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九歌聽說省委調(diào)查組回去提交了一個不偏不倚的中性報告。</br>　　他便顯得猶豫不決。</br>　　當聽到消息，這份調(diào)查報告對他有利時，他高興得手舞足蹈，和謝靈清吹了很長時間的牛。</br>　　當聽到這份調(diào)查報告其實對張東峰有利時，他便一臉陰沉。</br>　　原先他在龍觀市當家多年，早就修煉的喜怒不驚，但這一次卻是例外，很多次都差點失態(tài)。</br>　　最后鐘九歌明白，省委主要領導之間存在分歧，一時還下不了結論，要再觀察。</br>　　看著辦公室窗外的暴雨，鐘九歌背著手在辦公室里一邊走一邊對謝靈清說道：“現(xiàn)在看誰頂?shù)眠^誰。”</br>　　事關大局，謝靈清總是老實地坐在一邊，聽任鐘九歌自己說話，輕易不表態(tài)。</br>　　鐘九歌繼續(xù)說道：“說來說去還是咱們占優(yōu)勢，張東峰要不是孫鐵成對他有幾分庇護，就早滾蛋了。現(xiàn)在我們要從四面八方合圍張東峰。”</br>　　“一個很有利的情況，這兩天市里又出現(xiàn)舉報張東峰的信件，估計寄往省里去的舉報信也不會少。”</br>　　謝靈清說道：“省委不會再開展第二次調(diào)查了。”</br>　　鐘九歌搖了搖頭：“那要看舉報的內(nèi)容增加多少新意？有多大分量？到一定時候不用再來調(diào)查，孫鐵成也會把張東峰這個惹事鬼調(diào)到省里去。對我們來說，只要張東峰離開龍觀市就算勝利。”</br>　　停了停，鐘九歌繼續(xù)說道：“張東峰作為龍觀市主要領導，居然去看守所和一個犯人敘舊情，這件事情要想辦法好好進行利用。”</br>　　謝靈清點了點頭：“最好能傳到竇光遠耳邊去。”</br>　　鐘九歌站到窗前看著外面大雨，有些不高興地問道：“樂興為怎么還沒到？”</br>　　謝靈清站過來，看向窗外，此時指著院門處說道：“他已經(jīng)來了。”</br>　　隔著雨霧，逐漸看清一輛豪華汽車亮著車燈開進院子，劃了一個弧線，停到樓門前。</br>　　鐘九歌便往轉椅上一坐，擺手讓謝靈清也坐下。</br>　　樂興為推開辦公室的門陪著笑臉，弓著身進來了。</br>　　鐘九歌直接問道：“事情辦得怎么樣？”</br>　　樂興為笑道：“領導，您連夜吩咐，我當然連夜辦，搞了一個通宵，已經(jīng)完成了。”說著，他從包里先拿出一份打印文件放到鐘九歌面前：“領導，現(xiàn)在是兩條戰(zhàn)線作戰(zhàn)。這是第一條，正面作戰(zhàn)，就是您吩咐的程序斗爭，我們清源開發(fā)區(qū)打給市委的報告。”</br>　　鐘九歌嗯了一聲，接過材料看了起來。</br>　　樂興為弓著身體在旁邊進行介紹：“領導，我們要求市委重新考慮龍觀市穩(wěn)定社會領導小組和市府在清源開發(fā)區(qū)做出的決定。開發(fā)區(qū)的煤炭生產(chǎn)有足夠的安全保證，計劃一邊生產(chǎn)一邊進行安全大普查，我們的要求都寫在了上面。”</br>　　鐘九歌點了點頭：“好。”</br>　　樂興為繼續(xù)進行介紹：“領導，第二條戰(zhàn)線，是程序外的斗爭。您看，這是幾封舉報張東峰的信件，先給您送過來看看。如果可行，我們就要大批量地寄出了。”</br>　　鐘九歌大致掃了掃這幾封信，說道：“我只管收信，寫信是你們的事，跟我無關。”樂興為弓著身體在旁邊連連點頭：“領導，那是當然、那是當然，算我當了郵遞員，信寄到您手里。”</br>　　鐘九歌揮了揮手，說道：“好，那我就把你們的報告提交到班子成員會議上。”停了停，又指著樂興為說道：“你們在這個時候可不許再出亂子，絕對不能發(fā)生重大安全事故。”</br>　　樂興為從鐘九歌的辦公桌上抽出煙遞給后者，又拿起打火機給后者點火：“領導，您放心，哪里會有那么多事故？張東峰純粹是虛張聲勢，嚇唬工人。”</br>　　鐘九歌召開龍觀市班子成員會議，合圍因病缺席的張東峰。</br>　　張東峰不在場，鐘九歌完全可以說了算。</br>　　鐘九歌往橢圓會議桌頂端一坐、茶杯一挪、材料一放，就把場面壓得穩(wěn)穩(wěn)的。</br>　　傅志澤不遠不近坐著，滿臉笑意。</br>　　簡立輝的那張臉多了一些輕松。</br>　　呂香梅坐在一邊像個言聽計從的助手。</br>　　謝靈清也活泛了，坐下的時候還有彈性地顛了顛。</br>　　孔玄夜坐下，笑著扶了扶眼鏡，顯得很隨和。</br>　　馬子微坐下后，與左右的人聊了幾句，消除略為緊張的情緒。</br>　　市選舉部門負責人曾陽德坐在遠處，他的對面坐著市協(xié)商部門負責人任玉堂，臉色溫和。</br>　　一派和諧的場面。</br>　　鐘九歌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張東峰，龍觀市班子成員會議完全就不一樣。</br>　　過一會兒，鐘九歌拍了拍放在面前的材料，宣布開會。</br>　　他說道：“張東峰前幾天到清源開發(fā)區(qū)考察了一番，精神可嘉，可是螺絲擰得太緊了，結果把自己擰壞了，現(xiàn)在住進了醫(yī)院。”</br>　　停了停，鐘九歌繼續(xù)說道：“張東峰在清源開發(fā)區(qū)做出兩項決定。一是讓開發(fā)區(qū)的大小煤井關井停產(chǎn)。二是提出討論開發(fā)區(qū)體制有沒有存在必要。”</br>　　說到這里，他拍了拍桌上的材料：“清源開發(fā)區(qū)的許多干部和群眾非常激憤，連夜送來報告。”</br>　　“這份報告，我今天早上已經(jīng)請大家傳閱了，講得非常好。安全是必要的，生產(chǎn)更是必要的。不生產(chǎn)，當然沒有安全問題，更沒有任何經(jīng)濟效益，工人就沒有收入。”</br>　　“我們要在生產(chǎn)中講安全。所以，清源開發(fā)區(qū)領導班子首先要求繼續(xù)開井生產(chǎn)，同時在生產(chǎn)中進一步完善安全保障體系。”</br>　　“你們也都看過了這份報告，里邊講了二十條周到的安全措施。這么多企業(yè)怎么能停下生產(chǎn)講安全？我們修馬路也不能停止交通講安全嘛。”</br>　　“關井停產(chǎn)，清源開發(fā)區(qū)就名存實亡了，還討論什么體制問題？我們當初成立開發(fā)區(qū)，就是為了統(tǒng)籌各個煤礦企業(yè)安全生產(chǎn)和提升產(chǎn)量。”</br>　　“樂興為提交的報告，就提出在保證煤炭安全生產(chǎn)的基礎上，開發(fā)區(qū)體制不但要存在，還要進一步完善和發(fā)展。”</br>　　說到這里，鐘九歌重重地地拍了拍桌子：“所以，我個人意見，同意清源開發(fā)區(qū)提交的報告。擰螺絲瞎擰緊，結果擰壞了自己，是個人損失。擰壞了體制，是國家損失。”</br>　　他又拍了拍放在面前的一摞材料：“現(xiàn)在不光是報告來了，各種舉報信又來了，不知各位收到?jīng)]有？”</br>　　結果，有的人說收到了舉報信，有的人說沒收到舉報信。</br>　　鐘九歌往下說道：“我們掌握一定權力的人要是犯了錯誤，真的要鬧得雞犬不寧。”</br>　　說完這些，他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放下茶杯，再次說道：“不要搞一言堂，各位都發(fā)表發(fā)表意見。”</br>　　謝靈清眨著眼不知該不該率先發(fā)言。</br>　　結果呂香梅慢條斯理開腔了：“我同意一把手剛才的意見。張東峰在清源開發(fā)區(qū)做出這么重大的決定，居然沒請示市班子成員會議，這樣的行為本來就不當。組織程序的不當，必然帶來決策上的輕率莽撞。”</br>　　傅志澤接話道：“一把手剛才講得很透徹。安全生產(chǎn)，安全是生產(chǎn)的注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不過，”他隔岸觀火、大度從容地說道：“張東峰深入考察一番，強化了開發(fā)區(qū)的安全意識，也算是有些意義。”</br>　　停了停，他擔心自己的這番話引起歧義，立即又說道：“我的結論很明確，同意清源開發(fā)區(qū)提交的報告，繼續(xù)開井生產(chǎn)，同時加大力度提升安全保障。清源開發(fā)區(qū)的體制應該得到鞏固和發(fā)展。”</br>　　謝靈清這時開始插話：“我同意一把手和呂香梅、傅志澤同志的意見。清源開發(fā)區(qū)是龍觀市的一顆明珠，不能給它抹黑，要把它越擦越亮。”</br>　　鐘九歌難得笑道：“我們的秘書長什么時候這么有文彩了？”</br>　　簡立輝坐在傅志澤對面，神情嚴謹?shù)赝蜱娋鸥瑁骸皬垨|峰不請示班子成員會議就做出這么大的決定，是輕率了一些。”</br>　　鐘九歌問道：“你就這一句話？”</br>　　簡立輝笑道：“我的意思都包括在其中了。”</br>　　鐘九歌揮了揮手，說道：“簡立輝說話從來簡單明了。既然說張東峰做出決議是輕率的，那么意思就是這樣的決議不經(jīng)過班子成員會議討論是不成立的，對吧？”簡立輝對這樣的解釋點了點頭。</br>　　曾陽德、任玉堂都說情況不太了解，不方便發(fā)表意見。</br>　　鐘九歌也不為難他們，他現(xiàn)在知道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畢竟張東峰現(xiàn)在還沒有離開龍觀市。</br>　　他現(xiàn)在要先合圍兩個騎墻派孔玄夜和馬子微。</br>　　他看著挨坐在自己一旁的二位：“你們那天參加了張東峰的現(xiàn)場會，現(xiàn)在讓你們投票反對，是不是感覺為難？”</br>　　沒有人知道這兩位多少年淡如水的“君子之交”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至交”，也沒人知道孔玄夜傳授馬子微要等到最后裁判槍響再起跑，把站隊的抉擇權保留到最后。</br>　　馬子微心領神會孔玄夜的告誡，決定再讓讓，于是他轉頭看向孔玄夜：“玄夜先說吧。”</br>　　孔玄夜為難地嘆了一口氣，轉過頭又讓著馬子微：“對于生產(chǎn)上的事情，你向來比我更有發(fā)言權，你先說吧。”</br>　　馬子微看到讓不過孔玄夜，便尷尬地開始說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