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你何必。”深邃的瞳子如同吸進了世間所有墨色,淡淡的說出了一句關(guān)懷的話語,聲音中是晨光般一閃而過的溫柔。
“南狼他”左小吟似乎在顧忌著什么,嚶嚶諾諾的開口。
“吃飯吧。”鬼刺把手里的食盒放下,轉(zhuǎn)過身就走。
左小吟趕忙起來留他:“等等。”
鬼刺停了下來,但是聲音卻很不耐:“若是為他求情,就罷了。”
“鬼刺,他畢竟是你師弟。就不能放他一命嗎?如果你現(xiàn)在不管不問,不就是遂了簡止言的心思?難道,你就這么看著他眼睜睜去死?”
已經(jīng)半個身子都籠在屋外陽光中的男子,回過頭,蒼白的臉色上沒有一絲被陽光溫暖的痕跡。
那表情是陽光未及,已先浸入刺骨深潭,冷至寒冰的可怕。
“左小吟,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一字一冷,不知墜了哪般的情緒,字里行間,沉甸甸地冷,沉甸甸地恨。
左小吟顯然被這句話給煞到,半天楞怔。
那個表情,那種從心里讓她發(fā)冷的恨,讓她從頭寒到了腳。
“知道什么?”她看著他,表情還是那樣的陌生和迷惑。
回答她的,是被狠狠甩上的門。
鏤空的木門透過一縷縷清澈的陽光,灑在烏青色的犯潮的石地板上。光影流離,稀稀落落,把鬼刺離去的背影,拉得纖長而落寞。
傍晚,左小吟的房門外。
“狴司大人。”門口守備的禁衛(wèi)見到鬼刺,俱是恭謹。
鬼刺點了點頭,讓他們退了下去。
自己,卻在門口徘徊了幾步,手都抬起欲推門,半餉,還是放了下來。
這個時候,門內(nèi)左小吟卻忽然一聲痛叫。
鬼刺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而后,就楞在了原地。
而左小吟,亦沒有想到鬼刺的突然出現(xiàn),著身子摔坐在地上整個人呆了。
兩個人就這樣相互楞了好久,還是鬼刺先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過身子關(guān)上門。
“你在干什么呢。“大概是太過尷尬,他平日里冷硬的語調(diào),現(xiàn)在溫柔而委婉地轉(zhuǎn)了尾音,異常好聽。
左小吟回過神來,趕忙就一瘸一拐地捂著身子拿起被子,裹得嚴實縮到床角。
“沒,沒事,肚子不太舒服,吐了。”比起驚羞,她更多的是倉皇地掩飾口吻。
鬼刺敏感地察覺到了,皺了眉轉(zhuǎn)過身。
“怎么回事?”
左小吟看到鬼刺已經(jīng)走到她床邊,縮地更緊了。“就是肚子不舒服而已。”
“秋暉么?”
“恩,估計是的。”
“左小吟,你有事情瞞著我。”毋庸置疑地口氣,是鬼刺一貫地作風(fēng)。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就算她不抬頭,也能感覺到頭頂上冰冷似劍芒地眼神。
“沒,沒有。”左小吟現(xiàn)在悔地腸子都青了。
她這些日子飯量大的驚人,今天更是甚之,從早到晚的飯,全部都吃光了不說還麻煩門口的禁衛(wèi)大哥又給送了兩次。
然后,胃里開始翻江倒海,吐了自己一身。
臟得實在不行了,她就準備脫了一會把里衣給換上算了。
沒想到,鬼刺卻偏偏這個時候無聲無息地推門進來了。
就在她心里打著小九九的時候,鬼刺俯子,一把捏住了她的胳膊。她一驚,下意識就去反抗,卻不料他似乎早有防備,左手一個用力,直接把她壓在了床角,動彈不得。
離他太近,掙扎變成了無力的抗拒。他的聲音清冷如水,從來不曾拖泥帶水。
“別動,只是幫你把脈而已。”
可左小吟怎能如愿讓他發(fā)現(xiàn),動作更加大了。她不停地扭著身子,試圖把胳膊從鬼刺手里抽出來。
“你放開我,你壓得我更不舒服了。”慌張之下,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此刻只著肚兜,亦忘記了自己面對的人是什么身份。
他自沒想到她會這么抗拒,沒個防備,倒是沒被她掙開,卻牽扯著他整個人一不小心失了支撐,朝下倒去。
跌撞下去的時候,他反應(yīng)迅速地一手支在了她的頭邊。
她卻不行,自己掙扎不好,不但倒在床上不說,還一下撞到了頭。于是砰地一下,左小吟疼地鼻子一酸,眼角就發(fā)抽了。
她委屈地扁著嘴,仰頭看著俯在自己身上的鬼刺,眼睛里還星星點點的水漬:“疼。”
其實只是左小吟無心地一句話,亦是她有意而為之地裝可憐罷了。未曾想,一手按壓著她的鬼刺,心口卻猛地一沉,某種情愫不期而至地洶涌。
他視線微沉,不意外看見她半露在外雪白的肌膚。惹人遐想地,半露半藏,被子只堪遮著她私密部位,從里到外的勾人。
鬼刺忽然咳了一聲,好像是在壓著喉嚨里的悸動。他沒松開她的手,就俯在她身上保持著曖昧的距離:“你到底在瞞我什么?”
過分地安靜,過分地距離。
左小吟甚至能看清楚鬼刺眼睫微垂地弧線,能看見他眼睛里忽明忽暗地琉璃斑斕,冰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真的沒什么。”她別開了頭。
鬼刺明顯危險滴冷了臉,不等左小吟有所反應(yīng),他一手強行將左小吟的右手按住,另一只手,把住了她左手手腕。
左小吟自然想反抗,可鬼刺卻很不留情地將腿亙在了她的身上,完全壓住了她。
“喂你干嘛!”
鬼刺不管她驚慌失措,手緊緊地卡在了她的脈上。
脈搏一跳一跳,隨著女子驚慌地呼吸,變得略略有些急促。
那是他習(xí)得醫(yī)術(shù)很久,都只曾聽過,未曾真正感覺過的一種跳動。鬼刺自問多年醫(yī)術(shù)不愧,脈相,病癥,所有的這一切基礎(chǔ)本是輕車熟路的信手拈來。可如今,他放在她腕上的手指,在無比清晰地顫抖。
纖細的手腕,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應(yīng)指圓滑,往來之間回旋前進。不澀不阻,蓬勃的生命力,旺盛地生長,蔓延。
那樣愉悅而歡欣的跳動,好似灼燒了他的手指。
眼前的女子好像已然認命,閉著眼睛不再掙扎。可他,卻久久愣在原地,眼前一片恍惚。
喜脈。
這是喜脈。
鬼刺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這么手足無措,心里一片空白過了。她懷孕了,怪不得,會吐,會如此地虛弱。
為什么,左小吟那種身子還能懷孕?明明不是已經(jīng)中了秋暉的毒么為什么呢?
他越想越多,好像進了一個死局,或者說,是一直在逃避的某個死局。
如果是這般,那時日算來,恰巧,卻就是鴛鴦譜的日子。
這個孩子,是他的孩子。
“你懷孕了。”直到自己熟悉的冰冷聲音響起,鬼刺才意識到,自己開口說話了。
左小吟緊緊閉著眼睛,咬著嘴角:“恩。”
“你早就知道了?”他失魂地松開她,坐在了床邊。
她一個翻身翻,臉對著墻,背對著他:“恩。”
“那為什么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么用?這個孩子本來就不該在這個世上。生下來,讓他跟著我一起活受罪么?況且,我連他爹是誰,都不知道。”左小吟的聲音,聽起來比鬼刺冷靜地多,卻讓他心里也涼得多。
他沉默了許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馬上就能出去了,你都不曾想過,和這個孩子的爹好好過一輩子,也不錯么?”他側(cè)靠在床上,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左小吟背對著他,什么也看不見。如果她能看見,定然會驚訝于眼前那人,是否還是他。
一直以來強撐著的冰冷面具,好像融化了邊角。似春水裂冰,下面的泉,清澈而汩汩。那萬年寒潭一樣的眼瞳,現(xiàn)在宛如大霧褪去的澤,露著明亮而耀眼的水泊。從來沒有過的溫柔,混合著他難以明說地一種堅定和責(zé)任,在那一瞬間,把鬼刺這個身份,褪去的干干凈凈。
宛如一場新生。
如果,如果這是注定的安排。
舊日里的恩恩怨怨,本就不是左小吟的錯。錯只錯,那一場無法彌補的誤會錯只錯,他年少輕狂地張揚錯只錯,他不肯回頭的固執(zhí)和冷漠。
可是他一直都放不下啊。
那是他一直堅信,被背叛后一路走來背負的傷痛而活著的路途,怎么可能因為再次相見,就能夠磨滅那些怒,那些恨?
他已不再是當(dāng)年的他。
不是當(dāng)年那個稚嫩少年,不是當(dāng)年那個不肯言語的別扭小刺猬,不是那個有著師傅有著師弟還有朋友的幸運兒而是這腐朽王朝,最血腥暴虐的一個守衛(wèi)者。他是鬼刺,這一路而來記奠心里的恨,是支撐著他澄清這世間一切不公的信念。
然他并不知曉,最苦最無奈的并不只有他一個人。
左小吟。
對不起。
是我一直以來,讓你成為了我恨所有人的犧牲品。
在他費盡苦心,終于找到了被簡止言藏起來的左盈,問清了一切的真相之后。他就已經(jīng)開始想去原諒于她,補償她。
所以,才那么費力地從皇上那里爭取來了左家翻案的余地所以,才想費盡一切努力還她一個清白。
這是他鬼刺,欠她左小吟的。
所以,他想如果是和她,和一個孩子,那樣生活。
有個房子,有片菜地。
孩子門前歡鬧,落日,炊煙。她推開門,倚在門邊,看著他笑。
那是多少丹青,也描繪不出的美好。
他欠她一份美好,所以,他想,他愿意這般盡數(shù)還給她。
可那女子,聽到他的話,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噗地一就笑了,好像眼淚都笑出來了。
“我連那男人的面都不愿意見上一次,更何況,還要和他生活一輩子。我這心里頭,已經(jīng)裝不下第二個男人了。一個簡止言,就已經(jīng)毀了我這一輩子。我不想再毀第二次,更不想,讓這個孩子跟著我一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
“鬼刺,如果你見到那個男人,別跟他說這件事,我不想讓人家心里頭放個疙瘩。”
丹青潑灑。
鬼刺僵在那里,很久不能言語。
“你再好好想想吧。”
他失魂落魄,倉皇離開。
那句話,卻不知道究竟是說給誰聽。
“止言啊”應(yīng)蟬落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看著大冷天跪在水池中的絕色女子,終于還是不忍心的說出了口。
清雅的庭院里,清瘦的男子坐在石桌旁,細細的品著今年新上的貢茶。不語,淡笑。
“不用你假惺惺地求他。簡止言,我是告訴了鬼刺一切,那又怎么樣?有本事,你就殺了我,這般折辱于我有什么意思?!”左盈凍地臉色刷白似鬼,饒是這樣,她還是看著簡止言,似乎還在期冀著什么。
一陣微風(fēng)吹過,滿園的竹葉沙沙作響,有幾片落葉沾上了簡止言雪白的袍襟,被他輕輕抖落。他聽了這話,端了杯子手微微一側(cè),笑著說:“盈兒,我一直都寵慣于你,你愿意跪,自且跪去。”
左盈的表情明顯地不好看,她憋著一口氣堵在心里,眼淚忍不住就成串地落了下來。一旁地丫鬟干著急,在旁邊拉她,她亦倔著不起。
“簡止言,你個混蛋,你壓根就不喜歡我!你這么怕鬼刺知道以前的事情,不就是因為你怕他想起一切,對左小吟像以前一樣死心塌地么!你在嫉妒什么?!你個懦夫!你毀了她還不夠,為什么還要毀了我!”她憤恨地接過丫鬟遞來的棉袍,狠狠地扔在了地上,踉蹌地站起,轉(zhuǎn)過身就走。
簡止言對左盈的哭泣置若罔聞,輕輕提起茶壺精致的蓋子濾杯,又是一陣風(fēng)起,一片枯黃的竹葉不偏不倚落入了茶壺中,輕輕搖晃。
“嘩”茶水撒了一地。
“止言,這龍雪茶就就這么倒了,太可惜了。”應(yīng)蟬落被這場景的低氣壓給壓了個半死,好不容易逮了余空,岔開了話題。
簡止言很平靜,端著茶杯重新倒了一杯說:“它自足貴,也得知幾兩分寸。我不在乎,就已是沒了價值。”
忽然,刷地一下,一個黑色的身影暮然出現(xiàn)在他們二人身前,原來是應(yīng)蟬落的烏鴉。那烏鴉施了一禮,上前一步附耳于應(yīng)蟬落,低聲說了幾句,就退下了。
而應(yīng)蟬落的表情,鮮有的難看。
他皺著眉頭,說了句:“你那個左小吟,還真是個能搗事的主。”
簡止言聽了這話,顯得倒是挺開心的。喝了茶去,說:“怎么了,砸你場子了?”
“那監(jiān)獄上到獄卒,下到犯人,現(xiàn)在都不肯配合,搞的南狼那個監(jiān)房是不得安寧。看守南狼九閣的人,今個一天,就因為莫名其妙的事故傷了三個,殘了一個。嗎的,到底想干嘛啊她這是。”
“那可不一定是左小吟搗鬼,她還被關(guān)在鬼刺那呢,說不定是喬楚在背后搗鬼呢。”
“左小吟今個中午嚷嚷著沒吃飽,讓那禁衛(wèi)又找人給她送飯,趁著外面人送飯的時候,給一獄卒傳了個話。那獄卒接著就把話傳給了女囚她幾個心腹,監(jiān)獄里現(xiàn)在鬧騰地一鍋螞蟻一樣,到處都造反讓放了南狼,還說九閣暴力逼供啦,殺人滅口啦。鬼刺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干脆就不管了,事情就整個砸到九閣頭上了。老頭子那邊催人催的急,我這邊狗屁還沒審出來,雞沒吃上,還惹了一身騷。”應(yīng)蟬落氣的直跳腳。
簡止言笑著安慰他,說道:“應(yīng)兄,還是那句話。你只要幫我見到左小吟,我保證她不會再成為你的麻煩。”
“真的?你可別再和上次一樣,我?guī)闳ヒ娝愕购茫瑥U了人家喉嚨不說還要把人手給廢了,我這還給你記著呢。現(xiàn)在她是朝廷重要的人證,你可不敢再動她一根汗毛了啊,不然,最后還得我吃不了兜著走。”
“你放心吧,我這次,不會讓她受傷的。”簡止言胸有成竹,好像已然看到了左小吟被自己控制的場景。
“”應(yīng)蟬落猶豫了很久,終于咬了咬牙,一狠心,點了點頭。“成交。”
注1:關(guān)于這個孩子的身世看不懂的,省略的章節(jié)里有說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