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柳沁音醒來時,身旁不止空無一人,連床單都是平整的,黯淡無光華的眸底盛滿了遺憾,徐緩起身時,才察覺到手腕上的東西。
泛白陳舊的發(fā)圈,上面鑲嵌的卡通人物,還是她年少時喜歡的櫻桃小丸子,柳沁音勾著唇輕笑,笑著笑著眼睛就紅了。
她受不了了。
時光交替,仿佛又回到那年蟬鳴漸響的盛夏。
——原來
樂清怡是想給她這個。
明明過去十三年,很多事都模糊不清。
可那天,樂清怡的眼神依舊深深刻在心底,柳沁音其實是個特別能忍的人,可唯獨在這些事上,她越想越難過,難過到永遠(yuǎn)都無法原諒自己。
柳沁音臨登機時,再次看眼手機。
【明天九點的飛機回國。】
樂清怡回她:【好】
界面上,聊天時間還停留在昨日,或許,她們真的需要彼此冷靜,好好站在對方的角度去考慮問題。
執(zhí)念與不甘太深。
只能靠時間慢慢釋懷。
方詩笙再次回想那次見面。
她只記得一大早聽到響動,等推門去看時,樂清怡已經(jīng)走了,而臨近中午時,柳沁音才紅腫著眼睛從臥室出來,語氣隱忍的悲涼:“我們買機票回國吧”
原以為會和好。
如今看來卻是無望。
自柳沁音回來三天后,一切都和之前一樣,面對娛媒的犀利提問,她禮貌拒絕,沒有任何異常,臺面上,不管是在片場還是棚內(nèi),業(yè)務(wù)能力依然穩(wěn)定發(fā)揮。
只是不管接什么工作,手腕上都會戴著那個發(fā)圈。
手腕上的同款發(fā)圈,再次爆賣。
街頭隨便轉(zhuǎn)轉(zhuǎn),時不時就能看到不少女孩們,手腕上戴著樂清怡當(dāng)年買的那款發(fā)圈,就連樣式,商家都故意做舊。
他們以為這是時尚。
卻想不到是件遲到多年的禮物。
因為遲到太久,很多外在的東西終究是抵不過時間,那剖開外在,她們的內(nèi)心呢?
“柳姐,你看看這個內(nèi)容怎么樣?”
夜間,方詩笙端著電腦敲響柳沁音的房門,她心里也沒底。畢竟不知道柳沁音和樂清怡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好的。”
柳沁音停下手中的動作。
她用紙巾擦了擦手,垂眸認(rèn)真看向屏幕中的內(nèi)容。
趁這個空隙,方詩笙快速往桌上看了眼,桌面上擺放著不少鮮花磨具,而不同的小桶里是染了色的肥皂水。
柳沁音又在做永生花了。
這些年,柳沁音做的這些永生花,都可以堆滿幾個房間。甚至,為了放這些永生花,她還專門買了一套房。
“柳姐”
方詩笙看著不知不覺又在走神的柳沁音,自從回來后,柳沁音一直都是這樣的狀態(tài),私下反常的厲害,她再也難以集中精神到一件事上。
“怎么了?”
柳沁音恍惚抬頭。
當(dāng)她對上方詩笙擔(dān)心的眼神后,才意識到剛才又跑神,為了提高注意力,她兩手接過電腦,再次去看里面的內(nèi)容。
“行吧,就這樣發(fā)吧。”柳沁音點頭示意:“鄭妍總歸是有辦法去解決的,都甩給她們吧。”
方詩笙問她:“那你的個人聲明呢?”
柳沁音轉(zhuǎn)身坐在高角椅上。
她垂著頭,秀長兩腿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晃著,此時的她,身上少了盛氣凌人的攻擊性,反而多了落寞的安寧感。
就這樣沉默好一會,柳沁音忽地輕聲問一句:“我寫好了,你要看看嗎?”
這語氣
方詩笙楞在原地很久,她無法形容出此時的感受,又或者說,她無法習(xí)慣柳沁音同她講話時,將語調(diào)全然放平。
第一次,將她們放在相等的位置上。
“我我可以啊。”方詩笙眼睛不由掙的圓鼓鼓,磕絆的回復(fù)道:“我們一起看看,等修補的差不多時,再給智囊團發(fā)過去,讓她們檢查最后一遍。”
“我想自己寫。”
柳沁音的食指撫著下一朵未成形的玫瑰花,不知想到些什么。三四秒后,指尖微微停頓,眸中泛著隱隱水波感。
她眼睛酸酸的:“我累了,最后一次,我不想摻雜任何利益合作了,就讓我干干凈凈的退圈吧。”
以往,她每次發(fā)出文函與視頻,都是由背后智囊團書寫,秉著利益最大化的原則,里面摻合了不少資方。
大部分人看到時,往往都是打趣她。
笑話她這時都不忘代言植入,為自己和品牌方創(chuàng)造更大價值。而這時,真愛粉就會上前理論,雙方掐的熱火翻天。
那么,柳沁音想表達(dá)的意思還重要嗎?
她的想法。
早已無人注意。
方詩笙的語氣帶著幾分勸說:“如果你想自己寫也行,反正我們現(xiàn)在暢快的肆意,不需要再去依附任何人了,我先看看內(nèi)容吧。”
“好的。”
柳沁音把手機遞過去。
看完后,方詩笙良久擠不出一個字,半響,她認(rèn)真的注視著對方,語含不舍的問道:“柳姐,你真的想好了嗎?”
柳沁音輕應(yīng)聲,她默認(rèn)。
“好,聽你的決策。”方詩笙不再多言,柳沁音說什么就是什么,她的工作就是去處理那些流言污語:“我這幾天就去準(zhǔn)備,但——”
方詩笙猶豫的問了句:“最近謠言傳的很兇,他們在男人身上挖不出大文章來,現(xiàn)在又說你喜歡女人。所以,承認(rèn)戀愛時,關(guān)于性別的事情要怎么辦?”
柳沁音默默一句:“我是喜歡女人。”
“既承認(rèn)戀情,又要承認(rèn)是同性嗎?”方詩笙不確定的問道:“一次性承認(rèn)兩個轟炸般的消息,柳姐,不在考慮考慮嗎?”
柳沁音還未啟唇回答時,方詩笙又補充一句:“聽說之前我們的對家,已經(jīng)聯(lián)手在順著往下挖了。如果他們真的鉚足心勁要蹚渾水,可能壓不住。”
柳沁音臉色瞬間陰沉:“這樣吧,媒體那邊你勤走動著,如果一旦出現(xiàn)不對苗頭,就把余嘉琳扯進來。”
方詩笙秒懂柳沁音要干什么。
“不要承認(rèn),只是把她扯進來。”柳沁音說的決絕:“如果真的藏不住樂樂,就把大學(xué)時,我和她那些互動自爆出來吧。”
如今的余嘉琳,也有能力去處理這些。
“柳姐,你很早就已經(jīng)想到這些了嗎?”
方詩笙一直都知道柳沁音是什么樣的人,只是不曾想過她會藏的這么深。畢竟,當(dāng)時她在蘇蔓眼皮底子被很多人盯的很緊。
她又試探性的說道:“那會我們還沒從師傅名下獨立出來,當(dāng)時你就已經(jīng)開始再想如今這些事了嗎?”
方詩笙越想越悟:“所以,你才會給方歲歡她們宣傳店鋪,包括后期同意余嘉琳融資,你其實不是因為年少的友誼,而是——”
就在方詩笙猶豫要不要說出后半句時,柳沁音毫不掩飾的大方承認(rèn):“對,你說的沒錯。”
“不怕嗎?”方詩笙問她。
柳沁音寡淡的臉很是麻木:“怎么會不怕,同時得罪她們?nèi)齻€人,鄭妍和余嘉琳還是發(fā)小,只是,這次該她們還我了。”
柳沁音一向目標(biāo)明確。
她從不會突然因感性而去做某件事,走的每一步,說的每一句話,都有不純目的,如果透過皮囊去看她的內(nèi)心,里面一定是個冷面又陰晦,且城府極深的老年智者。
柳沁音太善算計。
利己更是刻在骨子里。
前期,看到方歲歡與鄭妍公開婚訊,她就已經(jīng)再想后續(xù)動作是什么,要怎么去利用當(dāng)下這件事去打除隔閡,重新與她們建立溝通的橋梁。
柳沁音當(dāng)然也由衷替她們開心。
——可是
如果不是有所圖,柳沁音只會安安靜靜的在角落里為她們鼓掌。
平等地位,她從不會主動邁向他人。
她前期幫方歲歡免費宣傳多次,這次也換她們來幫她一程。至于余嘉琳,同樣道理,她降低身價為她開闊利益疆土。
如今,她也該為她向大眾拋出幾顆混淆視聽的煙霧彈。
“怪不得當(dāng)年那么多女孩,師傅偏偏就屬意一個有同性戀人的人。”方詩笙低聲感慨一句:“你和樂清怡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個清澈的就像是山谷清泉。
一個渾濁的就像是硯臺墨汁。
柳沁音下意識摸了腕上的小皮繩,笑容略帶悲涼:“如果沒有遇見樂樂,鬼知道我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
“如果沒有遇見樂清怡,你一定會比現(xiàn)在的你更厲害。”方詩笙側(cè)著頭,默默回想柳沁音這些年的做法。
但凡她愿意妥協(xié)。
上升的速度只會更快。
“如果那四年沒有她的陪伴,如今的我,怕只是扎到淤泥中的一朵殘花敗柳。”
柳沁音的眸中依稀有些濕潤。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又少見的停頓,苦澀一句:“是她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是她無形間讓我變的更好。”
因為樂清怡的出現(xiàn),柳沁音感受到了不曾感受到的真誠,很多想法跟著變了,不說其他的,就單說「脫衣服」這件事。
她覺得臟了。
所以寧愿做個傀儡,去按著合同一件件償還給蘇蔓,她都不愿意去當(dāng)資本家的金絲雀,靠躺去利益交換。
方詩笙蹙緊眉,默默問了一句:“你是不是現(xiàn)在都沒有給她說過你的傷?”
柳沁音搖了搖頭。
沒有說,以后也不會說。
她解釋道:“可能因為成長環(huán)境的原因,樂樂是個敏感又善付出的性子。如果她一旦知道有人為她做了什么,那這段關(guān)系里,她永遠(yuǎn)都找不到平衡的位置。”
“總會不自覺將自己放的很低。”
柳沁音其實什么都懂。
這也是為什么她從不會特意去說她做了什么的原因,不想給出的好,無形中全成為樂清怡的負(fù)擔(dān)。
有時怕送的禮物過于昂貴,樂清怡會多想,但逛街時遇到好看的,又忍不住想買給她,所以,她總會以品牌方贊助的理由去送她。
久而久之。
樂清怡偶爾也會想。
想她的禮物就只能是贊助的嗎,為什么柳沁音會這么忙,忙到不愿意在她身上花一些心思,連言語上的敷衍都不給她。
“柳姐,有時我感覺你也挺陌生的。”方詩笙拿起桌面上的電腦:“似乎在面對樂清怡時,就像另外一個你跑出來了,溫柔體貼的很是過分。”
“人都會有柔軟的一面。”
柳沁音又開始做未完成的永生花。
方詩笙接住她下半句:“就看面對的人是誰,對吧?”
“對。”
柳沁音堅定的點頭。
沒過多久,又開始下起小雨,柳沁音起身去關(guān)窗戶,風(fēng)吹的她脊柱生疼,拿出藥瓶,倚在桌前吃了幾片止痛藥。
又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的皮繩。
其實,柳沁音許久未看過的那本書籍,也夾雜了張很久之前的東西,只不多,「它」的年紀(jì)比「皮繩」小一歲。
翻開書籍,里面是張國家舞團的參賽表。
分手后不久。
國家芭蕾舞團就難得三年一納新,柳沁音得知消息后,整整一宿沒合眼,她想很多,甚至連退休后的生活都想好了。
國家芭蕾舞臺名氣很大,等她退役后,還可以教小朋友跳舞,這樣,樂清怡晚退休的壓力也會小一些。
第二天。
就瞞著大家去報名。
之前從沒有過這方面想法,芭蕾早被丟棄許久。但柳沁音當(dāng)下執(zhí)意要重拾起來,顧不上腰傷,就這樣沒日沒夜的練。
眼看選撥時間越來越近,第一次力不從心。
那幾個月,柳沁音練到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滿身都是烏團淤青。但心里好歹有個盼頭,就日復(fù)一日的咬牙堅持。
等入選了。
她就去找樂清怡。
就可以很堅定的告訴樂清怡,她很愛她,她們會有以后的,她不再需要去依附蘇蔓。只是,一次次不停歇的高壓加訓(xùn),身體比預(yù)想中垮的還要厲害。
膝關(guān)節(jié)受傷,右腿腘窩韌帶撕裂。
再一次,練習(xí)pirouette的連續(xù)性時,柳沁音又摔倒。這一摔,不止摔進醫(yī)院,甚至嚴(yán)重到需要植入人工頸椎間盤,更是用了四根釘子去固定。
她之前那樣練,全身上下得有多疼。
——只是可惜
最終她還是敗給現(xiàn)實,敗給傷痛。
只能遺憾收場。
但不可否認(rèn),那一年,柳沁音是真有過想和樂清怡一起走下去的想法,她很努力,但最后確實也真的是沒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