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因為那日的事,后來我不敢再在教坊司那練習了,為什么我老是有做賊一般的感覺……
攝政王生辰宴會。笙歌樂舞,管弦繁奏,觥籌交錯,十分熱鬧。
我仍然是一襲月白色的煙羅長裙,從容的登上臨風臺,淡定的唱了一首《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我知道這首歌很幼稚,但是實在想不到有什么能比它更好的了。嗯,我希望尉遲楓生日快樂。
臺下的大臣也頗感訝異,面面相覷,大約是頭一次聽這么奇怪的調(diào)子和歌詞。
尉遲楓嘴角勾起優(yōu)雅的弧度,”賜座。”
“謝攝政王。”我欠身道,不經(jīng)意對上了一雙幽黑的眸子,尉遲烈依舊如火般熱烈耀眼,我身形一滯,但很快又平復了情緒,坐到了尉遲楓的旁邊。
席間珍饈百味,酒釀佳陳。鶯歌燕舞,粉光脂艷,令人眼花繚亂。
臺上小憐一襲紅衣撩人,懷抱古箏,纖細玉手輕觸琴弦,琴音悠揚,悠悠繞梁。
我看的正專注,云楹捧著一個碧玉小碟子,走到我面前,又有一個宮裝打扮的丫鬟端著白瓷盤走上前。
“攝政王說,姑娘愛吃魚……”
“這是殿下叫我們做給杜姑娘的肉包子。”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兩人愣了一下,對望一眼,然后放下盤子退下了。
難道那天我喜歡肉包子的事情他還記著,那些過去的回憶的馨香從眼前這玲瓏的包子里散發(fā)出來,開那日的屈辱又涌現(xiàn)上來,歷歷在目,尉遲烈……我恨你嗎?好像又恨不起來,明明做了那樣過分的事……
我夾了一塊魚肉,魚肉香軟細滑,入口即化。好好吃!隨即我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不過好像沒有一根刺,難道……尉遲楓把魚刺都給挑干凈了?
席間眾臣舉杯賀壽,酒酣耳赤。忽然有個喝多了的大臣起身奉承道,“攝政王萬壽金安!聽說王今日殿選側(cè)妃……真是可喜可賀啊!”
“……”尉遲楓的面色瞬間啷啷飛落三千尺,“海大人……還真是……有心了……”
海大人嘿嘿一笑,又對尉遲烈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聽說殿下要與戎狄公主和親……也是喜事一樁,不知日子定在何日?”
“呵呵……”尉遲烈的面色也瞬間啷啷飛落三千尺“喜事?”
“可不是?”海大人笑得一臉燦爛,沉浸在良好的自我感覺中,“攝政王得選王妃,殿下迎娶皇子妃,既可開枝散葉,又利于國家安定,怎么不是喜事?”
尉遲烈眼風一掃,緩緩開口,“既然海大人這般高興……不如,我把這樁喜事讓給你?如何?”
“呃…這……老臣不敢。”
尉遲楓默默的喝了一口茶,忽道,“這話,倒是提醒本王了……小烈與戎狄公主的親事……不如,就定在下月吧。”
“憑什么!”尉遲烈一拍桌案,像一頭被惹毛了的獅子,“我說了不想娶她!”
“……戎狄雖是番邦,卻聽聞那公主知書達理,有天人之色,想來不會讓小烈失望的。”
“哪怕她有傾國之色,我也不愿意娶!”
尉遲楓面色一沉,“這是為何?”
尉遲烈木著臉偏過頭,“哼,不為何。”
“此次和親,于國于家都有益助……不要任性。”尉遲楓的語氣淡然。
“呵呵,任性?想來還是叔父更任性些吧?聽說這次選上來的官家女子……攝政王都不中意,是么?”尉遲烈的話語中是深深的挑釁。
“是。因為沒有心儀之人。”
“攝政王一句沒有心儀之人……就能推脫選妃的事情。為何我明明不喜歡這個公主,卻要和她成親?何況……長輩未曾納妃,侄兒如何敢娶?還是等叔父先納了妃……再定我的親事,也不遲!”
尉遲楓沉默半晌,忽然一揚唇角,“本王的側(cè)妃,自然是要納的……”
他的明澈的目光越過眾人,望向我,“杜姑娘……你可愿為妃?”
誰能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是我吃飯的方式不對么。
尉遲烈唰的站了起來,帶倒一桌杯盤酒盞,“不可以!嫣兒她是我的人!”
眾人皆震驚,面面相覷。
“呵……你的人。你早就把她獻給本王了不是么?”尉遲楓的語氣平淡的沒有一絲波瀾,仿佛一切的事情與他無關一般,眸子幽幽深邃。
尉遲烈瞬間愕然,然而,又不服氣道,“那又如何……嫣兒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尉遲楓一向波瀾無擴的眼眸中竟透出三分墨色,“這種事……還是要問問,嫣兒自己的意思……”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望向我,OMG,又一次萬箭穿心的感覺。
尉遲楓平靜的目光和尉遲烈熾熱的目光,比閃光燈還要閃,閃瞎了我的鈦合金眼,我真恨不得趕緊找條縫鉆進去。
“我、我——”我不知如何做答,兩位大哥你們是不想我混下去了,看我活的膩歪了么……
氣氛尷尬得詭異。
這時,有人高呼一聲,“痛哉,惜哉!兩位君上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為一青樓女子爭風吃醋……我天家顏面何在?何在啊?”此人正是欠抽的海大人,我要謝、謝、你、全、家,幫我轉(zhuǎn)移了注意力。此刻我暗暗握拳,做好了為他燒紙的準備。
“……”頓時鴉雀無聲。
“海大人……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尉遲烈瞇起眼,嘴角一勾,掛起一抹冷笑。
“呃……”海大人頓時語塞。
尉遲楓也笑,笑容如同他的聲音一般,云淡風輕,“呵,海大人年紀大了……適才又多喝了酒,想來是醉了……”
那個海大人終于感到惶恐,“ 我、我……”
“來人!把海大人待下去醒酒!”
海大人肥胖臃腫的虎軀一震,擺上一副哭喪臉,“王……”
“聽說子夜寒涼之時,極冰之水澆身最能醒酒……就用這個辦法,替海大人醒醒酒吧。”
”饒命啊王!殿下救命!”
“遵命!”護衛(wèi)立刻上前押著海大人下去了。“
其他大臣見狀都默默低頭,不敢再說一句話。
而我,思緒繁雜,心潮起伏。美食全都失去了味道。
每一分都是煎熬。宴會散后,我回到房里,卻久久不能入眠。難道尉遲烈和尉遲楓都喜歡我嗎?那我喜歡誰呢。
窗外孤月溶溶,似乎有什么牽引著我去外面看看,算了,出去曬曬月亮。
經(jīng)過湖心亭,遠處的紅亭里似乎有兩人在談論著什么,好像是展越和尉遲烈的聲音,出于好奇,我默默的躲到樹的后面偷聽。
“你確實看真切了?”尉遲烈沉聲問道。
“是的。那只帶著紅瑪瑙腳環(huán)的鴿子……確實飛進了攝政王殿內(nèi)。”
“呵呵!原來他真的想殺我么……”尉遲烈低頭自語,似乎無限悲涼,“做的不錯……再繼續(xù)查下去!”
“我答應你的事情,自然會做到,也請你不要食言。”
“食言?”
“是!事成之后,給嫣兒解藥,放我們走!”
“嫣……兒?誰許你這么叫她的?”
“皇子殿下既非真心喜歡嫣兒,就不要把她禁錮在身邊!\"
”誰說我不是真心喜歡她的?”
“但凡有一分真心……”展越冷笑,語氣也帶上了慍氣,“又怎會讓她服用那種毒藥?我一想到嫣兒受此苦楚……就恨不得以身所替!更恨不得殺了你!”
“哼,不跟你廢話。提醒你一句,要小心尉遲楓身邊的追影,就是那個看不見蹤跡的狠辣殺手。我可不希望……你任務沒完成,就死在了那人手上……”
“不勞費心!希望你在利用完我和嫣兒之后,能兌現(xiàn)你的承諾!”
我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趕緊走開了,尉遲烈……原來你一直在利用我和展越么……尉遲楓……追影……不會的,尉遲楓真的是心狠手辣的人么……不行,我要去找尉遲楓,今天是他的生辰,想必會去……
月光籠罩著這宏偉堂皇的宮殿,如網(wǎng)一般,樹影搖曳風煙飄渺,陰郁暗暗。
臨風臺。尉遲楓臥靠在石床上,整張臉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悉數(shù)顯露,琉璃瞳孔深炯,白皙的面容仿佛吹彈可破,其色可與月爭輝。
一個陌生的蒙面男子正在同他說話,“王既然明知,那女子可能是殿下安插的細作……為何還要納她為妃?”
“本王的事,你無需多問。”
“追影只是不想,讓王陷于危險之中。”
“……本王自有分寸。”
“王,屬下有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但說無妨。”
“屬下覺得,那兩個人,始終是個禍患……不如——殺了他們!”
一陣沉默,“沒有我的指令,切勿妄動。”
“是……”
“最近那個小刺客有何動靜?”
冷,周圍的空氣都是冷的,絲絲吸入肺葉里,生疼。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騙局,為什么讓我聽到了這些,那溫暖明亮的笑容,那溫潤的話語,那挑去了刺的魚都是假的么。尉遲楓,尉遲烈,誰不是在做戲?只有我像是一個大傻瓜一樣的,被感動了,原來是被他們耍的團團轉(zhuǎn)。對于他們,我不過是顆棋子罷了。那潛滋暗長的感情,穿過幽暗的光焰,仿佛破碎的琉璃,落在地上錚錚有聲。
雷鳴閃電在夜空中劃出恐怖的痕跡,大雨嘩啦啦的洗滌著滿地塵埃,桂花在暴雨的侵襲下墜落,潰爛著的香味索繞在雨中。
大腦昏昏沉沉,淚水終于無聲的滑落,如斷了線的珍珠,打濕衣襟。我就這樣一直趴在床上,想著,哭著,直到迷迷糊糊的睡著……
睡夢中那些曾經(jīng)的美好洶涌而來,卻又瞬間消失無蹤,我掙扎著想挽留一些東西,卻眼看著它從指尖溜走。耳邊似乎有人呼喚著,我很像睜開眼睛,可怎么努力也睜不開。
一只冰涼的手覆上我的額頭,“嫣兒……你怎么了,為什么額頭這么燙!別嚇我好么,別嚇我……太醫(yī)呢?太醫(yī)!來人,把太醫(yī)給我叫來!”
是尉遲烈,既然是利用,那為什么他的聲音會那么焦急不安呢。
有人搭上了我的手,為我把脈,隨后,四周一陣吵雜聲。
“什么?藥石罔效?呵,昨日還是好好的一個人……今日如何會大病至此?本王限你三日之期,若治不好……提頭來見!”
“是……”
明明感覺到了很強烈的光線,眼皮卻沉重得仿佛有千斤般,身如火燒,心似窯窖,就連夢里,也是一半寒冰一半火焰。這樣的煎熬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柔軟的東西覆上了我的唇,隨后有一陣清涼,細細涓流入口,流入心里,肺腑中的灼熱冷卻了不少。
那人在我耳邊低喃,“嫣兒……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不能再讓你……受苦……”
話語間滿是溫柔和心疼,這聲音……是展越嗎?展越,展越,你在哪,我好想睜開眼看你,可我做不到,好累。
迷迷糊糊,朦朦朧朧,黑暗中似乎開了一個缺口,有微弱的光線灑進來。
我終于看到了太陽,但是頭還是昏昏沉沉的,揉揉腦袋,正想掙扎著起身。
外面一陣悉悉索索,有丫鬟在低聲說話。
“你聽說了嗎?昨天房頂上掉下來一個刺客……差點沒把綠沫給嚇死。”
“啊!我也聽說了!那個人摔下來的時候渾身是血、氣息奄奄!估摸著是不行了……”
“姐姐知道那人是誰么?”
“我聽說,就是那個和杜姑娘一起,當初被殿下帶進宮里的人……”
“就是那個眉眼英俊的青衫公子?”
“是啊……真沒想到,他居然是個刺客,這么英俊的人在,怎么就……哎”
巨大的不安襲來,猶如潮水一般,要將我淹沒。我連忙撐著站起來,搖搖晃晃,扶著墻走到她們跟前,“你們說的人……是誰?!”
“杜姑娘……”她們有些驚慌失措,低下了頭。
“你們……剛才說誰,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沉默不語。
“告訴我!”我一把扯住秋臨的衣服。
“是……展公子……”秋臨戰(zhàn)戰(zhàn)兢兢。
“展越現(xiàn)在在哪!”
“在……在殿下那兒……”
展越,你不要有事啊,一定不要有事……我放開她,奪門而出,一路飛奔。心中又是一陣抽痛,淚水不受控制的涌出。
“展越、在哪?”跑到沐曦宮,已經(jīng)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我虛弱的靠著門邊喘氣。
尉遲烈看到我,也是臉色煞白,“嫣……兒……”
“展越呢……”
尉遲烈沉默不語,復雜的情緒壓抑在眼底。
我走進屋里,目光落到床上躺著的那個人上,那英俊面容如此熟悉,但這一刻,他卻緊閉著雙眼。
“展……越?”我輕輕呼喚,多么希望他聽到我的呼喚后能睜開眼睛看看我。
屋內(nèi)靜靜的,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人回應。
我轉(zhuǎn)過身,怒視著尉遲烈,“展越他……怎么了?”
“嫣兒……他已經(jīng)……已經(jīng)……”
“我不相信……”一個娘腔,身子向后仰去,扶住了床沿我才穩(wěn)住身形。
“嫣兒……”尉遲烈欲上前扶我。
“你不要過來!”我竭斯底里的大喊,抓住躺在床上的展越的手,“展越?展越……你是睡著了,對吧?我來找你了,你快點起來吧……我給你做甜心糕好不好?”
然而展越卻沒有回應我。他的手涼的沒有溫度,如尸體一般的。
我放開他的手,他的手緩緩從我的手心里滑落。回首凝望窗外那虛幻透明的天際,一幕幕片段如流云一般,被風吹散。
展越你這個魂淡,你不是說要一直保護我的么,你不是說要一直守候在我身邊的么,你不是說一直么,我們都拉鉤了啊,你憑什么要失約,你給我的承諾,都化為烏有,海市蜃樓,始終不過一場夢。心仿佛被人掏空了,連喊的力氣都沒有。
眼前的場景愈發(fā)虛無,步伐輕飄飄仿若懸空,眩暈襲來……
好像是掉入了無盡的深淵,身體就這樣一直墜,一直墜。就這樣吧,我累了。
一條深不見底的河水橫在面前,河水卻格外澄澈。一座彎彎的小橋延伸至河的盡頭,河的另一邊是花的海洋。花兒開得肆意,紅的妖艷如血,白的瑩潔如雪,但是都沒有葉片。有花不見葉,有葉不生花,生生世世,花葉兩相錯,是彼岸花嗎?
橋上煙霧繚繞,虛幻縹緲,站著一人,青衫挺俊。那人緩緩轉(zhuǎn)過頭,微微一笑,那如此熟悉的面孔,竟是展越。
“嫣兒……”他的眼就是這薄霧里微弱的星光。
“展……越?”
“嗯,我已經(jīng)死了呢。只是,舍不得你。”
“展越,你為什么這么傻……”我緩緩向他走去。
“不要上來。”他的嘴角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眼中有著無限的傷痛卻強忍著,那笑甚是勉強。“對不起,答應你的我沒能做到。”
“你這個……笨蛋……”眼淚爭相涌出,沒有掉落,反而浮上了上空,隱隱約約閃爍著光芒,像夢中的流螢一般。
流螢里全是展越的身影,展越靦腆的笑容,展越溫柔的目光,展越燒紅的臉頰。
昔日繁華終散盡,碎做一地,獨留心醉。時光斑駁了所有,用盡全力,只為見你最后一面,流年沖淡你的面容,唯留下那日你許下的,未兌現(xiàn)的承諾。奈何橋前,誰曾在轉(zhuǎn)生石畔,刻畫你的名字。
“我愛你,嫣兒。”
等待,是為了對你說一句,我愛你。
“笨……蛋……”我攥緊了手掌。“我不是也和你一樣死了嗎?”
展越搖搖頭,“答應我,要好好活下去,我喜歡……你的笑。你回頭看,嫣兒……”
回首,只見一個藍色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揚,明媚而憂傷,發(fā)絲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