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密謠另藏玄,心思自無端。
等到左小吟從鬼刺那里回到東一間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
還沒進去呢,就聽見南狼在里面暴躁地砸東西。
左小吟站在門外苦笑,這小破孩好稍微有那么一點點理智記得自己現(xiàn)在是個女子,不然,咆哮地聲音早變成男人了。
等到監(jiān)門開了,左小吟拖著身子蹣跚走進去,才明白南狼這次發(fā)飆到了什么程度。
滿地狼籍,除了都司如還敢膽大地去接近南狼勸她,其他女囚們早都躲地遠遠的了。左小吟頭忍不住嘆了口氣:“哎。”
“我回來了。”她無力地舉起手。
本來亂哄哄地東一間一下安靜了。
左小吟忽然發(fā)現(xiàn),女囚們熱淚盈眶,看她的眼神猶如看救世主。
連都司如都飽含熱淚,顫抖地說:“盈姐,你終于回來救我們了。”
正端著著東一間幸存的最后一把木椅作勢要砸到墻上的南狼僵住,轉(zhuǎn)過身子看到左小吟,不敢相信地扔了手里的椅子,三步并兩步的直奔過來,一把抓住了左小吟的肩膀拼命地搖:“我靠你死哪了你個白癡女人你大半夜被鬼刺提審怎么提審到現(xiàn)在一天啊混蛋你到底想干嗎你知道不知道我現(xiàn)在很想把你撕了把你砍了把你剁了把你”
左小吟被他搖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抽空打斷他的話按住他的胳膊說:“我麻煩你說話能不能斷句你不怕憋死我還怕吵死!!別搖了!沒事也別你搖死了!”
左小吟和南狼基本天天吵架,一日不吵,一日不成歡。
這是東一間女囚們早已認定也是習(xí)慣的事實。
可是今天左小吟那表情和口氣,雖然是和以往一樣的插科打諢,卻明顯地有些生硬和僵冷。明顯地連神經(jīng)大條地南狼都察覺到不對了,他緊緊皺了眉,眼角似乎掃到了什么,一把抓過她的手腕,瞬間,陰霾一下籠罩了他清秀的臉上。
他一把抓了左小吟,二話不說就朝墻角里他們的私人地盤走去。
一旁的都司如明眼色地領(lǐng)著一干女囚該干嗎干嗎去了,給他們留了足夠的空間。
南狼把左小吟推倒墻角,一手抬高她的手腕道:“這是什么?”
左小吟一看,頓時明白了,那是昨天夜里被綁著勒出的痕跡。
“你不是看到了?被綁了被。“左小吟移開視線,輕描淡寫。
一聲冷笑,南狼一手鉗住左小吟的手反按于墻上,一手抬起她的臉強迫她和自己對視:“我知道是綁的!而且是明顯是掙扎的痕跡!他讓你多痛苦,你才能把胳膊上掙爛成這樣?!他給你上刑了?什么刑?憑什么給你上刑?!”
一連幾個問題,問得左小吟半天張了嘴不知道說什么。
若在平時,左小吟會非常口順地隨便編幾句也就把南狼給哄過去了。
可今天,不一樣。付出了這么多只得到一個模糊的地圖,滿滿的煩躁,身體的屈辱疼痛,還有在鬼刺那里的尷尬委屈以及無發(fā)描述的羞辱,加到一起,足夠她冷冷地推開南狼,拋下一句:“和你沒關(guān)系。”
南狼怔住了。
他下意識伸出手去拉左小吟,可她卻狠狠地一甩手,打開了他的手。
看著左小吟的蹣跚的虛弱背影,南狼一拳打在了墻上,鮮血不斷地滴下,可他卻毫無感覺一樣垂著頭沉默不語。
和他沒關(guān)系。
的確,她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抱著枕頭,左小吟一頭栽在了床上,然后就迷糊著睡了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居然這次折騰大發(fā)了。強撐著的身體在一接觸到熟悉的床就徹底垮了,迷糊間,她感覺身體一會冷得要死,一會熱的要死,頭疼,口干。
居然在這個時候病了,真他嗎的。
左小吟燒的迷糊,腦子里卻盤旋著這個想法。
“師傅,她怎么樣了?”南狼一改以往的急噪,少有地冷靜,只是在看著躺在床上的左小吟的時候,眉眼里才會有那么明顯的焦急和擔心。
四周女囚們都安靜異常,只因一襲松垮玄袍的男人給她們下了足夠的迷藥。其實,他現(xiàn)在擔心地不是迷藥的藥力什么時候會消失,也不是左小吟莫名起的風寒,而是左小吟本身的變化,還有南狼現(xiàn)在的變化。
想到這里,喬楚咳了一下,側(cè)過臉,妖魅的臉上浮離著淡罔出塵的表情。他把左小吟額上的毛巾取了下來,換成新的,隨即過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說道:“南狼你已經(jīng)知道了?”
“怎么了師傅?知道了什么?”南狼把視線從左小吟身上轉(zhuǎn)過來,看著他。
喬楚看著南狼那清澈見底地琥色眼眸,到了嘴邊的話打了個圈折了回去。“左小吟昨天是象以前一樣被鬼刺帶走了是吧?”
“恩。”南狼點點頭,隨即剛才清秀乖巧的表情瞬間變得陰騖,“我不知道鬼刺給她上了什么刑,都司如說她下面衣服上沾得有血。”
“”喬楚額角跳了很久。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子,他的臉色并是不是特別好,幾分惆悵。
他想起昨天夜里鬼刺半夜見他的情景,可又看到她現(xiàn)在這般模樣。
他是不是做錯了?
是不是不該拒絕小刺猬?
他只是沒有想到,小刺猬你真的為了這腐朽的王朝做到這種地步。
毀人清白這般事情,你原來真的可以做的出來?你到底去找了誰來做這件事情?
如果,昨天夜里不拒絕鬼刺的要求的話。
如果,昨天他答應(yīng)了鬼刺
喬楚心里一團亂麻。
想到這里,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拿出一丸藥,掰開左小吟的嘴給她喂了進去。然后把那**藥給了南狼說:“這個是補藥,你以后每天讓她吃一粒。”
南狼接了,卻還是疑惑:“師傅,你讓她吃補藥干嗎?她受傷該吃療傷的藥啊!”
揉了揉眉心,喬楚覺得自己在作孽的路上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反了。
“你師姐來了葵水而已,自然需要補藥。懂了么?還用我給你講什么是葵水么?!”
南狼在愣了一下之后,臉瞬間紅了透徹。他憤怒的炸毛扭頭,說:“師傅你快走吧,不早了!”
喬楚站起來伸了伸胳膊,拍了拍南狼的肩膀說:“以后對你師姐好點。”
“啊?”
等到南狼回過頭,喬楚已經(jīng)不見了。
這夜,左小吟病了一夜,南狼守了一夜。
左小吟夜里迷糊著醒過來幾次,倒是象個孩子一般鬧人,隨便抓著什么東西就亂砸,砸完還亂哭亂叫:“疼!放開我疼!好疼不要,不要!”
從來不會照顧人的南狼這次更是手忙腳亂,他緊抱著她,給她喝水,她亂打一通把水打掉。他重新去給她灌,回來繼續(xù)緊緊抱著她,一動也不敢動,象哄孩子一樣連哄帶騙地給她喝藥喝水。
一夜折騰下來,南狼臉上身上到處都有左小吟抓打的痕跡。
她鬧得累類,痛哭著睡著了。他還是不敢睡,摟著她給她擦臉。
她脖子上出了很多汗,他沒辦法,只能稍微把她囚衣拉開。領(lǐng)口的扣子解開了三個,露出一片肌膚。
以及,深深淺淺的紅色痕跡。
南狼手里的軟巾忽然啪地一下掉在了床上。
她摟著他,南狼靜靜地,一動也不動如同一塊石塑,蒼白的面上看不出表情。
突然,他的嘴角,彎了彎,象笑,卻如戲子的濃妝。
輕輕用手指劃過她的臉,他想。
他想。
他連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一片空白。
等到第二天左小吟醒來的時候,已是晌午。鬼刺沒讓人催她去上工,她也不意外。
不過,她卻并沒有看到南狼。
后來傍晚時分,下工的都司如說南狼留在監(jiān)場吃晚飯幫工,也沒多想。
因為她現(xiàn)在滿腦子的心思卻放在了另外一件事情上。
昨天夜里,左小吟做了一夜噩夢。
噩夢她早做習(xí)慣,況且又是經(jīng)了那般事情。不過在昨夜那噩夢里,她卻反復(fù)聽到了左衛(wèi)先前唱與她聽的歌謠。
“秋千園,花滿院。柳蔭下,躲鶯燕。掩山藏,清泉潺。君北顧,她西盼。醉三朝,羞十嬋。儂里語,依步連。香隱處,鴛鴦譜。魚雁書,縱綿纏。”
這歌謠,她原本以為,不過是字面意思罷了。可不知為何,一夜噩夢之后,左衛(wèi)那滄涼而苦楚的曲調(diào),分外壓著一種隱秘藏辛的滋味。
他一直叮囑著她:不要忘記這首歌謠。
真的,只是字面意義么?如果只是字面意義,不至于要單單那么囑咐她要記著,大可以省略前面那些無用的詞,只留最后兩句就好。
就在左小吟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一旁正在教一個女囚認字的都司如叫道:“別這么讀啊,這句子是要豎著看的。”
都司如無心的一句話,宛如一道閃電劈入了左小吟的腦海里。她趕緊問都司如要了張紙,拿了個炭棒把那首歌謠豎著寫了下來。
秋千園,花滿院。
柳蔭下,躲鶯燕。
掩山藏,清泉潺。
君北顧,她西盼。
醉三朝,羞十嬋。
儂里語,依步連。
香隱處,鴛鴦譜。
魚雁書,縱綿纏。
整齊的排列之后,左小吟愣愣的看著那張紙,半天不知道說什么好。
這居然是首藏字詩。
如果把兩句中間的字挑出來,恰好連成了兩句話:“千蔭山北三里隱雁,滿鶯泉西十步鴛面。”
如果把最后一句看似不通的“鴦面”換成同音的“陽”,這就完全湊成了這樣一個完整的地點。
“千蔭山北三里隱雁,滿鶯泉西十步陽面。”
得到這個地點之后,左小吟卻冷靜了下來。
她不動聲色地用炭棒將那張紙上的字全部抹黑,然后揉攔撕毀扔掉,隨即漫不經(jīng)心地喊了一聲:“都姐,你知道千蔭山和滿鶯泉是什么地方么?”
都司如放了手里的紙,想了想說:“恩,我聽說過。”
“那你知道在哪么?”
“盈姐,你信天懺教?”都司如反而反問了她這么一句奇怪的話。
左小吟愣了下,說:“天懺教是什么東西?”
“額,這個啊,說來就話長了。”都司如揮揮手讓一邊坐著的女囚們讓了位置,坐到左小吟旁邊神秘兮兮的說,“千蔭山和滿鶯泉是天懺教的圣壇所在地啊。你知道,這兩個地方一個被稱為天懺教的圣山,一個被稱為圣泉的。傳聞千蔭山上千年青樹,從不凋黃,故名千蔭山。滿鶯泉在千蔭山山頂,因為泉邊全部都是不凋的紅杏,每年都會密集百鳥,尤以鶯多,一到時節(jié),就百鶯其鳴,所以才叫滿鶯泉。”
“都姐你知道的好詳細啊。”左小吟挺好奇,都司如的確肚子里有那么一點點墨水,可不至于這么書卷氣。
“嘿嘿。”都司如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不瞞盈姐你說,我以前是在千蔭山附近的一個小城里人,身邊有很多天懺教教眾,聽多了也就記住了。”
“可是我沒聽說過天懺教啊。”左小吟說道。
“這個。”都司如聽到這個問題,臉色有點變,口氣也吞吐起來。最后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偷聽她倆之后,才湊近左小吟耳語:“盈姐你年歲不大,自然是不知道十三年前換朝之時,天懺教被朝廷查封的事情。十三年前,天懺教很得民心,也一直挺得朝廷支持。不過后來換了皇帝老兒,就變了世道。天懺教被皇帝一張破紙定罪成了邪教,教主被逼得自殺在滿鶯泉里的璇璣臺上,大部分主心教眾死的死,逃的逃。雖然現(xiàn)在皇帝老子不再去理會天懺教了,但是天懺教也元氣大傷,只能小規(guī)模活動了。”
聽完這番話,左小吟的心思有些微妙的發(fā)沉。天懺教?
這事,為什么變得越來越復(fù)雜了。
“這樣啊。都姐,你這么了解天懺教,也是教眾之一?當年因為這個進來的?”左小吟隨口也就問了句。
“啊,呵呵不是,我不信那玩意。我怎么進來的?沒啥,我沒進來前是個寡婦。喜歡上俺們那地方的一個賣貨郎,一來二去就跟人家過了。結(jié)果后來被以前那個死鬼老公家的婆婆給知道了,一下撞死在了我家門口。她閨女就把我一紙訴狀給告了,說我理,違綱常。”都司如口氣平平淡淡的,閑話家常的模樣。
左小吟沒想到都司如竟是有這般遭遇,說:“都姐,那你現(xiàn)在那個丈夫都不管你?我也沒見人來看過你啊?”
說完這句話,她很快就后悔了。
都司如怔在那,瘦長的臉上帶著一絲左小吟熟悉的苦痛。她很快就別開視線,把鞋踢掉,坐到床上笑笑說:“他啊,娶了我那死鬼老公的妹妹。”
“”左小吟怔了。
“其實吧,也想明白了,男男女女,一來二去,不就那回事。為錢為利為色。我一寡婦,年老色衰,憑了什么讓人一好男人苗子砸我手里不是?我和那死鬼老公當年的屠戶鋪面,被那賣貨郎卷了,錢吧,也扔他身上了。后來自己在這里頭呆久了,自個竟也就慢慢想通了。哪有這么巧的事,又哪有這般好的事。他瞅上的是我的錢,我那小姑子,早就和他相好了。就不知那小姑子咋個就那狠的心,那可是她親老娘,就這么被她逼死了。為了錢,為了色,值么?”都司如擺了擺手,倒是豁達。
“都姐,原來你這么”左小吟表情有些動容。
“哈哈,盈姐你沒必要覺得我可憐。我跟你說,進這里頭的人,都是苦命人。比我苦的,多了去了。”
“你不恨么?”
“恨?恨啥?恨我那狠心的小姑子?恨我那狼心狗肺的情郎?開始我挺恨的,我不瞞你說盈姐,我開始的時候天天夜里做夢都想把這倆人給拆把拆吧煮了燉了吃了。可是后來呢,后來每天過得痛不堪言啊,每天在這里遭罪不說,心里頭還得給自己繼續(xù)遭罪,我這不是把自己的心窩子都給鎖到這大牢里頭了?盈姐,咱不能這么傻,傻啥啊,別人害咱,我們自己不能害自己吧?他們可以把我丟監(jiān)獄里,我總不能還把自己的魂也拷起來吧?只要對得起自己的心,沒什么是不對的。”都司如掏心掏肺的說了,是真正的無心之言。
可對左小吟來說,這卻如同一盆水,潑上了她被仇恨日夜煎熬的心。
昨夜初經(jīng)人事的痛和恨,以往圖盡半生的簡止言這三個血淚大字,在都司如一襲話里,變得分外幼稚可笑。
恨啊。
很恨。
恨得都差點失去了理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