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執(zhí)子之手,等幾首訣別(3)
上面的結(jié)果很快下來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上面不僅有皇帝陛下的一份口諭,還連帶著送來了很久沒有下過命令的九閣魁首夜皇的御令。
兩份命令,出其地相似:口諭簡單,只有寥寥數(shù)字徹查此案,由右相全權(quán)負責御令也差不多,只不過多加了一句,應(yīng)蟬落和簡止言負責追討天懺教于眾,格殺勿論。
這兩張命令,一下就把這件大案地形勢弄地分外復雜而不明了。朝廷地意思,是讓右相負責,但是并沒有說簡止言這個左相以及應(yīng)蟬落這個九閣長老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干涉但是御令卻很明確的說了,你簡止言和應(yīng)蟬落就別在這里呆了,趕緊去追殺那些天懺教余孽去吧。
看到這兩份命令的時候,簡止言的心情異常的不好。應(yīng)蟬落也嘟囔著嘴,無奈地聳著肩說:“止言啊,不是我不幫你,是我家那老頭子百年不發(fā)一條命令,今天既然他這么說了,擺明了是發(fā)火了。這御令的意思,就是跟咱說,朝廷這攤渾水,老頭子不想讓九閣摻和。之所以帶上你”
“帶上我,是為了給我個警告。是吧?”簡止言冷笑,似乎有些氣極了,一口氣堵在了喉里,馬上就引著一串劇烈的咳。
咳嗽的太過劇烈,使得他顫抖地用帕子捂了嘴,扶著椅子痛彎了腰。應(yīng)蟬落皺眉走上去,從袖子里掏出藥**,遞給他勸道:“反正我們現(xiàn)在該到手的都到手了,鴛鴦譜的地圖我們也有了,魚雁書說的血引,我們也有了連喬楚都愿意和我們合作了,也該換個地方了。”
“那個叫什么千蔭山的,大概應(yīng)該是個不錯的地方。據(jù)說喬楚帶著那南狼就在那邊,不如我們?nèi)ツ抢锟纯窗桑俊睉?yīng)蟬落歪著頭,認真地勸。
簡止言吃力地將那藥**里的藥汁倒進嘴里,好不容易壓了咳。抬起頭,虛弱地倚在椅壁上,半閉著眼似在調(diào)息。
久久,他微睜了眼,屋外遠山暮雪,一片蕭瑟衰敗。
“恩。”
他移開視線,站起身又恢復了那副容姿綽約地模樣。青衣翩翩,墨發(fā)遠黛。走出房門的時候,遲暮地陽光籠在他的身上,尾翼拖曳著明亮地暮光,纖細地拉長著那墨發(fā)里,幾許銀白。
簡止言和應(yīng)蟬落離開京城前一天,審了將近一個半月的鬼刺左小吟一案,終于有了結(jié)果。
鬼刺黜職,發(fā)配南郡琉渡。左小吟繼續(xù)坐牢,刑期待定。
這樣一個結(jié)果,是簡止言萬萬沒有想到的。
他本以為,鬼刺最少也應(yīng)該被發(fā)配邊疆充個苦力之類。畢竟欺君之罪在此,斷不可輕判。為什么,只是黜職?還是發(fā)配到琉渡?怎么就偏偏,是距離千蔭山最近,也是千懺教發(fā)源地的琉渡城?
這也太巧了吧?
左小吟繼續(xù)坐牢,這個他是料到了,而后面的所謂刑期待定這又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上面讓她坐多久的牢,她就得待多久?
這么模糊地意思,怎么看都是蹊蹺地很。
應(yīng)蟬落聽了簡止言地要求,幾次去右相那里探聽消息,都探聽不到任何關(guān)于這次審問的具體細節(jié)。沒有人知道左小吟跟右相說了些什么,也沒有人知道右相這條過于含糊的審判結(jié)果,是誰在背后撐腰。
只是,上面的朝廷以及九閣,都默認了這樣的決定。
左小吟,你到底跟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做了些什么交易呢。
一輪凄月,黑漆漆地隱歿在烏云地盡頭。吝嗇投下的幾束微光,投影在簡止言面前,拖曳著他孤單蕭瑟的影。對月成三人,他踩著地上地影子,穿過一片枯敗地杏樹。
小路還是那樣,杏園也是。
好像這么多年,它們自己都舍不得去改變,怕一變了,那些人,就再也回不來了。
依舊是熟悉地閉上眼睛都能知道哪里洼陷,哪里舒平哪里的樹上刻著字,哪里的洞曾經(jīng)抓過野兔哪里碰到她,哪里碰到的他。
回憶是道殘忍而丑陋的疤。
簡止言一路摸索著那些枯樹,表情恬淡,依稀笑如清風。精細地絹衣,在風里襯托得他的身姿愈加地單薄。不知不覺地,他走到一片荒地之間。
黑色的殘垣斷壁,有棵不大地杏樹,倔強地生長。
他沉默地看著那,終是走上前去,在一片荒地之中安靜地站了。
抬起頭,能看見那棵杏樹地枝椏,有過多么努力的生長。來年春天,一定會結(jié)出如雪的杏花。
粉嫩的,甜美的。
它在等待春天。
他在等待什么?
閉上眼睛,好像看見曾經(jīng)有個少女朝他揮手。
又看到一片血海間,死去的爹娘,死去的兄弟姐妹。娘在他面前慘叫,伸出早已被放干血的胳膊,干枯地像是地獄的魔鬼:“止言,止言!活下去!等著替我報仇!這死的疼,死的苦,你給我好好看著!好好記著!不能忘,永生永世都不要忘!!!!”
一片血海。
他孤單而驚恐地站在人群里,看著至愛血親,在所有人冷漠的眼光里,慢慢地死,慢慢地慘死,慢慢地變成灰燼。
而在一片血色地天地里,還有個女人明亮的笑容。
她就站在那片血海地高處,身著白衣,胸前一片妖異地圖騰。她轉(zhuǎn)身回眸,彎了大大地杏眼,笑容甜美清澈如稚童。
那是一場比永世不得超生還要痛的人生。
從那時起,他的心里,只剩一座座的墳?zāi)埂?br/>
他等著報仇,等著窮盡自己一生的等待,來祭奠一場又一場的亡魂哀歌。
他閉了眼,遠方朝他招手地甜美的少女,再次和血海里微笑舞蹈地女子重疊。
風颯颯地起了,只剩枯枝地杏樹發(fā)出瑟瑟地聲響,竟像嗚咽。
你哭什么?
是因為再等不來,當年的三個人嗎。
會回來的么,會再次在一起爬樹嗎?會再次在一起,打打鬧鬧嗎?會有個少年坐在樹上看書,會有個少年在樹下舞劍,會有個少女在院子里繡著衣服嗎?
會有嗎?
還會再見嗎?
光影模糊,老杏園里綿延延伸的小路,兩三少年少女的身影歡笑著跑遠。
經(jīng)過簡止言身邊,擦肩而過。
終成一首在途中戛然而止地訣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