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家敗之六
如果陳太太胡攪蠻纏,褚韶華有無數(shù)種辦法收拾她。
如果陳太太詭言巧辯, 褚韶華也有的是法子讓她啞口無言。
饒是褚韶華想破腦袋, 也沒想到陳太太突然就給她跪下了。褚韶華這樣的年輕,連帶表兄妹中最年長的王大力, 也再未經(jīng)歷這等情形。宋蘋更是哭出聲來。
褚韶華的反應(yīng)不慢,她立刻側(cè)身避開,俯身去拉陳太太。陳太太卻是握住褚韶華的胳膊, 流淚來,“老大家的,我糊涂, 我對(duì)不住你啊。”
“太太還是起來說話吧。”
陳太太不想起,就想跪著說, 這會(huì)兒王大力卻是反應(yīng)過來,與褚韶華一起硬是將陳太太自地上扶起來,扶到炕上去。陳太太眼淚長流,一面用手抹著淚,那淚卻似流之不盡。她擦著淚, 擺擺手道,“都,都坐下。”
陳太太哭了好一會(huì)兒,才哽咽的說,“我對(duì)不住你。”
褚韶華淡淡道,“以后,我自當(dāng)為大順哥守著的。只是, 怕是無福在太太膝下盡孝。不過,太太也只管放心,但有我一口吃喝,我也不會(huì)忘了太太。”
陳太太一聽這話,更覺傷心,知褚韶華這里是沒有半點(diǎn)回轉(zhuǎn)的。陳太太此時(shí)悔之不盡,淚流的更兇。她雖是全無主意之人,心腸卻也不算狠毒,不然,斷不能當(dāng)即立斷與宋舅媽做切割。可此時(shí),褚韶華再不肯回頭,陳太太又不知當(dāng)如何是好,她哭了一時(shí),道,“我曉得了。你回來住吧,別擔(dān)心,我也這把年紀(jì),還想著以后到了地下得見老爺子和大順。我今兒個(gè)回村里,跟三弟說一說,看這事要怎么辦。”
褚韶華道,“我只要萱姐兒,這鋪?zhàn)樱M可做養(yǎng)老之資。”
陳太太淚眼模糊的看向褚韶華,狠狠的捶了兩下胸口,宋蘋連忙勸道,“娘,你別這樣。”
“我糊涂啊!”陳太太哭的慘痛,她到底還有正常智商,只聽這句話,就知褚韶華何嘗又將這鋪?zhàn)赢a(chǎn)業(yè)放在眼里。她卻一直擔(dān)心褚韶華有外心,行此對(duì)不起長子的荒唐事。褚韶華話說到這份兒上,是再不能回轉(zhuǎn)的了。陳太太哭了一回,讓宋蘋出去雇大車,當(dāng)天就帶著宋蘋坐車回陳家村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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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兄弟以為到陳家必有一場(chǎng)大鬧,卻不想陳太太突然間腦子清明起來,這么一跪一哭,她又是個(gè)守寡的老寡婦,別看王家兄弟個(gè)個(gè)牛高馬大,打起架來一個(gè)打倆,陳太太這般,誰又能下得去手呢。
就是褚韶華,面對(duì)此時(shí)的陳太太,也是想盡快把事情解決清楚,不愿吵鬧的。
陳太太帶宋蘋回了村里,王二力讓王大嫂子回家看顧孩子們,孩子們不能沒人管。王二嫂子過來陪褚韶華一起住兩宿,那邊兒鋪?zhàn)右驳糜腥丝粗砩贤醵厝タ翠佔(zhàn)印M醮罅ν跞ψ≡诟舯谠豪铮惺轮灰藗兒耙宦暰湍苈牭健d佔(zhàn)永锏娜莺蛯O裁縫都有些不安,褚韶華沒精神做飯,都是讓三妮出去買些吃的回來,她把鋪?zhàn)永镂醋鐾甑幕钣?jì)看了一遍,跟孫裁縫略說了說。
王二嫂子想起陳家就是一肚子的火,想著以往瞧著人模人樣,結(jié)果,老的糊涂,小的下作,真是沒一個(gè)好東西。當(dāng)然,話也不能這樣說,瞧著萱姐兒,又覺著這孩子可憐。
萱姐兒年紀(jì)還小,其實(shí)并不明白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可是孩子的感覺又是極為靈敏直接的,她緊緊的偎在媽媽懷里,媽媽喂,就吃一口,不喂就不吃,一刻都離不得媽媽。除了媽媽,誰也不跟。
褚韶華已經(jīng)打算待此間事料理清楚就帶著閨女遠(yuǎn)遠(yuǎn)的離了這里,陳二順惡心的褚韶華片刻都不想再這里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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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裁縫家就在縣里,吃過晚飯就回家去了。王二嫂子讓三妮到陳太太屋里住,她和褚韶華商量接下來的事,三妮也聽到了今天的吵鬧聲,立刻搬著自己的鋪蓋卷兒過去了。
王二嫂子倒了兩碗溫水,同褚韶華道,“妹妹是怎么想的。”
褚韶華問萱姐兒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萱姐兒搖頭,“媽媽,不渴。”
褚韶華拿了洋娃娃給萱姐兒玩兒,方道,“等這里的事料理清,我想帶萱姐兒到北京去,看能不能尋到新營生?”
王二嫂子想了想,說,“萱姐兒畢竟還小,這鋪?zhàn)邮悄阋皇謸纹饋淼模尾坏容娼銉捍笮阋捕啻鎺讉€(gè)錢,再去北京。”
“二嫂,你沒瞧見嗎?在咱們這地方,宋舅媽那樣的賤人都敢過來算計(jì)挑唆。在老家,雖則熟人多,做事好做。可掣肘的事情也多,我一旦離了陳家,就我一人帶著萱姐兒過日子,閑言碎語必定不少,表哥表嫂能在事務(wù)上幫我,可卻是禁不了別人的嘴。在大城市,有營生有錢就能立足。我也不比人差什么,就是出去找些針線做,外頭有我們親家一家子,我也能掙來倆人的飯食。”褚韶華已是想的分明。
王二嫂見她都想好了,道,“那這鋪?zhàn)右趺粗俊?br/>
“要是太太愿意經(jīng)營,就讓她經(jīng)營吧。要是她不愿,把這里剩下的活計(jì)做完,算清楚賬目,這里的錢給她做養(yǎng)老之資,也算我不負(fù)大順哥了。”褚韶華此時(shí)愈發(fā)慶幸自己當(dāng)年留了一手。
王二嫂卻是替褚韶華可惜,“這鋪?zhàn)樱际悄阋皇种饋淼模惣胰藷o非就是出些力,在外攬活兒,四處張羅,還不都是你操心。你都給了他們,也得想想萱姐兒呢?你們這去北京,盤纏總得有吧?”
褚韶華聽的也是一嘆。
王二嫂道,“你聽我的,先時(shí)按你說的,你這鋪?zhàn)用磕暌话氲睦际墙o那陳老太的,另外一半與二房來分。如今陳二那畜牲辦出這樣的事,與陳老太一半利,已是你仁義。不為別人想,總得為萱姐兒想一想。”
萱姐兒見二舅媽總是叫她的名字,抬起頭看二舅媽,軟軟的說,“二舅媽。”
王二嫂摸摸萱姐兒的頭,笑了笑。
褚韶華也沒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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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陳太太沒有繼續(xù)聽從宋舅媽的“指點(diǎn)”,還當(dāng)即立斷把宋舅媽送到王家人面前,并帶宋蘋回鄉(xiāng)之事,稱得上是陳太太一生中最大的智慧體現(xiàn)了。
陳家搬到縣里大半年,村里房舍無從收拾,一時(shí)怕是住不得人。陳太太也沒往自家去,讓趕大車的送她到村長陳三叔家,付了車錢后,就帶著宋蘋,兩眼含淚的到了陳三叔家。
陳太太已是哭了一路,兩眼紅腫不讓宋蘋。陳三叔陳三嬸一家見陳太太婆媳這般淚人兒一般的過來,立知必是出了大事,陳三叔正在炕頭兒上抽旱煙,這會(huì)兒立刻從炕頭兒上下來,連聲問,“二嫂,怎么了?”
陳三嬸也連忙扶住陳太太,示意媳婦趕緊把炕桌上的飯菜收拾了,一家子剛吃過飯。陳太太哽咽難言,陳三嬸看陳太太面色極差,且哭成這般,連忙又叫兒子倒了水來。陳太太喝了口水,方啞著嗓子,淚眼模糊的望著陳三叔道,“老三,老三……”只說兩句,又哭了起來。
陳三叔扶著老嫂子坐炕上,把兒子媳婦都打發(fā)了出去,只夫妻倆與陳太太婆媳倆在屋兒,陳太太方哭著將事大致說了。陳太太沒說自己的“糊涂”事,也沒細(xì)說陳二順對(duì)褚韶華不尊重的事,只是含糊道,“我對(duì)不住大順啊,老二那個(gè)畜牲,叫他嫂子打了出去。我也對(duì)不住老大家的,如今老大家的再不能在家里了的。老三,我糊涂啊。”
陳三叔陡然聽得這樣的事也是嚇一跳,雖則陳太太說的不清不楚,可陳三叔略一尋思也曉得是怎么一回事了。陳三嬸也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心下未免先罵一聲陳二順畜牲,又要?jiǎng)耜愄j惾暹@別看在族中行三,人家這一支是陳氏家族的嫡支,換句話說,那就是家族族長。
雖則在村兒里也不大講究這個(gè),可族里但凡有什么事,再加上陳三叔是陳家村的村長,族人大都是來找陳三叔拿主意。何況,陳老爺這支與陳三叔這支委實(shí)血親不遠(yuǎn),說起來是一個(gè)爺爺?shù)淖訉O。如今,陳太太守了寡,家里又出了這樣的大事,自是來找陳三叔拿主意。
陳三叔立罵道,“那畜牲在哪?”
陳太太搖頭,只是落淚,并不說話。
陳三嬸也低罵一句,還是與丈夫道,“現(xiàn)下追究老二有什么用,這事萬不能傳出去,一旦叫人知道,豈不成了咱們村兒里族里的大笑話。”
陳三叔身為村長也很在意名聲,問陳太太,“二嫂,這事你沒與你說過吧?”
陳太太繼續(xù)搖頭。
陳三叔稍稍松口氣,眼下再如何生氣也無用,就是殺了陳二順,也無濟(jì)于事。陳三叔身為族長兼村長,為人也很是不傻,知道陳家現(xiàn)在頂門立戶全靠褚韶華,陳三叔在炕沿上磕磕手里的煙袋鍋?zhàn)樱溃按箜樇业模铱词莻€(gè)孝順的。二順那畜牲,尋到他我必要狠揍他一回,給他立一立規(guī)矩,叫他知道老少!明兒個(gè)先叫家里的過去瞧瞧大順家的,她有委屈,咱們都曉得。可這過日子,短不了磕磕碰碰,上牙還有碰著下牙的時(shí)候哪。以后就叫二順回村里種地,二嫂你跟著大順家的在縣里做生意,如今兩相離得遠(yuǎn)些,也就沒事了。”
陳太太自也愿意如此,只是,她對(duì)褚韶華的性子委實(shí)沒把握,泣道,“只怕大順媳婦不愿。”
“先去勸勸她么。”陳三叔道,“眼下在氣頭上,是什么狠話都說得出來的。待過幾天,略消些氣,興許就沒事了。”
陳三叔這話倒是令陳太太的心情略略好些,陳三嬸又問,“二嫂,你吃了沒?”
“我實(shí)在吃不下,弟妹不用管我,給蘋兒弄些吃的就成。”
“我也不餓。”宋蘋小聲道。
陳三嬸心下嘆氣,還是得打疊起精神勸婆媳兩個(gè),“餓不餓的都吃一些,嫂子也放寬心,我看大順家的不像不通情理的,她一向性子開闊。”心下未免又罵一回陳二順畜牲,小叔子偷寡嫂,這樣的事在鄉(xiāng)下也不罕見,可陳二順也不睜眼看看,褚韶華就是想要男人,比他好的有的是,人家如何能看得他!
陳三嬸叫兒媳婦潑了兩碗雞蛋,勸著陳太太婆媳吃了,給安排了住的地方,又跟陳太太說了半宿的話,才算是問明白這事的原由因果。待陳三嬸弄明白,心下未免埋怨陳太太糊涂。陳二順是個(gè)畜牲倒罷了,陳太太做婆婆的,怎么能糊涂的與褚韶華說那樣的話。可看陳太太已是哭的兩眼腫成一條縫,再抱怨也無濟(jì)于事,只得緩聲勸陳太太寬心,早些休息。待晚上悄悄同當(dāng)家的說了這其中的事,陳三嬸嘆,“我也猜著二嫂是怕大順家的出門子,以后家里沒了依靠。可這事未免也忒糊涂了些。”
夫妻倆私下說話,陳三叔也沒了先時(shí)罵陳二順的脾氣,只是嘆口氣,“大順家的也年輕,眼下看她是愿意守著的,誰曉得以后如何?”
“可人家不愿意,也不好強(qiáng)求。”陳三嬸低語一句。
“明兒個(gè)你好好勸勸大順家的,到底是一家子。一筆寫不出倆陳字,她這些委屈,咱們老陳家都是知道的。”陳三叔道。
陳三嬸道,“也不知怎么這好人都命短,偏生這做孽的倒是活的好好的。”陳老爺陳大順,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結(jié)果,接連去了。好容易家里的褚韶華撐起來,又有陳二順這樣的禍頭子,禍害了在北京的家業(yè)不算完,如今又這般做孽!連累她明兒個(gè)過去跟褚韶華賠禮。
陳三嬸不愿意一人去,與當(dāng)家的道,“我一人去,說的話也沒份量,你是族里管事的,要不,明兒個(gè)你與我同去。”
賠禮道歉的事,陳三叔也不愿去。陳三叔同妻子道,“你先去看看,要是大順媳婦有心胸,諒解了這事,我也就不必去了。倘她十分不依,我再去豈不顯得好。”
夫妻倆商議一番,自認(rèn)智計(jì)在手。
便是陳三嬸也覺著,把陳二順弄回村,兩相離得遠(yuǎn)些,也就罷了。卻是不想,褚韶華直接就要徹底與陳家分割。而且,褚韶華說的不可謂不大氣,褚韶華道,“我們這生意,嬸子或是不知道。當(dāng)初我與太太說好的,五成的利都給太太,她畢竟是長輩。剩下的,我與弟妹一人一半。如今,我這話,依舊是做數(shù)的。”
“陳二順這豬狗不如的畜牲,太太一味偏幫著這畜牲,竟至是非不分,對(duì)錯(cuò)不明。我以后,照樣會(huì)給大順哥守著,可我是再不能在陳家過日子的。您知會(huì)太太一聲吧。待料理了這鋪?zhàn)樱遒~之后,這一注錢,就當(dāng)是我代大順哥孝順?biāo)酿B(yǎng)老錢。至于別的,我分毫不取,只要我這丫頭罷了。”褚韶華道。
陳三嬸子不論怎么說,褚韶華無半點(diǎn)動(dòng)容,陳三嬸便知褚韶華是動(dòng)真格的了。想到褚韶華這為人性情,動(dòng)此大怒,倒也在情理之中。陳三嬸勸褚韶華不動(dòng),只得回去與丈夫照說。
陳三叔當(dāng)即道,“不成,哪怕一分錢不要,萱姐兒是咱老陳家的孩兒,必得留在咱老陳家的。”
陳太太凹陷的雙眼里滿是倉惶,“我什么都不要,就要萱姐兒。”說著又哭起來,“大順膝下就這一個(gè)孩兒,雖是個(gè)丫頭,也是大順的骨血。是我對(duì)不住大順家的,我給她磕頭賠罪,我得要我這丫頭。”
陳三嬸是陳家的媳婦,并不是姓陳的,一方面覺著褚韶華為人不可謂不大度,出了這樣的事,褚韶華還愿意給陳太太一筆錢做養(yǎng)老錢。可另一方面,也覺著,褚韶華能干,萱姐兒跟著褚韶華,以后日子怕是比在陳家村兒好。可又得說,陳二順膝下空空,陳家就大順遺下的這一個(gè)丫頭,要是給了褚韶華,豈不是連個(gè)后人都沒了。
而接下來,大家不過是為了萱姐兒的事商議。倘不是有鋪?zhàn)拥氖挛丛侠砬宄疑厝A都有心帶著萱姐兒一走了之。褚韶華是個(gè)有心人,她更是將萱姐兒看得緊緊的,就擔(dān)心陳家人來偷孩子。王大嫂子原是想把萱姐兒接到她那里去,可萱姐兒近來很離不得媽媽,就是晚上睡覺也要媽媽哄著,還會(huì)時(shí)不時(shí)的驚醒。褚韶華也心疼孩子,索性就讓萱姐兒跟著自己。何況,她最近的親戚就是王家這幾位表兄,王家村又有王大姨在,褚韶華更是不放心,索性親自帶著萱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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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箭永遠(yuǎn)來自于最猝不及防的地方。
褚韶華也不過是給客人退料子的一會(huì)兒功夫,因?yàn)橐Y(jié)束店里的生意,許多未開裁的衣料,褚韶華已是不打算再做了的,就要退還給客人。就這一會(huì)兒功夫,萱姐兒就不見了。
與萱姐兒一并不見的,還有在鋪?zhàn)永飵兔Φ娜荨?br/>
作者有話要說: 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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