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陳峰的車停到了本市最奢華的銷金窟前,有門童迎接,幫忙泊車,齊曈穿著一身運動裝跟著陳公子就進了包廂。
五光十色黯淡的包廂里已然很熱鬧了,一眼掃去,有麥霸正攥著麥克唱得聲嘶力竭,聲音蓋過伴奏,張雨生《大海》的高音部分被吼得不成樣子。總共五六個男人,俱是衣冠楚楚,每人身邊都有粘膩的女孩子,花枝招展、穿著清涼,一看就是陪唱陪酒陪熱鬧的,齊曈后悔的轉身就想溜。
陳峰眼快手快,一把撈住她,用力一帶就扯進了門。
包廂里的人登時活躍起來,笑罵陳峰的遲到,吼歌的那位也暫時饒了大家的耳朵,興沖沖的抓了酒瓶酒杯過來。陳峰大喇喇的拉了齊曈落座,痛快的受罰,幾杯酒下肚,這才介紹齊曈:“哎哎哎,大家注意了啊,這是我的新女朋友:齊曈,日童‘曈’,有文化吧,白衣天使。”
起哄聲鵲起,有人笑罵:“陳峰子你換口味了,學好了啊。”
陳峰一本正經的否認:“我一直挺好。”
都是熟絡的哥們兒,對于這句話,顯然所有人都愿意往歪了想,一通爆笑調侃,葷話就夾了進來。陳峰又招攬著眾人廣而告之:“你們都注意了啊,我女朋友是白衣天使,以后大家的親戚朋友要去醫(yī)院看病就方便了,找她就行。”
眾家兄弟連忙配合的給他和齊曈戴高帽子,阿諛巴結的話此起彼伏。陳峰子很受用的拍拍齊曈的肩,萬千感慨:“還是你行。人,有用才會被人尊敬啊!”
有人問陳峰:“峰子,這妹妹秀氣,從哪兒認識的?”
陳峰越發(fā)得意:“相親!”
這句話的現場效果在齊曈的預料之中:短暫的安靜后全場大笑。當然,還有臭美哄哄故意顯擺的陳峰。
齊曈的冷笑被隱晦的燈光遮擋成矜持的微笑:陳峰子,你要玩?姑娘我也是可以奉陪的。
齊曈轉而真的靦腆的笑了,微低著頭,瞟一眼陳峰,露一絲軟軟的嬌怯。這一串動作像初春季節(jié)第一滴化成水的冰,柔而不媚,水到自然,毫無做做。陳峰心襟一蕩,哈哈大笑,舉杯暢飲,然后搶了麥克自顧自的去唱了,他的嗓音還是很不錯的。其他公子哥都有美人陪,各玩各的。齊曈這才端了飲料慢慢咄飲,悠閑的目光挨個轉過在場的人。
目光最后定格在包廂最偏暗冷清的角落,這一隅居然坐著人,清冷沉默與周遭嘈雜混亂的娛樂氣氛格格不入。
一身黑衣的男人冷坐發(fā)呆,幾乎就要隱沒在陰暗里了。他只是搖著手中的水杯,目光不知定在哪里。身邊陪酒的女孩是這里最年輕漂亮的,可顯然活躍不了他,已經束手無策了,又不能走,尷尬的陪著枯坐。陳峰的朋友們也任由他一個人冷場,反倒像怕打擾他的清寧。
齊曈就覺得他面熟,努力的想著,看到陳峰投入唱歌的側影時,恍然醒悟:不就是昨晚和他一起去醫(yī)院的人?院長大人親自送的那尊冷神。
“齊曈,來來來,情歌對唱。”陳峰子叫她。
齊曈拼命搖頭:“我不會唱歌。”指指他旁邊穿超短裙的女孩,那意思:你找她們吧。
陳峰存心要逗弄齊曈:“是不是需要掌聲?來來來,大家鼓鼓掌,我女朋友要唱歌了。”
陳峰子果然有煽動性,掌聲四起,齊曈立刻變成焦點,連角落里的那尊冷神都看了過來。
齊曈崩潰,看著煽風點火的陳峰不說話。點歌屏花花綠綠的光閃過她的臉,青青白白的,竟有幾分陰冷。
陳峰子見她不好惹的樣子,也擔心她真拗起來壞了氣氛。這姑娘他不熟,看樣子軟善好欺負,畢竟不知根底,撒潑倒不怕,掃了興可不好,何況今天請客就是為了樂呵。于是他放軟身段陪著笑:“來個最好唱的,《甜蜜蜜》,又甜蜜又簡單。”
陳峰看見齊曈的牙關緊咬了一下,戾氣一閃而過,似乎要發(fā)飆,沒想到嘴一張,她竟然嫣然一笑,雙瞳如霧,輕輕柔柔的說:“你唱,我聽,就坐你旁邊,好嗎?”
恍若春風拂面,陳峰子直酥到骨子里,加上眾人的起哄,覺得齊曈很是給他漲面子,大升英雄情懷:“好,哥哥就唱給你聽。”
齊曈果真就坐在他身邊手托著腮靜靜的聽,出神的看著屏幕上依戀的男女,黑漆漆的眼睛似乎很亮,似乎又深不見底,不知在想些什么。這種溫柔傾聽的姿態(tài)讓陳峰的信心無比膨脹,一首接一首的就唱了下去,任誰搶麥克都不放。
齊曈不知道的是,她這副安靜的樣子,置身事外一般的心不在焉,加上穿著隨意簡單,身形單薄細致,被凌亂的燈光煙酒、紙醉金迷的奢華布景、還有香濃冶艷的陪酒女映襯著,有說不出的嫻靜和清淡。仿佛一把黑色圍棋子里混進去的一粒白子,無色、卻醒目,且別具一格。
像是被色彩繽紛的海報席卷得審美疲勞,這株輕墨淡彩的寫意水仙反而吸引了男人們的視線,加上又是活寶陳峰子相親認識的“天使女朋友”,來路有趣,或放肆或故做無意的目光便逗留在齊曈身上。包括角落里的那尊冷神,渙散的目光也漸漸的移了過去。
齊曈呢,恍然不知,聽著一曲曲癡情纏綿的歌,任回憶一塌糊涂的淹沒自己,已經忘了身處何處,分不清是音樂在襯托她、還是自己是音樂的背景。
陳峰唱著唱著想起了正事,徑自提了酒,去找角落里整晚都沒說過話的陸彬楊。
距離有些遠,齊曈看不清那尊冷神的臉和表情,可他歪靠在沙發(fā)深處,紋絲不動,也不看走近的陳峰,擺明了不喜歡被打擾。陳峰一屁股擠跑了他身邊的女孩,就要給他倒酒,陸彬楊只是一根手指往高腳杯上輕輕一搭,陳峰就不敢倒了,酒瓶轉到自己的杯口填個滿,去碰他的水杯。
陳峰的嘴不停的在動,表情慷慨激昂間或語重心長,一句話一杯酒,十足豪飲。陸彬楊卻耷拉著眼皮只聽不說,頭都不點,沒聽見一般。
沒想到陳峰在這個人面前竟是如此乖順,像換了個人似的。齊曈看著他們,那情形十足的獨角戲,忍不住輕笑。
不料陸彬楊微瞇的眼睛忽然撩起,精準的向她看了過來,目光竟是那么的亮。齊曈沒防備,偷瞧的眼神被逮個正著,就慌了,一口氣提起來忘了呼出去,更忘了挪開眼睛,就這么和陸彬楊對視著。好在陸彬楊隨即低頭喝水,沒事人一般,齊曈這才長長呼出一口氣。
時間不早,陳峰也把她忘了,齊曈的手輕輕拎起背包就想溜。
可是有人比她起身更快——陸彬楊,已經站起來了,說出了今晚唯一一句話:“酒喝得差不多,大家散了吧。”
顯然,他才是場子的核心,聲音雖然不高,眾人卻都毫無異議的散了。
出了門,天色已黑。齊曈才發(fā)現,陳峰在陪陸彬楊不長的時間里居然就醉了,且醉的不清。養(yǎng)尊處優(yōu)白嫩嫩的臉上兩個胭脂般的紅臉蛋,腳步發(fā)飄,歪歪斜斜執(zhí)著的晃在陸彬楊身邊,攔都攔不住的要說話,扯也扯不開。這回不是在冷僻的角落里,他的話大家都能聽見:
“彬——楊,你——放心,林安雅敢甩你?后悔死她!兄弟知道,你——不稀罕她,你是覺得跌份兒。女人,嘁,咱——不缺。我,你看我,我是相過親的人,我給你介紹……”
陸彬楊冷著臉,雙手抄兜站在門前目視前方,等車。那姿態(tài)好像這世界就他一個人。
其他人見陳峰說起這檔子事了,集體擁上來打岔:“彬楊,別生氣啊,峰子喝多了,胡說八道,別理他。”
陳峰子被幾個人駕著拽上了車,還不忘四處扭頭從人縫里找陸彬楊,
陸彬楊皺眉看向傻笑的陳峰,話卻是對眾人說:“喝酒的不許開車,打車回。我送峰子。”然后扭頭打量一眼齊曈,問:“你住哪兒?”
齊曈正在看熱鬧,冷不防被問,有些懵懂,看看身旁沒人,才反應過來:“我?”
像是看出了她只是陳峰子的掛牌“女友”,陸彬楊不滿的瞅她一眼,似乎嫌她羅嗦麻煩,已經在向陳峰的車走,語氣不耐:“叫齊曈是不是?快點兒上車。”
就這樣,上路了。
陳峰賴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執(zhí)著的對陸彬楊胡說八道,陸彬楊視他若無物,穩(wěn)穩(wěn)的開著車。
漸漸的,齊曈聽出了些門道。這尊冷神大名陸彬楊,最近霉運當頭:女朋友甩了他和別人訂婚,奶奶昨晚進了醫(yī)院,他和家人的關系也正僵著,被父親掃地出門。陳峰招攬今晚的聚會,就是為了給他解悶散心。
齊曈不禁會心一笑:無賴似的陳峰原來也細膩重情,難怪一晚上不惜耍寶的活躍氣氛,又賴著陸彬楊做思想工作,勸人開懷卻把自己灌醉,也算悲壯豪氣。
可惜他不懂淡化之道,幫不上忙的棘手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靜觀其變。
請客喝酒解悶?不知道借酒澆愁愁更愁?呱噪的安慰更像是在掀當事人的傷疤,他是不是想讓陸彬楊喝倒,然后哭倒?那樣的場面是不是陳峰子最滿意的效果,才覺得盡興,才覺得陸彬楊算是宣泄釋放好了?
可憐的陸彬楊,溫香暖玉、美酒兄弟的陪著,居然整晚都不說話不喝酒,足見情緒慘淡到何種地步,卻還得聽他“好心”的絮叨,得送醉鬼回家,得領陳峰這份情誼。
“陳峰子”這個“昵稱”,實在是妙而精準,余韻裊裊。
齊曈看著窗飛逝的燈紅酒綠,想著這一對兄弟,忍不住真的就笑了。目光不經意的一轉,就看見窄窄的后視鏡里那雙狹長的冷瞳瞥她一眼,兩人的視線在鏡子的反射里一擦而過。
齊曈訕訕的斂了笑臉,想起方才在包廂里被他認真盯著看的那一眼,和此時一樣的冷硬,帶著明確的不歡迎。
陳峰忽然想起還有個“女朋友”,趴在椅背上轉過來,沖著后座的齊曈呵呵笑:“天使,你玩高興沒?”
“還好。”
“還好?怎么能是還好?”陳峰尾音一揚,對這樣的回答極度不滿。
齊曈懶得應酬醉鬼,不說話,只是清淡的笑笑。
陳峰又變得不那么正經了,扮出最“柔情”的表情:“天使,說真的,你這樣——就是剛才這樣笑的時候挺媚的,勾得人心癢癢。哎,相親相愛,相親完了就該相愛了,我愛上你了,嫁給我吧,啊?”
齊曈知道這醉鬼還是在拿她給陸彬楊尋開心,不由冷笑:“思路這么清晰,看來你酒醒了。那你說,你是喜歡我呢,是喜歡我呢,是喜歡我呢,還是喜歡我呢?”
陳峰是清醒了些,可腦筋還處在運轉的起步階段,緩慢遲鈍而費力,看著齊曈的眼神就瓷了,想弄明白她在說什么,嘴里喃喃的重復著其他的話:“是喜歡你呢是喜歡你呢是喜歡你呢……”
開車的陸彬楊眼里的冰微微化了一層,有絲笑意波紋,認認真真的從后視鏡里盯著齊曈看。
齊曈察覺到了,不甘示弱的直視過去。這回陸彬楊卻沒閃躲,一雙倨傲的眉目給她看個夠,可他畢竟在開車,哪里能堅持得過齊曈,只一下,就又看向前方了。
齊曈似乎小勝,心卻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