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南狼充救星,亞姝遭盆吊。
不知從何時起,左小吟已經(jīng)習慣在深夜驚醒。夢里偶爾會見到的大片杏花,會聽到的鷺鷥小調(diào),以及――似蝶翅一樣忽閃忽閃的耀眼陽光,都在睜開眼睛的瞬間,坍塌成一片片的黑暗石墻。撲滿鼻尖的是腐爛發(fā)霉的氣味,此起彼伏的鼾聲,女人凄厲的哭叫,她卻是麻木的閉了眼,直直躺著,在心里計劃著每一天,每一天。
只是如今。
“白癡女人,你沒睡吧。”
坐在椅子上的左小吟挪了挪,把背對準了那聒噪的家伙。
南狼依舊不死心,靠在墻上,陰冷地月光從囚窗里射進來,手腕上栓在桌腿上的鐵鏈折射出森然的反光。他笑的依舊清澈凜冽,嘴角的鮮明的烏青淤血看起來是那樣的突兀。刻意遮擋的清俊容貌,滿是血污,狼狽異常。
“白癡!我是為你來的!快點放了我!”南狼皺著眉頭不耐煩地小聲喊,好象跟召一個丫鬟一樣。
左小吟咬牙。
該死的,為她而來?她雖然把誠意給她們看了,但并不代表她現(xiàn)在就想倒戈!而且,他到底有沒有腦子?作為亞姝的眼中釘,就為了這扯淡理由跑來東一間送死?
“南狼姐,我求你別折騰了成不?”左小吟實在受不了了,站起來轉(zhuǎn)過身四下看看,確認對面通鋪上的亞姝和女囚們都還沒醒,走到南狼面前蹲下小聲的說,“今天夜里是我看著你,你稍微老實點熬過去今天,為我好也是為你好。等明個兒一大早你就趕快回你西間去吧,我相信西虎姐一定有辦法讓你回去的不是么?”
“喂!”南狼不樂意了,瞇了眼睛呲了牙,明亮亮地閃。“你什么意思?”
“我說的夠清楚了,你給我回去。”
“不行!”
“為什么?!”
“因為我不高興,我不開心,我不樂意,我不……”
左小吟用手堵住了南狼那張嘴,只感覺腦袋上的筋突突的跳疼。
“南狼姐,你吃苦頭沒吃夠么?明天的話,亞姝指不定會怎么對你下手。”左小吟盡量誠懇的說。她絕對不能讓南狼這個家伙呆在這里,他肯定會壞她事情,尤其是眼下這個關(guān)頭。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又看了一眼對面鼾聲大作的亞姝。
南狼看她那表情,伸過頭湊近她耳邊輕笑:“我是來幫你干掉亞姝的。”
有那么一瞬間,左小吟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xiàn)了幻覺。她愣了半天,看著南狼臉上漸沉下去的清淡笑容,“你,你說什么?”
“我知道羅伍月給了你五天時間干掉亞姝。”南狼的表情輕描淡寫,他看著對面亞姝,長長的劉海滑在一邊,露出眼角三道血紅圖騰,在月光下那個視線莫名地染著一層讓左小吟心涼地血色。“我不是羅伍月派來的,亦不是西虎。有個不想讓你死的人,讓我來幫你,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左小吟怔在當場。
不想讓她死?
會是誰?在她一步一步在這個地獄里慢慢染成黑色的時候,還會有人不想讓她這個一無所有的丑丫頭死?
難道,是鬼刺?
不,不可能啊,他難道不是只把自己當成一個日后可以翻案的冰冷記錄而已?
“你不用想了。他說過,關(guān)于他,你最好一無所知。”南狼用手扯著自己的劉海,孩子氣地低頭玩弄,“你現(xiàn)在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干掉亞姝。至于怎么做我來處理就是。你只需要挑個最好的時機,以及理由。”
“那個人,那個人比你姐西虎對你都重要?我不明白了,南狼你究竟是什么人?”左小吟只感覺他身上浮現(xiàn)出越來越多的迷團,全部籠罩在這個人的身上,使得本來在她眼前活生生的一個單細胞男人,隱藏成了一團黑線糾纏的亂麻。
南狼仰了頭抵在墻上,笑的分外張狂,“我告訴過你了,小爺叫狄昴,用你那豆腐腦袋好好刻下來吧。其他的,你一樣不用知道。”
左小吟看著少年嘴角那狂妄的笑,一個問題下意識滑出了嘴邊:“我一直忘記問你,你多大?”
南狼愣了下,低下頭看著自己拷在桌腿上的手,一個一個數(shù)起手指頭來。“十三。”他數(shù)了三四遍,極其自豪的抬頭沖左小吟笑。
“……………狄,狄昴是吧?”
“是啊!”
“你,你吃飼料長大的是不?”
“………嗎的白癡女人,小爺這叫少年老成!”
少年老成也不是這樣老成法吧!虧她還一口一個南狼姐!都叫到哪里去了!她今年都十八了啊喂!她居然喊了一個還沒有及冠的小孩子喊姐姐,啊啊她真想一頭撞死或者掐死這死孩子。
左小吟抬起眼睛憤恨的看他,如此近距離之下,面前的南狼象一張剪影一般分明。月光下的少年仰著頭,額前的劉海亂發(fā)散在一邊,眉目間張狂顏色,幾許青澀不期然順著挑釁的視線流露,眼角的三道血紅圖騰象鮮明的淚線,勾勒著他異常明亮清澈的眼瞳――這個家伙,居然還只是個半大孩子而已。
而就是這個半大孩子,居然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問她:“你磨嘰個什么磨嘰!到底什么時候干掉亞姝?我可沒那么多閑工夫天天陪你在這里瞎耗!”
殺,被殺。
這地獄里,竟還有這樣一個早已習慣此類規(guī)則,甚至在這種規(guī)則里跌打滾爬成如斯老成的一個小小少年。
………原來,背負著別人所無法理解的命運的人,不只是她一個。
左小吟心里沒來由地一緊,別開了視線看了看依舊熟睡的亞姝,輕輕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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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亞姝早早醒了,第一件事情就是興致沖沖地折騰南狼。左小吟在一邊安靜看著,沉默不語。南狼早就有心理準備,依舊是在眾人眼中詭異陰森的沉默女子,任亞姝拳腳相加,不反抗亦不多言。
很快就是上早工的時辰。
早工工地上,亞姝是故意在南狼脖子和手上本來的枷鏈加長了許多,讓左小吟拖著他在監(jiān)場上大搖大擺地走。這無疑會使得左小吟直接當成承受西間那邊憤怒的明顯靶子,依她的性子,本該是死活都不會干的。只可惜,南狼一直朝她使眼色讓她當這個差。而且……如果南狼被亞姝親自拉扯著,絕對會被折磨得更慘。
她糊里糊涂的就應(yīng)了這差事。結(jié)果,不到半個時辰,左小吟就悔的腸子都青了。因為實在被西間那群人尤其是西虎那要吃人一樣的目光盯的后背發(fā)涼,她帶著南狼接了一個鋪石板路的工活,這個活就不但得背著重重的石板,還得頻繁彎腰跑躺,工程量不大,卻是個細致活,因而,這活人也就少得多。
這才過了多久,那南狼就跟大爺一樣尋了一個大樹往那大刺刺一坐,摘了幾片大葉子蓋到眼睛上瞇著眼睛就睡。
左小吟被他氣的咬牙,也不敢大聲聲張,走過去一腳踢他肚子上:“你給我起來,被人看到了你還想活不想了?”
“再不睡覺我才會死!我就是死也得睡覺,不行不行,昨天夜里跟你折騰得我就沒睡成,大早晨又被那豬頭女折騰,你當小爺我是鐵打的?”他翻了個身,不耐煩地揮手,跟趕蒼蠅一樣把左小吟往一邊推。
左小吟深呼吸了兩口氣,彎下腰一把擰了南狼的耳朵笑,“毛頭,我讓你起來你聽不見?”
“嗎的,你才毛頭!我昨天都跟你說清楚了,你要么叫我南狼姐,要么叫我昴爺,別隨便給我起名字啊白癡女人!都說了是‘昴宿’的昴,不是那個毛!那種一看就是給狗起的名字,你當我會答應(yīng)么?!聽懂了么?!”南狼憤怒的扭頭,明亮的眼睛象潭清澈的湖水,汩汩的流著琉璃一樣的光澤。
“恩,毛頭。”
“…………”
南狼暴走,還沒開口,就被左小吟一把按住了腦袋狠狠□□。頂著一頭毛團一樣的腦袋,南狼是想打不能打,想罵不能罵。他沒辦法,上面那人交代過,一定要讓著這個死丫頭。這死丫頭陰險到家了,不但套出了那人交代的這句話,還套出了他的一個弱點――嗜睡。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他忍。
忍到干掉亞姝,他就可以回去逍遙的睡他的大覺,再也不用對著她這張只會傻笑的丑臉欲哭無淚了。
“毛頭,中飯的地方就在那邊。”左小吟□□完他,心情大好,指著一旁空地上三兩獄卒圍著的幾口鍋。
南狼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理了理跟小狗一樣亂的頭發(fā),伸了個懶腰:“走吧,讓咱去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望著碗里的黃倉米,左小吟的視線有些發(fā)暗。
一直都是普通碎渣米的飯,為什么今天會換成顏色略深上許多的黃倉米,她比誰都清楚。她扭過臉,看著身邊的南狼扒拉著碗里的飯大口大口的吃,滿臉無謂的輕淡表情,心里莫名地倉皇。
而一邊的亞姝則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大笑著把飯倒在嘴里,堵著嘴巴還不忘記跟左小吟打鬧說笑:“盈妹子,你今天氣色可不怎么好,今天好不容易改善了伙食,你可得多吃點。你老吃那么一小碗可是當真不行,我跟你說啊,這黃倉米可是平常很難吃到的飯,在我家鄉(xiāng)……”
左小吟扯了扯笑,低著頭扒飯,明明是比碎渣米軟上很多的黃倉米,卻好象硬得跟石子一樣硌得她嗓子眼發(fā)堵。她一邊拼命地低頭吃著米飯,一邊在心里罵,這該死的米,怎么這么難吃,嗆的鼻子都發(fā)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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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晚飯。
一切如南狼計劃得一般,在囚間角落里還正在兀自玩著賭博大笑的亞姝,被一個獄卒喚出去說有獨食得賞。
南狼和左小吟,緊隨其后地跟了上去。
是一間土牢。
左小吟一直隱藏在黑暗的陰影里看著。
亞姝果然是個直腸子的家伙,聽說有賞飯吃,啥都不想,抓起擺在面前的那一條臭鲞魚就塞到了嘴里大吃特吃起來。一邊吃一邊還把剩下的一條偷偷揣到懷里,似乎還想藏起來日后再吃。
時候剛好。南狼朝左小吟做了個手勢,推開暗門,跟著那個獄卒進了土牢。
“你?”看到南狼的時候,亞姝的表情分外驚訝。
而沒等她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南狼朝她笑了笑,身后的那個獄卒上前就直接一悶棒將亞姝打倒在地。那獄卒動作相當熟練干脆,從懷里掏出繩子直接把亞姝就地捆翻。南狼走到倒在地上的亞姝面前,蹲下來拍了拍她的臉,笑:“亞姐,最后見到的人是我,你很不爽吧?”
“你這個賤人!”亞姝激烈的掙扎起來,憤怒的罵著。“你要做什么?!盈妹子呢?!你把她怎么樣了?!”
南狼并未回答她,只是狠狠地捏住了亞姝的臉,在她嘴巴里塞了破布進去。隨后直起身子,從懷里掏出三張銀票,遞給了那獄卒。那卒了然的笑了笑,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從一旁角落里拿出一張破席將捆成一團的亞姝卷在里面,隨后又拿出布條封住了亞姝的耳朵和鼻子。隨后,將她倒立過來靠在了墻上,頭抵著地。(1)
“不消半刻,她就沒命了。”獄卒給南狼做了一個安心的手勢,又踢了一腳還在不停掙扎的亞姝,“放心好了。”
南狼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也不看亞姝一眼,推開門走了出去。
而這個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一直站在陰影里不肯出現(xiàn)的左小吟,是怎樣一種情況。她緊緊地掐著自己的手腕,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倒靠在墻上的亞姝,混身不停地顫抖。丑陋的臉上,浮現(xiàn)著他從未見過的害怕,后悔,自責……她,果然不忍心么?
南狼下意識地伸出手拍了拍左小吟的肩膀,可她卻宛如受驚一樣回過頭驚顫顫問他:“她會死?對么?”
“……當然。”
“…………”左小吟低下頭,無力地軟倒在墻上。為什么?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她腦子里滿滿的都是亞姝這些時日來對她的照顧,對她的笑,對她的關(guān)心?她一直強迫自己,要想起剛開始亞姝是怎么對她的,要想起這個女人對自己的壞。
可是亞姝對她的壞,真的已經(jīng)夠去死的地步了么?
左小吟的心里一團亂麻,宛如走入了懸崖峭壁一般搖擺著,動搖著,卻始終不敢朝前邁出一步。
“嗚,嗚。”那邊被堵住口鼻的亞姝已經(jīng)不再象剛才那樣掙扎,瀕死一樣的絕望氣息,讓左小吟的面色更加蒼白似紙。
南狼嘆了口氣,“要不然你先回去吧,不用在這里看著她也會死的。”
可左小吟卻搖了搖頭,不但沒有走,反而上前一步推開了門。南狼愣了下,看著左小吟搖晃著走到亞姝身邊。
左小吟彎腰蹲在了亞姝對面,還沒有失去意識的亞姝看到左小吟的剎那,已被血絲布滿的小眼睛里忽然燃了明亮的顏色。
她顫抖地伸出手一咬牙,拉開了亞姝嘴里的破布。
“咳,咳!”被倒掛在墻上的女人,咳了幾口污血,被毒素窒息的氣息散亂不可期,“是,是盈,盈妹子啊。”亞姝現(xiàn)在意識已近模糊,只覺大概眼前忽然出現(xiàn)的這個丑丫頭,看起來是那么的窩心,窩心地讓她竟然想掉那該死的眼淚。
她快死了。
她亞姝是很怕死的一個人。無數(shù)次想過,臨死前會不會見到她親手廢掉的出墻老公?會不會碰到她在監(jiān)獄里折磨死的那些女人?因為害怕他們,所以不敢死。
可如今,快死了,卻見到了一個只跟她不到一個月的丑丫頭。
這丫頭替她擋了一刀,她還欠她一條命沒還呢。可惜,還不上了。
“盈妹子,我,我給你留了條魚,魚吃……咳,咳……先前,先前……太,太對不住了……咳啊啊……我,我……我都快死了……沒,咳啊咳啥還你的……咳了,你,…咳咳……能,能不能把這條……條,魚,魚給收下……能稍微,還上一點,是一點……我不想死了,還欠你這么多……咳咳……”她的眼睛逐漸灰敗,在左小吟完全傻掉的視線里變得異常模糊恍惚。她甚至笑了,笑著對左小吟說,“盈妹子,別,別哭,我早,早該死了。你是個好姑娘,眼淚值錢,我,我受不起。”
好姑娘。
嘩啦啦的水,象小溪一樣從左小吟眼睛里流了出來。關(guān)也關(guān)不住,收也手不住。從一開始呆傻地愣著,到最后不知什么時候一滴一滴的眼淚,到現(xiàn)在哭得鼻子眼睛擰成了更加丑陋的一團。左小吟大哭著,用力地伸出手去把亞姝翻過來,去解她身上的破席。一旁南狼和那獄卒見勢不對,趕忙沖上來制住她,可她卻瘋了一樣咬他們,打他們,拼了命一樣去扯亞姝身上的破席。
亞姐,亞姐,別死。
什么狗屁你死我活,什么狗屁的錢和爭斗,我,我不想殺人,不想殺了你。
只是因為這種理由去殺了你的話,和簡止言那種人又有什么區(qū)別?
我不要,死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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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此種方法叫做“盆吊”,這是到先給囚犯吃兩碗干黃倉米飯,晚上加些臭鲞魚,然后趁飽帶到土牢里,用繩索捆翻,再用席子卷起來,塞住七竅,把人顛倒過來豎在壁邊,不消半個更次,便結(jié)果了性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