīng)極盡輝煌奢華,凝聚了整個紫禁城所有歡笑,所有快樂的地方,已經(jīng)暗淡了下來。
盡管皇上依然殷勤地派人逐年粉刷宮墻,修繕建筑,但六年沒有人居住,咸陽宮的頹唐之氣,透過緊閉門扉,已經(jīng)直逼到了我跟前。
姑姑去世兩年后,我曾經(jīng)央瑞王和我一道偷進(jìn)咸陽宮里,取回一件我很看重的小東西。咸陽宮里的所有擺設(shè),都和我姑姑去世的那天一模一樣,甚至連她忽然病發(fā)時拽掉的一張桌巾,都還原樣垂落在地上,沒有絲毫改動。
可即使將咸陽宮維持在這樣的舊觀里,皇上卻還是不敢進(jìn)來看一眼,他不肯祭拜我姑姑的陵墓,不肯提到我姑姑的名字,好像只要這樣否認(rèn)下去,這樣將咸陽宮緊鎖,我姑姑就能一直活在咸陽宮里,張揚(yáng)肆意地過著她的日子。
雖然皇上這一生好色縱酒,寵幸了無數(shù)美人,在我姑姑去世之后,更形放肆,百日沒過,就已經(jīng)提拔了三四個選侍。但我依然很羨慕我姑姑,我知道在皇上這一生中,他可以繼續(xù)擁有無數(shù)個美人,但卻絕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甚至可以觸到我姑姑的腳后跟。
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能在王瑯心中有這樣的位置……我是不是情愿做到我姑姑做過的一切。
我姑姑花過陪嫁,為當(dāng)時還只是皇子的皇上養(yǎng)小老婆;我姑姑不顧身體孱弱,為皇上籌謀國事,才四十出頭就已經(jīng)耗干了心血;我姑姑為了皇上,和皇貴妃斗了小半輩子,她容忍著這個手段稱不上高明的女人,縱容她扶植自己的娘家,甚至默許皇上抬舉苗家和蘇家抗衡;我姑姑到死都不忘囑咐太子,“照顧好你爹”。
王瑯也有走眼的時候,我一點(diǎn)都不像我姑姑。如果王瑯能夠那樣的喜歡我,我想要的,只會更多。
還好,王瑯并不喜歡我,我也……我也一點(diǎn)都不喜歡王瑯!
我一邊走一邊暗自慶幸。你看,我們之間互相不喜歡,都已經(jīng)鬧成現(xiàn)在這樣了,要是互相喜歡,事態(tài)肯定越發(fā)不可收拾。
屈貴人似乎每天下午都會在未央宮門口和小宮女們掰活她當(dāng)年跟她爹殺豬賣肉的事。
“想當(dāng)年老娘那個身手,十二歲我爹教我殺豬,那么二三百斤的東西,死到臨頭也知道到處亂跑。我爹不慌不忙啊,手一揮,捆上——”她一邊說一邊擼袖子,一只手來回飛舞,好像握了一把看不見的屠刀。
我才走到巷口,就很有些后悔了。
實(shí)在是應(yīng)該多帶幾個人來的……
還沒有來得及回身,屈貴人一抬頭就看到了我。她暴跳起來,“你又來干嘛!你害老娘還不夠慘?”
我的心一提。
難道皇貴妃是真的遷怒到屈貴人頭上了?
可不對啊,臨行前我特地去見表姑,表姑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如今這西六宮中,說話算話的也就只有皇貴妃和我表姑了,余下的妃嬪們,有兒子的還好一些,沒兒子的只怕死了都沒有人過問。難道還有人敢?guī)椭寿F妃,把消息瞞下來不成?
我趕快走近了一點(diǎn),沖小宮女們擺了擺手。“都忙你們的去吧。”
不知不覺,當(dāng)著屈貴人的面,又作出了十成十的高貴來。
小宮女們很巴不得我這一聲,一下做鳥獸散,屈貴人狐疑地打量著我,一時也沒有做聲。我含笑問她,“貴人不請我進(jìn)屋坐坐?”
她哼了一聲,扭過身進(jìn)了未央宮,我就當(dāng)作她是許了,厚著臉皮跟在屈貴人身后,進(jìn)了未央宮正殿。
我公公實(shí)在是很風(fēng)流的人物,東西六宮里他臨幸過的妃嬪,雖說不上三千,但前前后后七八十人,那是有的。被皇上臨幸過,一般是不會放出宮了,他大概賞過兩三個才人選侍給一些功臣們,余下的妃嬪則聽其四散,這些年來有的死了有的被打發(fā)到冷宮去了,剩下在東西六宮居住的還有五十多個。
紫禁城雖然大,但有很多宮殿廟宇根本不是給后宮佳麗們住的,所以西六宮深處,多的是三五成群共聚一宮的情況,最多的一處宮里住了二十多個選侍,簡直和大雜院沒有任何區(qū)別。屈貴人能以貴人的身份,獨(dú)自住在未央宮里,不能不說是看在太子爺?shù)纳阜萆希o她的特殊待遇。
不過我覺得,也是因為……實(shí)在不會有人愿意和她住在一起的。
一般人愛熱鬧,在宮里養(yǎng)幾只貓狗解悶,這是有的,可我肯定沒有人會和屈貴人一樣,在后宮里養(yǎng)雞!
一進(jìn)宮門,一股雞屎味兒直沖我腦門,我一下屏住呼吸,繞過這群嘰喳作響的小東西,跟在屈貴人身后逃一樣地進(jìn)了屋子。
這還是我第一次進(jìn)未央宮里來,趕快先環(huán)視一圈,物色一下可以藏身的地方。一會要是和屈貴人談得不大暢快,還可以奪路而逃。
未央宮里的陳設(shè)很簡單,幾乎和我到田間地頭玩耍的時候,在體面些的地主家里看到的擺設(shè)一樣,東里間是臥房,臨窗一個大炕,靠著墻邊一張大床,兩個大柜子一張桌子。正屋里一套紅棗木桌椅,西里間一個八仙桌幾張凳子兩個櫥柜,沒了。
“皇貴妃娘娘也未免太苛刻了。”我不禁打抱不平。“連個屏風(fēng)都不給您安置。”
屈貴人揮了揮手,居然還不知從哪里給我倒了一杯茶來。“那玩意我早說了,不用給我,我粗人,用不來。娘娘賞我的擺設(shè)我全退回去了,我說我就要銀子,有就給,沒了就拉倒!”
我頓時無話可說了。
想到王瑯小時候就跟著屈貴人在未央宮里過著世外桃源,宮中村的日子,我就覺得很好有幾分好笑。
“皇貴妃沒有怎么難為您吧?”看屈貴人深吸一口氣,似乎準(zhǔn)備開口說話了,我趕快問她。
屈貴人怔了怔,倒是很老實(shí)地?fù)u了搖頭。“沒有。”
她又深吸一口氣,準(zhǔn)備說話。
我趕快又問,“您肯定?端午那天晚上,您老人家一句話說出了那么個場面,她要是心胸狹窄個一分半寸的……”
屈貴人滿不在乎,“賤命一條,她有膽子就來拿嘛!”
我頓時無語了。
的確,屈貴人說起來是太子的生母,皇貴妃也不可能隨便安個罪名就把她打死。她也從來不巴望著得寵,皇貴妃無從為難她,頂多是扣她的年例……
我不禁不寒而栗:皇貴妃要是敢扣屈貴人的年例,屈貴人肯定就敢堵住重芳宮門口罵街!
這樣說來,皇貴妃要為難她,也挺不容易的。
眼看著屈貴人又要開口,我一下站起來,問她,“平時銀子還夠使嗎?”
再三要說話,又被我打斷,屈貴人美麗的臉上皺起了好可怕的波瀾,讓我開始有奪門而出的沖動。出乎意料,她居然又吞下了咆哮,竭力平靜地回答我,“夠!”
我也不管她的回答,從袖子里抽出銀票扔給她,“夠不夠都拿著使!”
一轉(zhuǎn)身就要溜走。
“且慢!”耳邊就想起了炸雷一樣的喊聲,屈貴人的手——那么白皙,那么纖細(xì),又他娘的那么有力的手,一下就揪住了我的肩頭,把我一按,就按回了圓凳上,釘在了上頭。
我嗚咽一聲,苦中作樂地希望屈貴人至少不要打我……
如果打我,也至少別打我的臉。
屈貴人又深吸了一口氣,娟秀的臉上,現(xiàn)出了毫無疑問的怒氣。
然后她就開始吼我。“你算計著老娘,讓老娘在蓬萊閣里出丑,把皇上和皇貴妃都得罪了,還得罪了小六子!這都他奶奶懶得說你了。看你這弱不禁風(fēng)地小雞仔樣,揍你——”
嚶,我忍不住縮起肩膀。
“揍你,小六子肯定要和我過不去!”屈貴人豎起柳眉,氣得一臉紅暈,越發(fā)明艷。“你這只狐貍精,一輩子就迷住小六子一個人,是你的福氣!現(xiàn)在以前的事,我都不和你計較。我就問你,你什么時候給小六子生娃!”
我轉(zhuǎn)動著眼珠子。“嗯……正在……正在努力?”
屈貴人哼地一聲,伸出手……捏了捏我的……我的胸……又捏了捏我的屁股。
“沒個二兩肉,一看就知道不是生養(yǎng)的料!”她嫌棄地說。
我忍不住反駁她,“貴人也是纖弱的身子,還不是生了王瑯?”
“還敢頂嘴?”屈貴人又是金剛一怒,我立刻縮起身子。“我告訴你,你們年輕夫妻,肯定是玩得花樣百出,要生兒子呢,什么觀音坐蓮,花開蝶戀、學(xué)騎竹馬……都是華而不實(shí)的把戲,你們就老漢推車!在你腰下墊一個枕頭!別的姿勢一概不許,最好完事了你拿個大頂……”
我真的聽不下去了,一下放聲大笑起來,“拿大頂!也要我能拿得起來嘛!”
“不能就叫小六子幫你!總之今年年末,我一定要抱個孫子!你要是生不了了,就讓馬姑娘、李姑娘、姜姑娘,你身邊那個柳小賤人都好,讓她們生!”屈貴人的話,擲地有聲。“你要是不答應(yīng),就別想出這個門!”
他娘的,我真是后悔死了,千不該萬不該一時好心,送銀子送銀子,送上門來給屈貴人折騰。
我看屈貴人桃花一樣的臉上,又起了一大朵紅暈,似乎更多的嘮叨,醞釀著就要噴涌而出,一時恐慌之下,脫口而出。
“行!今年年末沒有懷上,我就斷了她們的避子湯,行不行?”
屈貴人哼了幾聲,還是沒有放開我。
“斷了避子湯有什么用?”她不屑一顧。“五個人個個都是處.女,還不是你在后頭搗鬼?不行!你答應(yīng)我!到了年末還懷不上,你不能再拽著小六子,不讓他上別的床!”
這句話,倒是比什么都管用,讓我一下就呆在了當(dāng)?shù)兀f不出話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