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陳老爺
許多時候,許多年后, 許多事褚韶華回想起來, 都會覺著,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是不是, 所有的事都已命中注定。
閨女過了周歲,走路一日較一日的熟練。說來,她這閨女, 自來就是個慢性子,什么都不急的好脾氣。加上魏家小子大閨女一個月,那魏家小子, 做什么都是一幅急吼吼的樣兒,長的也快, 褚韶華就很擔心閨女長的慢。結(jié)果看下來,她閨女一點兒不慢。
魏家小子三個月翻身,六個月會坐,十個月就站得很結(jié)實開始學(xué)邁步了。她閨女也一樣,十個月時就能扶著窗沿邁上一兩步了。待到周歲時, 就能搖搖擺擺的自己走兩步了。魏家太太還說,“以前瞧著萱兒不像個靈巧的,如今瞧著倒也不笨。”
這話說的,真是要多討人嫌有多討人嫌。褚韶華接住朝她跌跌撞撞跑來的閨女,親親閨女柔嫩的小臉兒,把人逗的咯咯直笑,奶聲奶氣的喊“媽媽!媽媽!”。褚韶華轉(zhuǎn)頭同魏太太道, “我跟大順哥都不笨,我們萱兒怎么可能笨。萱兒靈的不得了,這會兒就會叫爸爸、媽媽了,你們年兒還不會叫的吧,光長個傻大個子有什么用,嫂子有空也教一教年兒,他比我們萱兒還大一個月哪,還不會說話,要不要去藥堂里瞧瞧開兩幅藥吃吃。”
“這叫什么話!男孩子多是說話晚的。”魏太太不服道。
“年兒還比我們萱兒大一個月哪。”褚韶華給她提個醒兒。
“那我們年兒走路還比你們萱兒結(jié)實哪。”
“他要是走路還不跟我們萱兒,那就有問題了。”
因魏太太時不時的不會說話,經(jīng)常性得罪褚韶華,倆親家母的關(guān)系,嗯,依舊是時好時壞。
陳老爺?shù)纳碜訁s不大好,進了十月常說肚子里不舒坦,開始以為是腸胃不適,到汪家醫(yī)館把脈后,卻是不大好。如今已是在家休養(yǎng),褚韶華認識的人多,她請教了回后鄰的周太太,周太太道,“要是中醫(yī)無效,不如去洋人的醫(yī)院瞧一瞧。”
褚韶華又同周太太打聽了洋人醫(yī)院的情況,回頭與大順哥說了,褚韶華道,“我就是不知道爹愿不愿意去洋人的醫(yī)院,要依我說,去洋人醫(yī)院瞧瞧也沒什么。”
陳大順濃眉深擰,“我聽說洋人醫(yī)院是要開腸破肚簽生死狀的。”
褚韶華道,“明兒我去潘家,找潘太太打聽個有名的洋大夫,咱們先問問爸爸的病情,就是做手術(shù),醫(yī)院也會征詢咱們的意見的。要是病不至于此,我聽說許多西洋藥倒比中藥見效更快。”
陳大順嘆口氣,“這也好。”汪大夫已是北京城有名的名醫(yī),汪大夫的藥不大見效,而且,汪大夫同他私下說的話,陳大順連妻子都沒說。褚韶華卻是明白,倘是汪大夫那里仍有良方,怕是丈夫不會把期望放到西洋大夫身上。家里人身上但有不舒坦,一向都是看中醫(yī)的。
褚韶華要去潘家,就把孩子托給了宋蘋帶。陳太太要照顧陳老爺,眼下也只有宋蘋有空帶孩子了。褚韶華未在潘家多待,同潘太太打聽了一位德國醫(yī)院的羅大夫,當天晚上與丈夫說了。陳大順到正房同父母商議,陳太太當時臉就白了,連聲道,“不成不成,我可是聽說那些洋鬼子好不好就要動刀割肉的,這如何能成?”
陳大順故作輕松,“就是帶爸爸去檢查檢查,咱們并不做手術(shù),看看洋人的論斷是不是跟汪大夫一樣,要是不一樣,我想著到孔大夫那里瞧瞧,孔大夫也是咱北京城名醫(yī)哪。”
“直接找孔大夫就是了,咱們可不去那洋鬼子地界兒,嚇死個人。”陳太太道。
陳大順同他爹道,“爸爸,我都聯(lián)系好了,并不是洋人看病,是咱們漢人,曾到德國留學(xué)的醫(yī)生。要不,明天咱們過去,請羅大夫幫著診一診。”
聽說不是洋人大夫,陳太太才松了口氣。陳老爺靠著被摞,神色是病懨懨的黃色,嘆口氣,“不用費這個事,藥醫(yī)不死病,我若有命,怎么都能好。要是沒命,吃仙丹也好不了。”
陳大順笑,“可見這去醫(yī)院,也是天意。”
陳老爺終是答應(yīng)了下來。
第二天陳大順擔心天冷,租了輛汽車,與陳二順扶著陳老爺上車,還有褚韶華跟著,一道去的醫(yī)院。褚韶華也是第一次來醫(yī)院,洋人的醫(yī)院是極干凈整潔的,可不知為什么,一到這個地方,看到那些白衣白褂的醫(yī)生護士,便無端的令人壓抑。昨天潘太太打過招呼,褚韶華過來找一位小護士問了路,就直接去了羅大夫的診室。
羅大夫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問過病情癥狀,檢查過便讓病人出去等了,羅大夫與家屬說病人病情,“應(yīng)該是肚子里長了腫瘤,在肺部這一片,至于是良性還是惡性,要做手術(shù)才能知道。”
“手術(shù)?”陳大順并不知道“手術(shù)”是個什么東西,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做出判斷,陳大順問,“醫(yī)生,做手術(shù)的話,我爹就能好嗎?”
羅醫(yī)生大概是遇到許多患者這樣問了,羅醫(yī)生搖頭,“患者年紀不輕了,而且,有極長的吸煙史,即便是良性腫瘤,也只有四成的機率痊愈。”
手術(shù)不手術(shù)的,陳大順一時也沒有決斷。不過,他道,“我爹肚子先時只是微有些疼,近來疼痛加劇,醫(yī)生,可有止疼藥,能不能開一點。”
羅醫(yī)生給開了些止疼藥,同陳大順道,“這止疼藥不能多用,若是疼得不厲害,就不要用。如果疼的厲害,一天用一支便可。”
陳大順連忙應(yīng)了。
陳家這樣的老派家庭,再加上手術(shù)風險極大,就是陳大順對于手術(shù)之事也在兩可之間。倒是陳大順又想法子找到另一位北京名醫(yī)孔大夫來家就診,只是孔大夫診下來,情況亦不大好,孔大夫看過汪大夫的方子后,都沒再開方子。
陳大順私下都同褚韶華說,“看著咱爹要是想吃什么,只管給爹買來吃。”
褚韶華見丈夫形容憔悴非常,想安慰都不知要如何說,只得把閨女抱來讓丈夫看看,只要閨女仰著小臉兒奶聲奶氣的叫“爸爸,爸爸”,陳大順的心情就會好上一些。
陳老爺大概也對自己的病情心下有數(shù),這位老爺子倒是看得開,只是意志一朝垮去,也不過一兩個月,身子就不行了。陳老爺趁著明白時把事都交待好,陳老爺?shù)氖种噶晳T性的摸了摸手邊兒許久未抽過的煙袋,雖是不能再抽了,時不時的摸一摸也是好的。陳老爺?shù)穆曇舨桓撸拝s很清楚,道,“我這一輩子,也算對得住祖宗……以后,家里柜上都交給大順……二順啊,生意上的事聽你大哥的沒差……”
陳大順陳二順都哽咽的點頭應(yīng)了,陳太太拭淚,勸道,“老頭子,莫說這不吉利的話,以后還要指望著你哪。”
“行了,人生百年,都有一死。”陳老爺看看老妻,看看兒子、媳婦,想伸手摸摸萱姐兒的臉,那手卻是沒有半點力氣,陳老爺嘆道,“萱兒也很好,就是沒能再見一個孫子……”
陳老爺十一月中沒的,從發(fā)現(xiàn)病情到過逝也不過兩個月,家里雖為陳老爺這病花銷了一些,卻也無非就是些湯藥錢。陳老爺這一輩子,全賴他一人將家業(yè)立了起來,如今一朝病逝,兒子妻媳都傷心至極。陳大順陳二順都是孝子,陳太太也傷心的病倒,褚韶華宋蘋既要哭陵還要服侍婆婆,魏家一家子都過來幫襯喪事,留下魏金在家看孩子,除了要看魏年,還要幫著看陳家萱姐兒。萱姐兒還小,天氣又冷,哭陵發(fā)喪,又有朋友們過摟吊唁,褚韶華也顧不過來,就托給了魏家,讓魏金一起幫著照顧。
陳老爺在北京做了幾十年的生意,交往下的朋友不少,喪事辦的也熱鬧。其實叫褚韶華說,如今的喪事,再如何熱鬧七天也能辦完了。陳太太卻是不依,只管叫在家擺著流水的席,一連折騰了半個月,才算把喪事料理俐落了。
褚韶華做媳婦的自是不好說什么,心里未嘗沒有覺著婆婆鋪張?zhí)^的想法。
人已是去了的,這排場也只是做給活人看罷了。
陳老爺過逝,原該立刻扶陵回鄉(xiāng)的,可眼下還有北京的生意,不能沒個做主的人。陳太太想立刻帶著老頭子棺木回鄉(xiāng),入土為安的。陳大順打算讓陳二順在北京盯著生意,他帶著老娘、妻兒扶陵回鄉(xiāng),給父親安葬。陳二順一樣是陳老爺?shù)挠H兒子,哪里能答應(yīng)。后來商量過還是待到臘月早些回鄉(xiāng)安葬父親,如今眼瞅要過年,柜上掌柜伙計辛苦一年,不能東家有喪事,底下人也都不過年了。
最終還是又稍待了大半個月,臘月十五,陳家一家子扶陵回鄉(xiāng),給陳老爺入土安葬。
陳太太這一路又是哭又是啼,褚韶華還得耐下心撫慰婆婆。其實叫褚韶華說,陳老爺這輩子也算有所作為,身后兩子,雖然陳二順在褚韶華看來不大成器,大順哥卻是再妥當不過的人。
只是,有一事褚韶華卻是不大痛快。
這事,卻又不好說到明面兒上去。
無他,今年年底柜上的分紅,大順哥竟然都拿給婆婆收著。褚韶華心下好大的不痛快,眼下在公公的喪事中,褚韶華自不好提這個。可褚韶華想著,公公在時,自然當是婆婆收著這錢的。眼下下公公不在了,柜上的事都是丈夫在管,難道這錢不該給她收著嗎?
褚韶華并不是貪圖這錢,公公臨去時并沒有分家,可這錢一旦進了婆婆的手,二房妯娌明擺著是婆婆的娘家侄女,以后豈能有不偏心的?
哪怕是分三份,老房一份,自家一份,二房一份兒也成啊!
褚韶華都不知道丈夫是怎么想的!現(xiàn)下公公剛?cè)ィ牌庞殖扇臻g哭天抹淚,丈夫事情也多,褚韶華不好提此事叫丈夫心下不悅,可她依舊覺著丈夫這事辦的糊涂。
別說什么眼下婆婆更因著公公去逝的事傷心,可正因著這是公公去后的第一個年,才應(yīng)該把規(guī)矩立起來!
陳家扶陵回鄉(xiāng)后,魏太太才有空要聽一下陳家分家的事。魏東家接過妻子遞來的溫水,喝了半碗才說,“沒分家。我看大順的意思,老太太在哪,先不分家,大概陳叔去逝前也是這么個意思。”
“這倒也是。”魏太太很能理解陳家的做法,見兒子光著腳從炕頭兒蹬蹬蹬的跑過來,小胖腿特有力氣,招人稀罕的不成。魏太太直接拿個奶豆塞兒子嘴里,小胖子便巴嗒巴嗒的吃起奶豆來,魏太太嘆口氣,“父母在,不分產(chǎn)。也是這個理。”
魏東家見兒子自己抓了把奶豆全都塞嘴里,歡實的不得了,不由道,“你說,陳叔還沒到五十哪,人就去了。”
“這壽數(shù)也不短了,村里有幾個能活過五十的,五十就是高壽了。”魏太太算了算自己的年紀,神經(jīng)兮兮的叮囑大兒子一句,“要是我跟你爹去的早,你小兄弟可就交給你了。”
魏時皺眉,“娘,大過年的,你這是說啥哪!”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魏太太文縐縐的來一句,同大兒子道,“提前叮囑好你。”
魏時俊俏的小臉兒上有些不耐煩,說他娘,“您這話說的忒早,以后活個一兩百歲,你得比我壽數(shù)還長。”
魏東家笑著打岔,“行了,大過年的怎么說到壽數(shù)上去了。”
陳老爺在這個時節(jié)去逝,陳家的年自也不用過的。
鄉(xiāng)里人聽說陳老爺過逝的事,陳老爺平時為人極好,極有人緣兒,親族中多有過來吊唁。陳家門口打出白幡,陳家兄弟又給親戚朋友的送信,找風水先生給點了個好穴,擇吉日給父親下葬。親戚朋友過來,少不得又擺了兩三日薄酒。
待這一通事情忙完,年也到了。
好在,今年沒什么要準備的,因是喪家,年下既不需要出去拜年,也沒人上門來拜年。
初五一過,陳家就要準備去北京繼續(xù)張羅生意了。</br>作者有話要說: ps:把自己虐著了。。。大家晚安!明早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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