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104.
其實很久以后,阮素才明白過來季明崇在她身上的孤擲一注的勇氣以及良苦用心。</br> 他曾經(jīng)是人們口中夸贊的商界天才,無論是心機城府,根本不輸給別人,又怎么會那么巧的讓她碰到周云菲呢,又怎么會恰好讓她聽到那些過往。如果非要用黑白來形容的話,季明崇一半是白的,一半是黑的,他也分外痛苦,他過去二十二年受到的教育,并不認可他自己的行為,可他又不得不那樣做,因為他在深淵里,在黑暗中,他怕別人會搶走她,所以他不得不將一切橫穿在他們中間的不確定因素通通都壓制住。</br> 事情不是周云菲想象的那樣,她不是逃不掉的,他給了她離開的機會,這是他愛她的證明。</br> 原來,周云菲是被他逼走的,他是不會允許有人質(zhì)疑他對她的感情,更不會允許那人在她面前胡說八道。</br> 原來,當初那個騷擾過她的男人,是被他解決的,他一個小時前將那人揍得血流不止,下一秒回到家后他像是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陪她去買小多肉。</br> 還有很多很多事情,無一不表示著真正的他,根本不是她所看到的樣子。</br> 在訂婚前,他也許已經(jīng)厭倦了這樣的偽裝,又或許是真的愛她,愛到了不愿意再隱瞞的地步,所以他讓她知道了他不是溫和有禮,不是對人對事都友好積極的好人。</br> 季明崇坐在輪椅上,穿著深灰色的休閑服,他模樣淡定,臉上沒有絲毫被拆穿后的驚慌,只是在看向阮素時,那一瞬間的悲涼,還是透露了他的真實。</br> 他依然害怕失去她,抓著輪椅把手的手,骨節(jié)處正在泛白。</br> “你現(xiàn)在可以后悔。”他說,“我不會怪你。”</br> 有人說,愛一個人,用盡一切手段心機也要留她在身邊,這是自私的愛人。</br> 真正正確的做法,應(yīng)該是將自己毫無保留的坦露給對方,由對方來做決定。</br> 季明崇從前沒愛過什么人,他也不知道該怎么愛人,他甚至在想,如果是沒有出事前的自己,那個他會怎么去愛阮素呢?猶豫了許久,遲疑了許久,他決定給她機會,給她選擇的機會。</br> 阮素的確是受到了沖擊,她只是看著他,沉默了半晌說道:“我想回老家一趟,你知道,馬上就是我媽的生日了。”</br> 季明崇喉嚨干澀,眼瞼低垂,看著自己廢了的雙腿,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好。”</br> 阮素離開了,離開前,或許要加上一個詞,也許是暫時,也許是永遠。</br> 她走后,季明崇一夜未睡,半夜,毛豆也睡不著,他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現(xiàn)在學校里的老師同學都喊他大名,叫他毛豆的人越來越少,他已經(jīng)變成了大孩子,能看懂很多事情了,比如叔叔深愛素素,又比如如果素素真的走了,叔叔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好了。</br> 毛豆坐在了他旁邊的位置,客廳里的燈沒開,只有月光照射進來那一點點光芒。</br> 其實毛豆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br> “叔叔,你怪我嗎?”毛豆突然問道。小小的少年總以為是自己說的那些話,讓叔叔跟素素之間產(chǎn)生了隔閡與爭吵。他不知道該不該后悔,可是那些話他不說的話,他覺得對不起素素,說了的話,又讓叔叔變成這樣了。</br> 季明崇不知道呆坐了多久,身體都快僵住了,他側(cè)過頭看向毛豆,目光沉靜,“你只是做了你覺得正確的事。”</br> 毛豆又問:“你不擔心素素再也不回來了嗎?”</br>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話一問出口,叔叔的眼神都冰冷了幾分。</br> 可是,如果這不是叔叔想聽到的話,那么,他為什么又讓素素走了呢。</br> 季明崇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眼神不對,他收回視線,看向了之前陪她買回來的那幾個小多肉,目光柔和了許多,他低聲道:“擔心啊。”</br> 擔心到睡不著,擔心怕以后會失去她,恨不得立馬就買一張機票去她的面前,將她帶回來,讓她永遠也別離開他。</br> 只是,有一天晚上醒來,他在想,他重新活了下來,他可以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但還是想將為數(shù)不多的真誠都給她,就這樣簡單,不是以退為進,不是陰謀陽謀,就只是,不想騙她而已。</br> 毛豆見季明崇這樣鎮(zhèn)定,也以為他是很有把握,或者說即便素素離開,即便訂婚禮不成,他也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也許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可是接下來的三天,季明崇顛覆了所有人的認知,他似乎還是一如既往的工作,可他已經(jīng)不是他了,他失去了所有的生機,就像是離開了水的魚,離開了土壤的植物,奄奄一息。</br> 即便是跟著他一塊長大的盛遠,也沒想到季明崇有一天會變成這樣。</br> 這三天里,阮素沒有聯(lián)系任何人。季明崇也不讓別人去找她,兩人就這樣僵持著。</br> 第三天的深夜,阮素回了家,她的精神狀態(tài)也不比季明崇好多少,她今天一天都在路上奔波。這三天里,她回了一趟老家,在媽媽的墓前說了好多話,又去了季母的老家,季母曾經(jīng)跟她說過,很想念那里的茶園,她去買了一罐茶葉,想供在季母的墓前,又去了之前很想去的一座海濱城市,這三天被她安排得很滿很滿。</br> 她好像都沒有時間去想念季明崇。</br> 那三天里,季明崇幾乎沒怎么睡覺,阮素也一樣。</br> 回到家時,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阮素打開門時,季明崇還坐在沙發(fā)上,見她回來,他只是出神地凝望著她,過了不知道多久,他低聲說:“累了嗎?”</br> 阮素在見他時,就想掉淚,“嗯,還餓了。”</br> 季明崇想笑,但面無表情太長時間了,明明只有三天,可這三天里,他都忘記了該怎么笑,此時的表情,難看得很。</br> 阮素心想,這也就是她已經(jīng)被他套牢了,要訂婚了,不然他這表情,可是要給魅力值跟顏值拉分的。</br> 兩人去了廚房,阮素下廚,季明崇打下手,做了兩碗面條。</br> “這是宵夜還是早餐?”阮素笑。</br> 面條里臥著荷包蛋,香味很誘人。</br> “宵夜。”季明崇說,兩人面對面坐著,安靜地吃著面條。</br> 過了許久,季明崇聲音略顯低沉,“我給過你機會了。”</br> 給過你離開的機會了,但你回來了。</br> 阮素抬起頭來,看著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他一向有輕微潔癖,這幾天可能是沒怎么刮胡子吧,看起來頹廢又滄桑,仿佛熬了好幾年。</br> 她想起了毛豆問她的那個問題,喜歡季明崇什么呢?</br> 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愛。</br> 愛他在雨幕中朝她過來的樣子,愛他陪她去逛超市的樣子,愛他偶爾跟她會心一笑的樣子。</br> 太多太多了,而很巧的是,她愛他的那些樣子,跟他真正的模樣一點都不沖突。</br> 她從不認為自己是他的救贖,如果非要用到這個詞的話,她覺得在救贖這個詞前面加上“相互”會更恰當,因為她也是內(nèi)心有傷痕的人,跟他在一起,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愜意與安心,沒有人知道,這段時間想著訂婚禮,想著要布置他們的家,她每天有多開心。</br> “嗯。”阮素說,“我也給過你機會了。”</br> 季明崇這個晚上睡得很沉,他睡著的時候,唇角帶著一絲微笑。</br> 第二天,毛豆起床看到阮素正在準備早餐,眼睛瞪圓,嘴巴微張,阮素忍俊不禁,好幾年了,都沒看到毛豆這小孩的一面了,她還記得,最開始見到毛豆時,他還在上幼兒園,乖巧可愛又懂事。那時候他還很小也很矮,這一眨眼,他都比她要高了,馬上也要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br> “我看到了什么!”毛豆驚嘆。</br> 阮素回過頭來,“看到了美女。”</br> 毛豆竄到她面前,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左看看右看看,“美女曬黑了。”</br> “是啊,去了一趟海島,紫外線太強了。”</br> “去海島不叫我。”毛豆扼腕不已,“我早就想去那里了!”</br> “等冬天你放寒假了帶你去。”</br>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毛豆還要去上課,初中生的課程也是很緊張的,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接送了,腿很長,每天騎單車上學放學,速度也很快。</br> 在出門前,毛豆壓低聲音,努了努嘴,“怎么回來啦?”</br> “我本來就沒想走。”阮素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你叔叔這三天是不是很緊張我,很擔心我?”</br> 毛豆:“……?”</br> 阮素:“馬雯說,他之前追我追得太容易了,好像也是誒。”</br> 毛豆:“?”</br> 他一臉“你們女人是怎么肥四”的不解表情,令阮素又笑了,阮素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變得認真起來,也悄悄地小聲說:“我啊,一開始留在這里,的確是為了你爺爺,也為了你奶奶,可現(xiàn)在我留下來,就是為了他了,我發(fā)現(xiàn)我不管走到哪里,都好擔心他。”</br> 擔心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心情好不好。</br> 就算這三天里,她沒有跟他聯(lián)系,她將自己的行程安排得很滿,滿到似乎沒有時間去想他,可事實是,走到哪里都是他的影子。</br> 看到好吃的,就想帶回去給他吃,看到美景,就想拍下來分享給他……</br> 或許,不只是他離不開她,她也離不開他。</br> “三天是我的極限,也是他的極限。”阮素說,“我離不開他,所以,試試吧。”</br> 人生本來就是這樣的。</br> “不管他是什么樣子的,我確定,他都不會傷害我。”</br> 這是她最確定的事,她對她愛的人有信心。這輩子她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就是回到他的身邊。</br> 毛豆也拍了拍胸膛,立下了豪言壯語,“這個你放心,我也絕對不會讓他欺負你!”</br> 在他出門前,他想起什么又將腦袋伸了進來,小聲說:“還有一句話沒跟你說,叔叔也許是裝的,但他喜歡你不是裝的。”</br> “我知道啊。”阮素站在陽光里,“不然我早就連夜買站票跑了。”</br> 毛豆嘿嘿笑,“那我去上學了。”</br> “去吧。”</br> 他說的話也隱約傳來:“愁死我了,這三天我也沒睡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