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br>
    「如果，你能夠接受別人給你的苦咖啡，為什么就不能夠接受那已經(jīng)加了甜味的咖啡？」</br>
    那一場混亂，我只聽到這一句。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健抓住了校長的衣領(lǐng)，另一只手握緊了拳頭，校長卻不眨眼睛地任由他。</br>
    「偽君子，你給我閉嘴！然后滾出這個班級！」健大喝著。</br>
    「健！放開校長再說！」我過去拉開了沖動的健，他對于女生的話多是會妥協(xié)的。所以，他松手了。校長沒有動手整理被健弄亂的衣服，他只是收起了笑臉。原來校長可以有這么認(rèn)真且嚴(yán)肅的時候……我抓緊健，心里這么想著。</br>
    「我沒想過要給你們?nèi)魏蔚奶貏e待遇，也沒想過要對你們多好……請學(xué)生喝咖啡雖然是第一次，但你們也別以為我是特意招待你們的。那只是因?yàn)橹拔叶颊垖W(xué)生喝茶。」</br>
    「身為校長，我有必要讓學(xué)生知道。一個學(xué)生，最基本的一種責(zé)任就是接受別人給的意見，而不是排斥。尤其是，當(dāng)你們根本還搞不清楚來者是善或惡之前，請不要做任何排斥的行為。」他頓一頓，很認(rèn)真地重申：「對我而言，只要是一個肯學(xué)的人，所有學(xué)生都一樣。」</br>
    「請分清楚：接受并不是盲目跟隨。接受以后，請活出自己。」</br>
    校長的疑問句一直都只換來了無聲的回應(yīng)，這一次也不例外，他又讓班上的猴子寧靜到極點(diǎn)。</br>
    「現(xiàn)在，有兩杯咖啡擺在你眼前。一杯甜，一杯苦，不是別人給你的，也沒人逼你喝。」</br>
    「請問問你的心，你到底真正想喝的是哪一杯？」說完，校長大步地離開，像風(fēng)一樣，而班上的具體情形就像秋天里地上的枯葉一般雜亂成一團(tuán)，所有人根本就是無主亡魂正在飄蕩中。</br>
    對于咖啡，我懂的真的很少。至于，口味的問題，常常都不會像我一般的想法：太過極端。因?yàn)槲也幌矚g太過甜、太過咸、太過苦、太過酸的東西……當(dāng)然，也不能接受完全沒味道的食物。換句話說，一杯甜或一杯苦的咖啡，我其實(shí)兩杯都能夠接受。因?yàn)槲疫x擇吃的真的不會太極端，只要少了太過那兩個字，一般我都接受。但，班上的猴子理解的大概跟我不同吧……所以每個人才會陷入沉思。喔！當(dāng)然外星球派來當(dāng)間諜的香玲完全不受影響，依然玩弄著掌上型電腦。</br>
    唉，現(xiàn)在是眾人皆惑，我獨(dú)醒？那我不是太吃虧了？我還要把杯全部收齊，還給小胖姨呢……真是欲哭無淚。更主要的是健掀桌子時打破了一個。雖然小胖姨是不會跟我們計較，但是，我還是得對這個死去的杯子做個交代。</br>
    默哀三秒鐘后還得為它收尸。對著杯子碎碎唸一番：「這樣就算是我對你最后的哀悼好了……夠仁至義盡了吧？」我才把碎片收好一併放到托盤上，站起身往食堂走去。</br>
    嗯……請不要覺得我悼念杯子有什么奇怪。</br>
    如果你看過小胖姨的侄女替破杯子舉行葬禮的話……你就會明白為什么我需要對一個破杯子如此愧疚。這樣的話，我才不會被她遷怒，然后被干掉啊！如果是我打破的，我甘愿也樂意接受任何酷刑。但，如果是為了健，那我會覺得我太糟蹋我的生命了。</br>
    小胖姨的侄女，名字叫黎日。第一次看她寫的名字時，我以為那是曰，其實(shí)是她把日寫胖了。她是大學(xué)生，兩年后才畢業(yè)，每逢有學(xué)期假就會來幫小胖姨的忙。唉，今天的我應(yīng)該不是Lucky，因?yàn)槿绻娴男疫\(yùn)，我就不會這么巧遇上她放假。</br>
    她對杯子那莫名的喜愛，就好像杯子們都有生命一樣……</br>
    我是很好奇，但我從來都不會去問。如果是有什么奇怪的嗜好，那還感覺得出來……可是，我每次看她望著杯子時的眼神，那種眷戀的悲傷……使我不愿去碰觸。</br>
    「黎姊姊……那個……那個……」我捧著手上那杯子的殘骸，支支吾吾地說著杯子破了的事實(shí)。她聽了以后，并沒有很生氣，原因是因?yàn)槭俏遥惨驗(yàn)椴皇俏摇！敢驗(yàn)槭俏摇惯@句該這樣解釋：我跟她也算熟，所以就算是我打破，以我這么了解她愛杯子的程度，她會相信我不是故意的。至于「因?yàn)椴皇俏摇箘t是：打破杯子的人根本不是我，以她愛恨分明的性格，她不會遷怒于我。所以，今天我的運(yùn)程應(yīng)該是吉兇參半……</br>
    我沒有打從心底慶幸什么，只是望著沒有其他反應(yīng)的黎姊姊，像上幾次杯子被學(xué)生打破一樣，安靜地拿走了所有碎片，然后往食堂后方的草地走去。</br>
    她的表情……就好像剛走出手術(shù)室的醫(yī)生對家屬說了一句，「我已經(jīng)盡力了。」那家屬當(dāng)時的表情。</br>
    小胖姨則在我身邊搖搖頭、嘆嘆氣，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轉(zhuǎn)身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傻傻地站在正中央……我是不是該跟著黎姊姊？還是我應(yīng)該去找個地方睡一覺？</br>
    唉，終于必須承認(rèn)我是八卦兼多管閒事的人。因?yàn)槲疫€是跟去了。我走到她每次埋杯子的樹下，之前的每一次我都是猶豫一番才過去的，那時，往往葬禮已經(jīng)完成。所以，這次我也只能靜靜坐在她身旁，沒參與那段撒土的儀式。</br>
    過了不知道多久，在我就快睡著的時候，她突然開口說話了，她竟然問我：「什么時候在這里的？」</br>
    我沉默。</br>
    她見我不答，又問：「為什么你會在這里？」</br>
    我繼續(xù)沉默。</br>
    她的第三句不是疑問句，只是責(zé)備似地說：「喔！我知道！你又蹺課偷懶了！」我……我除了沉默，除了瞪大眼睛，除了覺得不可思議，我還能說什么？</br>
    「我是擔(dān)心你耶！」當(dāng)我終于說出口了，那時，她卻說：「不要拿我當(dāng)偷懶的藉口。」</br>
    「可是……你每次……」我想繼續(xù)說，但，我說過即使再好奇，如果是必須揭開一個人的傷疤才能知道的事情……我寧愿永遠(yuǎn)不知道。所以，終究我只是說了句：「算了。」就轉(zhuǎn)身想回去看看班上的猴子正常了沒。但黎姊姊卻自己開始說了起來……</br>
    「Lucky……你不是一個人，你知道嗎？」</br>
    「嗯。我知道。」我當(dāng)然知道。雖然之前懷疑過，但現(xiàn)在我知道……</br>
    我不是一個人，這件事非常的清楚，就算我在一個空無一人的地方。</br>
    有些人，就算身在人群中，卻總是給人一種……只有他自己的感覺，一個人那凄涼的感覺。黎姊姊曾經(jīng)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從小就把自己封閉，連家人都到不了她的心里。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當(dāng)獨(dú)來獨(dú)往已經(jīng)成為她的習(xí)慣，家里頭雖然有個哥哥，但是關(guān)系卻冷漠到冰點(diǎn)。</br>
    「問題不在哥哥身上……問題在我。」她這么說。「一旦有人管我太多，越叫我不要做的事，我越會去做。」</br>
    「所以呢……當(dāng)時的我在黑道里很出名哦……」她故意兇給我看。</br>
    「呃……嗯。」我也只好假裝害怕地吞了一口口水，只見她笑了笑，又繼續(xù)說：「其實(shí)，爸爸媽媽不是不管我，但是，就算再打再罵，我還是我，就是不會聽話。」</br>
    后來在家里，她是近乎被放棄的孩子，父母都放棄了不會去管她。情況嚴(yán)重到接近要脫離親子關(guān)系。除了她哥哥，由始至終還是什么都三八，什么都管……</br>
    「你不覺得，一個人很自由嗎？我喜歡那種自由，自由就是沒有人管你，沒有人會唸你……」黎姊姊望著天空，慘然的表情把這些話說得愉悅，可我一點(diǎn)都不覺得她快樂。所以我聽了，納悶著……</br>
    自由？自由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定義的嗎？</br>
    心以外的自由，算是自由嗎？</br>
    把心緊緊封閉的她得到的自由，算是嗎？</br>
    就像我剛才說的人一樣。即使身在人群中，也無法說他并不孤單。倘若他的心里空蕩蕩，沒有牽掛他的人，沒有他可牽掛的人，那，他就是一個人。</br>
    「黎姊姊……這是真的自由嗎？」我不自覺地問了。</br>
    我呢……要有人來管我都有點(diǎn)難度。除了姊例外，她愛管我，這也許已經(jīng)是一種習(xí)慣。但是，我并不認(rèn)為這樣我就失去了自由。也許……是情況不同還有性格不同。黎姊姊總是被人管著，可能她就是覺得這樣好像自己被關(guān)在籠子里，什么都不能做，做什么都要聽人啰嗦……</br>
    「你覺得呢？」</br>
    「好像是……好像不是……」</br>
    她笑了笑，然后說：「曾經(jīng)我以為這樣就是自由……以為這樣就會快樂……會很快樂……」</br>
    「就這樣，一個人，獨(dú)自的。」</br>
    順著她的視線去張望，我發(fā)覺我是笨蛋，她的眼睛根本沒有一個定點(diǎn)，只是有點(diǎn)太沉醉于回憶里了。所以，后來她說的話就有點(diǎn)斷了順序……</br>
    「Lucky，如果有個人對你說，你是很脆弱很脆弱的水。遇冷會凍結(jié)，遇熱就會完全滅絕，你需要的是保護(hù)……」</br>
    「需要的是最不惜一切的保護(hù)，就算生命因?yàn)槟愣ィ莻€人都說無所謂。」</br>
    「你聽了……你會有什么感覺？」</br>
    「嗯……如果我覺得我不是那么脆弱，我想我會很不服氣。」她其實(shí)沒有看著我，她只是發(fā)問，不過周圍既然沒有其他人，所以我該回答吧！？</br>
    「而且……為了我不要性命，這種債我還不起。」</br>
    她靜靜的終于看了看我……笑著說：「也對。」</br>
    她的笑容里隱隱讓我看見最沉重的惆悵……她說，她的哥哥很會做瓷器，但卻只是為了興趣。他什么都不做，他只是一直不斷地做杯子。黎姊姊這么說的時候，我開始懷疑……食堂里所有陶瓷杯不會都是她哥哥的作品吧？如果是……那么……打破他的杯子還真的很對不起他呢……</br>
    「為什么只做杯子呢？」</br>
    「為了保護(hù)最后一滴水，就算粉碎也要留住最后一滴水。」</br>
    這么說，也是為了黎姊姊她了。黎姊姊的哥哥還真的是很疼她，很在乎她。</br>
    「黎姊姊……這么說，這些杯子都是你哥做的囉……」她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提醒我：「你是時候回去上課了……」我看了看時間，才發(fā)現(xiàn)我真的必須回去。至少在放學(xué)之前必須待在課室里，這樣才不會讓姊知道我蹺了一整天的課，把我臭罵一頓。不過，后來因?yàn)槲业囊痪湓捵屛医^對來不及在放學(xué)之前回課室拿書包……</br>
    那個來不及，就像我要黎姊姊向她的哥哥說：「對不起，打破他的杯子……」「還有謝謝他的杯子……」這些話都是一樣的來不及。</br>
    「杯子破了，什么都來不及了。」</br>
    「一場車禍把家里所有人帶走了，只留下我。」</br>
    「這是我渴望的自由，不是嗎……這是我要的一個人，不是嗎……」</br>
    「可是為什么少了他們的啰嗦，我是那么地不習(xí)慣……那么地……心酸……」</br>
    「面對著空無一人的家……為什么我會想哭？」</br>
    在她一句一句地向著迎面而來的冷風(fēng)喊著，我很想你，很想你們……原本晴朗的天空在一聲巨大響雷以后下起大雨……</br>
    我陪在她身邊淋著雨……除了陪她淋雨，我實(shí)在不知道我還能做什么。</br>
    我和黎姊姊雖然年紀(jì)差距比我和姊來得更大。但是，由于姊的思想成熟度和她是一樣的……所以，和其他人相比起來，我跟黎姊姊更能當(dāng)朋友，因?yàn)槲伊?xí)慣也能接受這種思想程度。</br>
    淋了不知道多久的雨，她自己離開了那棵樹下。而我，當(dāng)然也跟著離開。雖然我很愛淋雨，可是我并不是很愛感冒……我愛淋雨的程度還不至于故意去淋雨，我只是從來不帶傘而已。每次出門回來，如果淋雨都會被罵到豬頭……</br>
    那時，總是覺得媽媽很無謂。</br>
    有次下雨時去接弟弟，突然想起小時候放學(xué)回家，如果下雨，媽媽都會來等校車。這才知道下雨時，有人撐著傘在等著你的感覺有多好……</br>
    如果，我真的是一個人……下雨時，再也沒有人撐著傘等我……淋雨回家再也沒有被人痛罵一頓……</br>
    我會發(fā)瘋，也許我還會從此崩潰……</br>
    因?yàn)槲以僖矝]有任何生存的意義……當(dāng)花全死了，為花而活的葉子又能有什么理由生存？</br>
    在默默地走回教室的途中，我遇到兩個人。一個拿著傘，一個拿著我的書包……拿著書包的那一個沒有機(jī)會說話，因?yàn)閾蝹愕囊宦飞习盐矣缮狭R到下。回到家，濕漉漉的我，被另一個人把我由下罵到上……</br>
    這些人……我把他們稱做：家人。</br>
    【我不是一個人，我知道，真的知道。】（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