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4章安全事故受傷的那些人
張東峰離開后,陸行舟想起這次給走私車上戶的事情是集體作出的決定,特別是鐘九歌強制壓下來的任務,現(xiàn)在背黑鍋的卻是他一個人。</br> 省里檢查組走了,市紀委還要繼續(xù)追查,陸行舟心里就有氣,于是伸手撈過床頭柜上的杯子狠狠往地上砸去,嚇得從門外經過的護士小姐慌忙跑進來,以為發(fā)生了什么意外。</br> 冷靜下來的陸行舟對于這個行動覺得后悔,這是何必呢,自己沒問題,難道還怕他們查出問題來?</br> 于是決定就聽張東峰的話,到外面去走走,在病房里憋久了,真的沒病也會生病。</br> 出了醫(yī)院大門,陸行舟看了看街上流動的車輛和人群,一時又不知往哪個方向走。平時出入有專車,只要說一下去哪里,專職司機就會很快把他送達,根本用不著自己親自選擇道路和方向。</br> 現(xiàn)在既然是生病住院,是停職反省,當然也就沒有了專車和專職司機,要由自己決定何去何從,陸行舟竟然有些不知所措。</br> 不過,陸行舟很快意識到此時此刻的他本來就是毫無目的的,并沒有什么地方要去。</br> 陸行舟自嘲地笑了笑,信步朝前走去。</br> 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了一個地方。</br> 龍觀煤礦發(fā)生重大事故后,理賠和后續(xù)治療工作還在繼續(xù)進行中。</br> 在那場事故幸存下來的許多人互相安慰著:“人還在就是最好的結果。比起那些沒了的人,我們已經很幸運了。”</br> 在那次事故中失去生命的礦工,每個人得到了八十萬元的賠償金。有的人拿到錢顯得很高興,可以改善生活條件了。有的人搖頭嘆息:“人命有時候真的不值錢。”</br> 凌學民是這場重大安全事故的重傷者之一,也是張東峰需要進行慰問和探望的人。</br> 張東峰看到凌學民的時候,后者正在一家康復醫(yī)院做復健治療。</br> 此時的凌學民有些虛胖,頭發(fā)剃得很短。</br> 他的后腦勺上是一道長約十幾公分的半月形疤痕,時間久了,疤痕顏色已經淡下去,但張牙舞爪的縫合痕跡仍是觸目驚心。</br> 凌學民左右兩條大腿上,這樣長長短短的疤痕還有好幾處。最長的一道疤痕,差不多有十公分。</br> 按專家最終出具的傷情報告,安全事故發(fā)生時,造成凌學民全身多處骨折、多臟器受損以及肺部受損,而最嚴重的是脊髓神經受損。</br> 脊髓神經受損被稱作“不死的癌癥”。受傷之后,凌學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能站不能坐。</br> 直到現(xiàn)在,凌學民才可以勉強支撐站立一會兒,蹣跚著練習走上一百米左右。</br> 做水療復健時,護士給坐在輪椅里的凌學民身上綁上綁帶,在綁帶上勾上鉤子,接著儀器啟動,將凌學民整個人從輪椅上吊起騰空,再緩緩移動到水療箱的正上方。</br> 機械手臂停住,然后將凌學民一點一點放下到水療箱的箱體里。</br> 從地面到水療箱,常人只需幾十秒的時間,凌學民花了整整五分鐘,還走得半身都是細細密密的汗水。</br> 這樣的流程,凌學民已經非常熟悉,不需要醫(yī)生的指導,甚至可以嫻熟地與醫(yī)生商量著調節(jié)設置水流溫度、阻力和步行速度。</br> 水療的時長是半小時。結束后,凌學民又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個理療項目。</br> 水療、針灸、牽引、懸吊、電療、磁療……</br> 每天早上八點到十二點、下午二點到五點半、每周六天,凌學民就泡在復健樓里,一個項目接著一個項目做。</br> 晚上,復健科的醫(yī)生下班了,他就在病房里自行訓練,直到晚上十一點半。</br> 周日復健科休息,別的病人也跟著休息,可凌學民在病房里給自己安排練習。</br> 護士給張東峰介紹情況時說道:“他訓練得真是猛。這么年輕,他心里著急。他天天就只想著快點恢復,就可以出院。”</br> 張東峰心里感慨,如果不是鐘九歌等人一意孤行,這次事故完全可以避免,或者不會發(fā)生如此重大的安全事故,不會死這么多的人、也不會受傷的人如此的多。</br> 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是,督促醫(yī)院和醫(yī)生全力救治和康復這些受傷的人。</br> 當時的事故現(xiàn)場全是人。</br> 凌學民的家人和朋友在現(xiàn)場東奔西走,情緒幾乎失控,拉著人便問:“看到凌學民了嗎?”“知道凌學民在哪里嗎?”“能告訴我他在哪個醫(yī)院嗎?”</br> 沒有人能回答他們,所有的人都是急吼吼的,救出的傷員被抬上救護車,隨機送往周圍的醫(yī)院,誰也看不清誰,也顧不上看清。</br> 凌學民的妻子江雪最后還是在抖音的短視頻里找到了丈夫。</br> 在視頻里,救援人員抬出的第一個人就是凌學民,凌學民那時已經血肉模糊,看不分明了,但江雪認得丈夫衣服上的標記。</br> 確認了丈夫已經被救出,江雪提著的那口氣才松下來,她的臉上全是灰,被淚水沖得深一道淺一道。</br> 大家又分頭到龍觀市里的醫(yī)院,一家家打聽“有沒有一個叫凌學民的病人”。</br> 有位醫(yī)生聽錯了名字,一臉嚴肅而沉重地說道:“你們節(jié)哀,他已經不在了。”</br> 凌學民的手機一直打得通,給家人多多少少留存了一點希望,但一直是響到忙音還沒人接。</br>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終于有人接通了這個電話,說是醫(yī)生告訴他們,凌學民還活著,目前正在重癥病房進行搶救。</br> 家人和親戚們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醫(yī)生接下來的話嚇呆住了:“情況非常不好,救過來可能也是植物人。”</br> 情況確實不好,盡管命懸一線,凌學民卻遲遲做不了手術。</br> 他顱內水腫得厲害,血壓也高,從全國趕來增援的專家和本地醫(yī)生一起組成了三個醫(yī)療專家組,但對于凌學民,專家們的治療意見爭論得厲害,始終無法統(tǒng)一。討論了整整三天,最后是一位京城來增援的專家冒險拍了板,才給凌學民動了手術。</br> 昏迷到第四天,凌學民的眼睛才終于微微有了顫動。守護在旁邊的家屬喊來醫(yī)生。蘇醒過來的凌學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繞滿了管子——胃管、氣管、導尿管、引流管。</br> 剛蘇醒時,凌學民長時間處于意識不清醒的狀態(tài),每天只能清醒十幾分鐘。</br> 他張不開嘴、吃不了東西,所有的營養(yǎng)液和流食靠插在鼻子上的鼻飼管送進胃里。肺部受損讓他沒辦法開口說話,與外界所有的溝通與交流全部依賴于家人買來厚厚的A4紙,他得一筆一畫地寫,“要喝金銀花露”“想喝可樂”等等。</br> 最難過的還是不能動彈,凌學民身上沒有力氣,想要翻個身,需要起碼4個護士通力合作才能幫他翻過去。</br> 好在凌學民畢竟年輕,加上平時喜歡運動,身體素質不錯,還是硬生生地活了過來,當然也與張東峰下令不惜一切代價進行搶救有關。</br> 龍觀市對這些人用上了最好的醫(yī)生、最好的藥物、最好的護理手段、最多的護理人員。</br> 醫(yī)生感慨:“這是一個奇跡,我們原本以為就算救活了他也只能是植物人。”</br> 凌學民轉回普通病房后,繞滿全身的管子一根根被拆下。</br> 在醫(yī)院住了二個月后,凌學民被轉到康復醫(yī)院。</br> 凌學民身邊的人悄悄地松了一口氣,卻沒有人注意到,此時凌學民的內心已經接近崩潰。</br> 脊髓神經受損讓凌學民的下半身完全不能動彈。他躺在床上,盯著自己的腿,明明用盡了力氣,卻沒有一絲能抬起的樣子,連腳指頭都一動不動。</br> 不知道重復試了多少次,凌學民才終于確認了自己的下肢不能動彈這個事實。</br> 但確認不代表接受,那曾是一雙每周都要去打籃球的腿,如今因為長久不動,已經有了肌肉萎縮的跡象。</br> 醫(yī)院派來心理醫(yī)生給凌學民做疏導,聊了一兩次,就被凌學民趕走了。</br> “講的都是一些空洞的大道理,沒有一點用。”凌學民覺得那幾位心理醫(yī)生只是例行公事地走流程,任務完成得很一般,讓他很排斥。</br> 他覺得這些心理醫(yī)生甚至還不如那些見多了生死的護士們偶爾說的一句勸慰話有用。</br> 之后,他再也沒有做過心理治療。</br> 凌學民想到了死。他想了很多辦法,可惜即使是自殺,對于他來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br> 最開始,他嘗試的是咬舌,像電視劇里演的那種,可是終究還是不敢,放棄了。之后又實驗了許多種,都以失敗告終。</br>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凌學民跟醫(yī)生說自己失眠。</br> 醫(yī)院對于安眠藥管得很嚴,護士要看著病人當場服用,否則的話,必須馬上回收。</br> 凌學民留著心眼,每次都把那半片藥壓在舌頭底下,等護士一走開,再吐出來藏到枕頭下面。</br> 攢到6顆藥的時候,凌學民突然發(fā)現(xiàn)藏在枕頭里的藥不見了。</br> 直到現(xiàn)在,他都不知道究竟是誰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br> 他不問,也沒有人來問過他,對方只是執(zhí)著而沉默地和他玩著這個一點都不好玩的游戲。</br> 凌學民一次次、一點點地藏,對方一次次、一點點地找。凌學民把自己能藏藥片的地方都藏了個遍,然后突然沮喪地意識到——自己連動都動不了,那安眠藥還能藏到哪里?</br> 凌學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執(zhí)著于自殺這件事,到底還是被妻子覺察到了。</br> 妻子的反應讓凌學民驚愕不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