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黯然去,故人依舊休
按照那個賬房說的路線,她很快就找到了天懺教的堂口。
人的確挺多的,比起街上路人都稀稀兩兩的蕭瑟景象,這個不大的門面,就太過熱鬧了。人擠著人,根本看不見里面在干什么。
左小吟踮起腳尖試了半天,發(fā)現(xiàn)除了人頭她依舊什么也看不見。只能無奈地拍了拍身邊的一個大娘,問了問情況。原來這會正趕上天懺教在布教,能聽見依稀的聲音,時不時四周圍觀的百姓群情激昂地爆發(fā)兩聲喝彩。
天懺教有這么好么?
有些記憶從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她趕忙搖了搖頭,心說還是趕緊找人要緊。于是左小吟看了看四周,眼尖地看見門面旁邊還有條小路。
順著那小路走了沒幾步,就看到了堂口門面的偏門。果然,門口就站著兩個穿著藕色長袍的男人,腰間懸劍,眉目皆是清淡冷漠。
左小吟走上前去,還沒開口呢,其中一個就皺眉發(fā)話了:“如想入教,請從正門依序而來,恕此處不能放行。”
“我是來找人的。”
“也請走正門。”
“正門那邊人太多了,我進(jìn)不去啊。”
“沒辦法,這個你只能等。”
“我就是進(jìn)去問問你們管事的,看看有沒有見過他,兩位大哥,我真的很著急。”左小吟盡量誠懇地說,可是那兩個人都是面有難色,搖了搖頭。
左小吟沒辦法,只能折返到了門口,等。可這一等,就從中午等到了快入夜。眼看著不幾個就排到她的時候,卻見里面的人都沮喪地走了出來各自散了。她快步走上去,發(fā)現(xiàn)天懺教的信徒正在關(guān)門。
“我是來找人的,麻煩問下”她話還沒說完呢,那邊就有人很無奈地走到她面前勸:“姑娘,明天來吧。”
“不是,我就是問下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腿腳不方便,然后胳膊上有幾道傷疤的老人?”
“不好意思,你說的這個人我沒見過。我可以今天回去幫你問問,但是這會,我們有緊急事件要處理,明天吧,好么?”那人態(tài)度很好,讓左小吟都沒有辦法拒絕。
左小吟失望地轉(zhuǎn)過身子,看著馬上就要黑的天色,無奈之極。沒辦法了,只能等明天一大早來排隊等了。她又四處找了找能休息地客棧,非凡夏末發(fā)現(xiàn)要么就是貴的離譜,要么就是沒有空床。天色越來越晚,她看著不遠(yuǎn)處緊緊關(guān)著的堂口大門,一咬牙,走到開始她找到的那條小路的角落里,找了個相對干凈地地面,坐了下來窩成了一團(tuán)。
就先這樣將就一夜吧。
她裹緊了身上的衣服,抱成一團(tuán)靠在墻上閉上了眼睛。
夜深。
幾個身著玄色長袍的人,推開門從堂口里走出來,對手下的人不斷發(fā)出命令,看樣子是很著急。看情況,似乎在找什么人。
左小吟正睡的發(fā)沉呢,冷不丁感覺身后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潛意識里的警覺性一下把她驚醒。她剛睜開眼睛還有些迷糊,身子一緊呼吸就被強(qiáng)迫性的遏制在口鼻。身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一人,捂住了她的嘴強(qiáng)制性地將她拖進(jìn)了巷子地深處。
她奮起反抗,不料那人快她一步,無比利索地點(diǎn)了她的穴道。
“別動。”那人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說。
被壓制在巷子深處,眼見前面許多天懺教教眾打扮的人來往匆忙,都沒有注意到這邊。哎,估計是遇見搶劫的了?
可是被人捂著嘴,穴道被點(diǎn)著,只能眼巴巴看著那些人來人往,最后各自走遠(yuǎn),并沒有人注意到她這里。身后那“劫匪”似乎也松了一口氣,跟她低聲說:“你不叫不跑,我就放了你。如果你敢叫,我就殺了你。”
不知是因為入夜天寒,還是他過于緊張,他的聲音緊得青澀。帶著微微地顫音,竟讓左小吟恍惚好似在哪里聽過。
她沒有時間亂想,很識時務(wù)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也算痛快,松開她的嘴,解了她的穴道。
接下來。
左小吟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那人呆了一呆,顯然是沒想到前一秒看起來還很聽話的要飯丫頭,下一秒就跑得比兔子還快。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那女人就已經(jīng)快沖出了巷子。
眼看著燈火就在面前,左小吟眼前突然一花。那“劫匪”竟然從天而降,一把匕首輕松地架在了她的頸上。她頓時不動了,松開了手里的包裹,抬頭說道:“我說你要是搶錢的話,就”
話說到一半就漸漸了無聲息。
四周一瞬間安靜,只辨人聲愈遠(yuǎn),混合著飄渺的更漏聲,像是她猛然停滯地呼吸。
她不敢相信地盯著對面的少年看著,就如那少年,驚愕地盯著她看。
叮鐺冰冷地匕首掉在地上,打破了這過于沉悶的死寂。
喉嚨里黏黏地如同和了漿糊,熟悉到快要淡忘地稱呼就漿在舌尖,打了一個又一個轉(zhuǎn),卻始終無法言語。月夜模糊,只有他那雙眼睛明明亮亮地忽閃著,光影折射像一出戲。一晃,兩年離別時光,匆匆忙忙地走馬觀花。
“左盈”
一別數(shù)年,情景皆變。
狄昴暗地里心思流轉(zhuǎn)幻想過無數(shù)次自己再和她見面會是什么光景。興許會不言不語,興許會害怕后悔,興許會喜上眉梢。他也曾想過,那女人那般執(zhí)拗硬狠的性格,保不準(zhǔn)會甩他一耳光大罵他狼心狗肺,忘恩負(fù)義一走了之。但是千種萬種,都好過現(xiàn)在她站在他面前,冷冷靜靜,看著他如同路人。
千算萬算人事難算,天有不測風(fēng)云,冥冥中還有那些算卦的能卜上明日晴雨。然人心呢,就算現(xiàn)在一刀劃開她的肚皮,你也不能懂她的心思。
從前,他就沒看懂過。更何況,現(xiàn)在?
月影黯然,故人依舊。
她還是那樣,瘦小虛弱的模樣。臉色好像比以前還要白,更突兀地襯的一雙眼睛黑得死寂。單衣太薄,她禁不住風(fēng)寒,抱了胳膊朝后退了一步。
狄昴回過神來,既而逼近了一步,抓住了她的腰把她迫到墻角。“別動,我?guī)阕摺!?br/>
“啊?”她驚訝,看著他似乎想說什么。
可是他卻完全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jī)會,將她冷不丁打橫抱起,矯捷地攀上墻沿,幾個跳躍,閃身遠(yuǎn)走。
客房不是很大,空間有些局促。擺滿了艷俗的盆栽,整個房間里香氣繚繞的過分,沖得左小吟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著涼了?”狄昴背對著她燃起暖爐,裊裊地?zé)熿F慢慢升騰。
兩年沒見,他又長高了不少。背影寬碩了幾分,不像當(dāng)年精瘦好比女兒家的苗條身段。木槿色緞料綢衣恰到好處的服帖,優(yōu)雅素靜,跟那時一身黃布破衣無法比較。
大約察覺到左小吟出神的視線,他轉(zhuǎn)過身看她,似笑非笑。
時光好像雕刻刀,將當(dāng)初那個驕橫青澀的少年,打磨成上好的玉石。多久之前,她還能模糊記起那少年清秀的臉,頑劣稚嫩,嬌顏悅色。眸底清澈,最愛歪著頭咬著竹簽,枕著胳膊迎著陽光。見她看他,會露出燦比朝霞的笑,小虎牙倍兒干凈地锃亮。
恍恍惚惚,記憶干涸。墨色長發(fā)被他剪掉不少,額前長長的劉海被一條復(fù)古銀鏈?zhǔn)┻^發(fā)間垂下,有些張揚(yáng)地野性。依舊是那雙明凈地眼,沒有虛浮地光澤,沉穩(wěn)而透徹。清秀的面容,褪去了青澀的線條,依稀有了男子的棱角。臉上當(dāng)年詭異的符號,現(xiàn)在無比明顯地露著。曾經(jīng)若隱若現(xiàn)的遮遮掩掩,現(xiàn)在張牙舞爪地顯示著莫名地神秘高貴。
“怎么了?”
左小吟回過神來,移開視線揉了揉鼻子:“沒有。”
良久,自頭頂而下投影一條纖長的影。手心募地一熱,一個精致的手爐被他放在她手里。“說謊,看看你那臉上凍得還有人氣么。”
左小吟不適地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低著頭看著手爐,并不看他。
看出來她的規(guī)避,狄昴的眼神黯了一下,隨即就落落大方地拉開椅子,坐在她的對面。
“左盈,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看的出來,她并不想回答。只是垂著眼,翻來覆去地將手里的暖爐翻著個。就在狄昴以為她打算不開口的時候,她低低地說,“我來找人。”
房間里的暖爐大概終于燃上了頭,狄昴本來涼意森森的手指,漸漸回暖。刻意冰封疑色的眼神,慢慢溫軟。“你來找我們的么?”
左小吟終于抬起了頭,看著他說:“不是。”看到他明顯的失望表情,她還怕他不死心一樣又補(bǔ)充了一句,“南狼,我不是來找你們的。我是來找別人的”
她解釋的話并沒有說完。
“你騙我!”他忽然憤怒地站了起來,打斷了她的話。“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身份,知道我和師傅必然會在這里,所以你才找到在這里的,對不對?!”
他口氣很硬很冷,不容置疑地暴躁。
左小吟輕輕嘆了口氣,抬頭看著他憤怒而不安的模樣,語氣涼薄:“不。”
四周一切景物都變得虛幻模糊,只有她坐在那里,定定地否認(rèn)。兩年間奔波顛簸地希望,少的可憐的情報,他私下背著師傅,無數(shù)次追尋地線索。一次次充滿希望的尋找,一次次失望而回。有流言說她為了鬼刺死在了監(jiān)獄,有流言說她成功逃跑,有流言說她從他蘇醒開始,從他從噩夢里驚醒開始,他就不斷地追逐著。
他記得當(dāng)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追問喬楚她的下落。
然而喬楚欲語還休,只是轉(zhuǎn)過身子嘆氣,久久才告訴他:“放棄吧,她跟我們一直都是兩路人。”
兩路人,她心計太深渾身是毒他心思淺薄甘心被她利用。事到如今,在她眼睛里,忽然看清了一直自己騙自己的笑話。
她依然不在乎他,一如那時他懸于刑臺,觸手可及于死亡之間時,她從未出現(xiàn)過的情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