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一章 篝火夜話(一)
晦暗幽深的森林深處,一堆篝火靜靜燃燒著,火光中兩個人的影子相對而坐,伴隨著低聲的耳語,一個漫長的故事從旅行者口中緩緩揭開序幕。
“這是我們第三次碰面了吧?世界真小,人生真是充滿了巧合。”披著大氅的男人背靠大樹,席地而坐,手持樹枝撥動著火堆中的木炭,他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女人,面露微笑。
女人的臉龐在火光照耀下顯得格外紅潤,她坐在一根腐朽脆弱的枯木上,黑色的長發(fā)凌亂地披散在后背,一直垂落到臀部,聽到男人套近乎的說辭,她微微一笑,轉(zhuǎn)動架在火上的烤魚,回道:
“也不算巧合,如果兩個人的日常就是滿世界跑來跑去,那這兩個人相遇的幾率就會增加。”
“所以我們是命中注定?”男人輕笑道。
女人也發(fā)出一聲輕笑:“勉強及格的幽默感,我想你平常應該不怎么和女人交流。”
“其實我不需要和女人交流,基本都是女人倒貼我。”
“你們革新會好像是在做這樣的事,我聽人說你們把那些女人抓起來像動物一樣飼養(yǎng),讓她們和瘋子生小孩,是不是真的?”
“不不不!別把我和那群人相提并論,雖然我?guī)透镄聲鍪拢也皇撬麄兊姆N豬,他們那種做法我很討厭,我喜歡女人,雖然有時候她們讓我覺得冷酷無情,但我依舊看不得她們受傷的樣子。”
“看來是真的了,但你還是幫他們做事。”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這世道一定要把原則和感情分開,感情能讓你生活得好受些,原則能讓你不至于在這個變態(tài)的時代死掉。秦霜月小姐,你還沒找到你想找的那個人嗎?”
“嗯。”
“一點進展都沒有?”
“倒也不是,我調(diào)查到了一些關(guān)于他的事,那家伙還蠻有名的,認識他的人都叫他獵人。”
“獵人?沒聽說過。”
男人嘴上否認,但聽到獵人的綽號時,眼神微微一亮。
“你沒聽過很正常,現(xiàn)在什么東西都要保密,他的有名也僅限于一個叫假面舞會的團體里,那個團體里的人,聽說有一種近似法術(shù)的能力,可以進入到一個公用的異空間,進去的人都必須扮演固定的角色,現(xiàn)實身份互相保密。在那個地方,他還挺有名的。”
李峰嵐輕輕點頭,裹緊大氅,微微后仰靠在樹干上,舒適地吐出一口氣。
“上次我們分別時,你說再相遇,就告訴我為什么你要找他,我想現(xiàn)在你可以兌現(xiàn)諾言了。”
秦霜月愣了一下,隨后爽快地點頭:“可以!不過故事有點長,我講故事不大行,你要耐心點。”
“長夜漫漫,有的是時間,我這個人別的不行,但出了名的有耐心。”
“那么,讓我想想,就從我和他第一次見面講起吧。”
……
那是兩年前的一次任務,還是傭兵的我接到了一個來自燈塔國進化會的直接委托。
他們委托我前往非洲的一個小國,處理掉那邊的當?shù)赝林?br/>
眾所周知,非洲那些國家十分落后,沒有完善的法律,政府也沒有足夠的精力去保證禁言令和人權(quán)分級的執(zhí)行,而偏偏那地方的資源非常多,所以燈塔國打算在那里建造流水線工廠。
燈塔國是全世界唯一一個允許大量人員聚集的工廠存在的國家,因為他們會給工人們注射抑制情緒的藥物,這種措施保證了咒力始終維持在一個很低的水平,并且還能保證大規(guī)模人員協(xié)作。
正是因為這種可怕的生產(chǎn)力,燈塔國是世界各國中常規(guī)武力最強大的國家。
但進化會很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們那么做的問題,就是稍不注意,情感抑制模式出現(xiàn)問題,就會產(chǎn)生連鎖引爆的反應,導致短時間內(nèi)大規(guī)模怪異誕生,破壞社會安定。
所以他們瞄準了非洲,非洲這片土地地廣人稀,信息交互速度慢,天然不利于怪異的壯大,再加上當?shù)刭Y源豐富,黑人們也十分容易控制,因此他們想把部分工廠遷移到非洲。
但在此之前,需要對目標地區(qū)進行最基礎(chǔ)的教化。
那里的當?shù)厝嗽谠幃悤r代之后,用宗教信仰完美解釋了各種怪異現(xiàn)象,把當?shù)氐墓之愐?guī)則變成了一種契約交互關(guān)系,也就是他們付出代價,怪異會幫他們解決一些生活難題,比如我減壽十年,給我老父親延壽一年這種。
那里的怪異幾乎什么都能辦到,每種問題都有相對應的“神明”,想要娶老婆就得求一條像蛇一樣的神明;想生孩子就必須拜一頭白雄獅;想害人也有奇奇怪怪的巫術(shù)。
總之,你可以理解成那里人人都會咒術(shù),他們的咒術(shù)源自于當?shù)厮腥硕寄J的規(guī)則怪異,只要足夠虔誠,那種怪異現(xiàn)象的就會回應你。
久而久之,當?shù)厝嗣總€人都必須進行幾個必要的儀式,他們得定期減壽來換取不被某個“神明”侵害的權(quán)力,人和人之間互相猜忌,靠減壽內(nèi)卷,所有人都少活了幾年,卻沒有任何人獲得好處。
雖然這種怪異慢慢侵蝕了他們的精神,但他們完全沒意識到這種獻祭帶來的負面影響。
最讓進化會苦惱的是,當?shù)厝艘灿兄鴩乐氐呐磐鈨A向,如果過去的人讓他們看不順眼,他們就會讓怪異來處理外來者。
一般人根本防不勝防,就連我們這些咒術(shù)師也時常膽戰(zhàn)心驚,因為你不知道哪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黑老頭在背地里給你下咒,讓你半夜跑到他的破屋里岔開雙腿。
這就是最麻煩的地方,進化會想要搞工廠遷移這套,就必須把那些小國信仰的怪異一個個鏟除。
但那些怪異的力量和當?shù)厝说男叛鲋苯訏煦^,很多單純就是規(guī)則現(xiàn)象,并無具體實物,處理起來非常麻煩。
哦……這樣說并不準確,應該是用常規(guī)方法處理起來非常麻煩。
但如果解決問題根源就很方便,只要把那群迷信的土著全都殺光就行了。
這對我們那個臨時組成的小隊,不是什么難事,所有人都準備好在任務地點大開殺戒,為此我們準備了充足的常規(guī)武器。
也就是那時,他出現(xiàn)了。
那就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面,以敵人的身份。
第一次見面時,他一頭長發(fā),腰間圍著一條黑裙子,戴著一張非常丑的綠色面具。
我們剛下飛機,他就站在那里,好像早早等我們。
我問他:“你是來這里協(xié)助我們的?”
他說:“不是,我知道你們是來做什么的,我是來阻止你們的。”
你敢相信嗎?他第一次見面,就敢和我們這群全副武裝的咒術(shù)師說這樣的話。
我當時的想法是:哪里來的蠢貨,宰了算了。
然后就動手了,結(jié)果是我們追了他三天,被放風箏弄殘了兩個人,他很精通當?shù)馗鞣N巫術(shù),用不知什么理由說服當?shù)厝藥退隽诵┦裁矗瑢е挛覀冏匪麜r麻煩不斷。
他自稱修正者,說他不想和我們做敵人,只是覺得就這樣殺死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的人,是不正義的行為,所以他希望為這些人尋一個活下去的出路。
當時我們聽到這話,一群人都笑出聲來,但這是被氣的。
我們以為他會索要錢財,或者要點權(quán)限情報,幫他做些小事。
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我們都有心理準備,但唯獨沒想過這種說辭。
正義?
這年頭竟然還有人提正義這兩個字。
雖然太好笑,讓人完全不能放在眼里,可是沒辦法,我們拿他沒轍,他狡猾得像只狐貍,而且……他偷襲也的確手下留情了。
于是我們商量之后,打算聽聽他的想法,我就是被團隊派出去的代表。
那天夜里,就像我現(xiàn)在和你坐在這聊天一樣,我和他也這樣坐在空曠的大草原上,他對我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有了路。
現(xiàn)在這世界上,還沒哪個國家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殺人占地盤,但如果讓燈塔國開了這個頭,說不定以后大家就都這么做了。
我問這關(guān)他屁事?
他卻和我說,他要救這群人的命,人都是可以教育的,他可以讓這幫人配合進化會開廠。
但我和他都清楚這件事很難辦,那群鄉(xiāng)巴佬信自己的神,忽然有天,一群人冒出來讓你別信神,還讓你天天辛辛苦苦在一個大鐵盒子里干活,換誰誰會樂意?
“其實很容易解決,進化會只是怕麻煩而已,雖然這里的巫術(shù)很棘手,但和手槍大炮根本沒得比,進化會之所以讓你們來,也只是覺得殺人更方便而已。
但他們有沒有想過,殺人更方便這件事是成立在沒有漏網(wǎng)之魚的情況下,但如果有人跑出去了,那其他部落的人聽到這消息會怎么想?他們會看著工廠一間間建立起來嗎?
非洲的綜合戰(zhàn)斗力很弱,但個別咒術(shù)師的實力是很強的。”
他說,他已經(jīng)把哪個區(qū)域的一部分村民遷移到其他部落了,如果當?shù)卣姘l(fā)生了什么,消息會傳的很快。
我一聽這辦法,就知道肯定會奏效,這不是什么精妙絕倫的計策,普通人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出來。
但想出來和做出來是兩碼事,直到現(xiàn)在我還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那么做,他一個咒術(shù)師,為什么要大費周章去救一群和他毫不相干的人的性命,特別是那群人還如此愚昧迷信。
……
說到這,秦霜月停了一下,聳了聳肩,笑道:“那家伙最奇怪的就是這一點,他做的有什么意義嗎?
雖然誰都知道生命很可貴,但其實所有人都明白這句話完整的意思是‘自己的生命很可貴’。
永遠有需要強者拯救的弱者,也永遠存在強者可以拯救的弱者,但沒有強者會犧牲自己一丁點的利益,去拯救那些弱者,就像進化會的那幫人,他們可以用武器脅迫當?shù)厝嗣刻熳⑸渌幬铮瑖兰涌垂埽乐顾麄儊y來。
但哪怕只需要這么一點金錢人力的支出,他們都不愿意,只因為留著這些人會讓他們不安心,為了睡一個安穩(wěn)覺,他們寧愿直接全殺了。
這是人性的共同點,只要距離夠遠,中間隔的程序夠多,那么沉重的生命就會變成一串串數(shù)字。”
李峰嵐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頭,似乎也對故事中的主角產(chǎn)生了些許的興趣。
“他有可能是圣母,我也見過這種人,看不得一點點殘酷的事,陶醉在自我道德感動中就是他們的生存方式,可能那個人也是這樣的人吧。”
火光中,秦霜月瞇起眼縫,露出貓一樣狡黠的神色。
她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用非常非常緩慢的動作搖頭:“那人不一樣,聽我說第二個故事。”
……
我和他第二次見面是什么時候忘記了,但地點是在炎國嶺南,時間間隔……大概是一年吧。
我那次去嶺南,是為了收購一個當?shù)靥禺a(chǎn)植物,在黑市價格十分昂貴。
嶺南那里有名為山王的怪異,外形是動物,但卻有著怪異的力量,當?shù)卮迕癜焉酵醍斪錾缴駚砉┓睿以谀抢镉龅搅怂菚r的他不再是長頭發(fā),腰圍黑裙的打扮,而是穿著很古典的風衣,戴著一定很有格調(diào)的三角帽。
當時那一帶稱霸的山王是一頭熊,他來村里打聽山王消息時,我遇到了他。
我比他來的早一些,在他來之前,有關(guān)部門的人也來過,他們本想解決那一代山王,結(jié)果卻全軍覆沒,非但沒有解決目標,反而激怒了那頭巨熊,死了不少無辜的村民。
我一開始沒認出他,不僅因為他換了裝扮,連聲音也變了,但他認出了我。
他說他就是聽到有關(guān)部門出了事,留了個爛攤子,所以順道來解決。
雖然距離第一次見面間隔不久,但我能感覺出他有些地方變了,雖然說不清是哪些,但這種變化非常明顯。
不過那時的我以為只是對方聲音的變化,導致的氣質(zhì)改變,所以沒多在意。
幾天后他上了山,那天晚上我聽到熊的吼聲回蕩在整片大山,村里的小孩夜啼不止,直到早上吼聲才消停。
我以為那家伙是死了,畢竟有關(guān)部門派來的專業(yè)小隊都全軍覆沒,他一個人沒理由能解決。
況且我清楚他的實力,他的咒術(shù)是操控冰雪,雖然小花招多些,但實在算不上強力,在非洲那次如果沒有當?shù)匚仔g(shù)當?shù)着疲隙〞馈?br/>
那天天亮,我收購到了足夠的藥材,本來該離開了,但鬼使神差的想去山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