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勞拉回想起那天的事,只想抽自己一巴掌。
“您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破些案子?”
想想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行了個屈膝禮,對著那位自稱夏洛克 福爾摩斯的先生說了什么呢——?
“如您所愿,樂意之至。”
所以勞拉當(dāng)回家時就看見現(xiàn)在的場面,她沒有感到絲毫意外。
小斯坦弗和福爾摩斯兩個人抽著煙斗坐在會客室的沙發(fā)上,從煙灰灑落的厚度可以看出他們兩個人至少已經(jīng)談了半個小時以上的事情。
但愿不是關(guān)于她的。
勞拉向著兩個人行了一禮,便去梳洗并換掉自己的偽裝。
看著自己卸掉偽裝后那張慘白的臉,勞拉輕笑了兩聲。
她喜歡刺/激,喜歡破案時候頭腦火花激烈碰撞的感覺,她厭煩一切平淡無乏的生活。
那么事情不就明了了嗎,她有什么理由拒絕福爾摩斯呢。
勞拉其實和恩佩長得很像,尤其是在穿上那件1860s織造的衣服時,她與恩佩·休倫斯幾乎一模一樣。
所以當(dāng)她出現(xiàn)在小斯坦弗面前時,小斯坦弗險些把勞拉看成是自己那可憐的妹妹。
但勞拉和恩佩永遠不可能成為一類人,這一點小斯坦弗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
勞拉那雙眼睛里面閃現(xiàn)的永遠是人性中的光輝,亦或者是你永遠無法觸及的黑暗。
光與暗交織在她那雙眸子里,讓人永遠看不真切。
而恩佩的眼睛里只剩下多/情和冷酷。
恩佩享受著被所有人簇擁著的奢華/糜/爛的生活,但在那些人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之后,她就會把那些人狠狠地拋開。
勞拉從未想過非議恩佩休倫斯,倒不是因為恩佩是她的母親,而只是因為勞拉對這種價值觀念說不上認可,但也提不上反對。
勞拉就站在光和影的交界處,她的裙擺拖在地上,荷花袖邊被細密的針腳縫的整整齊齊,絲毫看不出來這里曾經(jīng)被老鼠啃出一個大/洞。她的那張白皙臉上的神色不辨喜怒,眼神古井無波。
“我是想租棟房子,可惜腰包不闊綽。”福爾摩斯磕了磕煙斗說道。
小斯坦弗點了點頭,似乎思索了一會兒怎么接上福爾摩斯的話茬,他的大腦皮層中似乎沒有一個叫做“幫福爾摩斯找房子”或者“幫夏洛克賺/錢”的神經(jīng)中樞,這讓他很是困擾。
“額……HMMMM……福爾摩斯,你可以和別人合租一套房子……至于房源……”小斯坦弗廢了半天力氣從腦子里【正常人沒錢租房子該怎么辦】這個專題下選出了一條【福爾摩斯可能會接受】的建議。
福爾摩斯似乎也陷入了沉思,房子倒好辦——牛津街16號的房子他已經(jīng)看過了,but flatmate……他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無法在記憶的小閣樓里搜尋到愿意和他做室友的人選。
“貝克街221b,前兩天我去拜訪哈德森太太的時候得知她有出租自己房子二層的意向,”勞拉聲音清冷,語音語調(diào)將英式英語的美感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哈德森太太人很不錯——這不是重點,她的房子是公寓式,二層有起居室和兩個臥室,租金兩個人平攤的話正好是您能負擔(dān)得起的份額。”
福爾摩斯點了點頭,將這條消息存入到了自己的記憶閣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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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斯坦弗說他要去趟克萊梯利安酒吧,具體干什么勞拉不清楚。
勞拉只知道滑鐵盧路15號只剩下了她自己和福爾摩斯。
“您現(xiàn)在有時間嗎。”——福爾摩斯問道。
“如果您說去醫(yī)院做完您那個小小的實驗的話,我想我是十分樂意并且有充裕的時間的。”——這是勞拉的回答。
“我給您提供一個建議,”在沉默了許久后,勞拉望向福爾摩斯,緩緩地吐出幾個字眼,“如果您要驗證人在死以后還能造成什么樣兒的傷痕的話——建議您驗證一下鞭子。”
“我想我接受您的建議。”福爾摩斯笑道,神情很是快活,“可我今天打算去化驗室。”
“那么請允許我?guī)衔业墓P記本。”勞拉點了點頭,除了和福爾摩斯一起偵破案子之外,她目前的另一大樂趣就是跟隨福爾摩斯學(xué)習(xí)一些關(guān)于解剖和化學(xué)的知識。
不過自打幫助西芙斯女士沉冤昭雪之后,勞拉已經(jīng)很久沒有發(fā)現(xiàn)有意思的案件了。
在勞拉走過一條狹窄的,富有倫敦特色的胡同,穿過一個邊門之后,就是一所醫(yī)院的側(cè)樓——再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過走廊盡頭低矮的拱形通道,就到了福爾摩斯的化驗室。
盡管勞拉在進門前已經(jīng)對自己做足了心理暗示,但當(dāng)她看到福爾摩斯的化驗室里那些雜亂地丟放著的瓶瓶罐罐,橫七豎八擺著的幾張矮桌子以及桌子上面放著的蒸餾瓶、試管和閃耀著藍色光焰的小煤氣燈時——
她還是想把這些東西統(tǒng)統(tǒng)扔掉。
“福爾摩斯先生,”勞拉的聲音又冷了幾分,“在我看來您需要收拾一下這些器具。”
福爾摩斯專注地做著手中的實驗,并未聽見勞拉的話,或者說就算聽見了也沒聽進去。
“鹽酸,謝謝。”
勞拉只得嘆了口氣,拿著手中的那瓶強酸溶液遞給福爾摩斯,并著手收拾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正當(dāng)老母親·勞拉·休倫斯一臉冷漠地擺弄著一大堆劇毒的化學(xué)藥劑時,就聽見福爾摩斯因吃痛而悶哼了一聲。
然而勞拉已經(jīng)對福爾摩斯時不時的“工傷”見怪不怪了。
這個人對于一些知識的熱忱與她不相上下,比如對于毒/品,化學(xué),解剖學(xué)……這些知識對任何一個其他人來說都堪稱偏門,但恰好勞拉需要并樂于掌握這樣的知識。
“距您左手邊三英寸的藥劑,休倫斯小姐。”
“看起來您馬上就要研究成功了。”勞拉一邊遞藥劑一邊說道。
“如果成功的話,這種試劑只能通過血紅蛋白質(zhì)沉淀析出,這對一些案子可大有裨益——小斯坦弗來了。”
“這小斯坦弗應(yīng)該清理清理他的上衣口袋了,硬幣和鑰匙隨手放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習(xí)慣,那聲音在十里之外都能聽見。”勞拉隨意地說著,順便記下了幾樣藥品的化學(xué)反應(yīng)。
福爾摩斯做實驗的時候勞拉從不閑著,她要學(xué)習(xí)的太多了。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塊干癟的海綿,不停地吸收著名為福爾摩斯的海洋里的水。
勞拉不難猜出福爾摩斯準(zhǔn)備為之奮斗一生的事業(yè)——大抵是偵探一類的職業(yè),只是她還未想好自己的未來。
她喜歡犯/罪,更喜歡親手揭開犯/罪分子那神秘的面紗,可她先前缺少機會——
她生在德文郡的一個普通的、刻板的鄉(xiāng)紳家庭,家族除了給她請了家庭教師教授她普通的讀寫之外,根本就沒有給她更多的機會學(xué)習(xí)。
她只能從報紙上了解到自己感興趣的內(nèi)容,并用僅有的知識儲備來解謎——這過程艱辛并且大多是紙上談兵——對于實干家來說毫無意義的東西,卻成了勞拉唯一能夠?qū)W習(xí)的材料。
后來勞拉得了她的第一個機會。
恩佩·休倫斯生下了一個男孩,一個聰明的男孩。
休倫斯家族對他的期望值十分之高,認為他未來能夠成為女王陛下的左膀右臂,走上神壇。
于是他們讓這個孩子去學(xué)習(xí),去學(xué)習(xí)許許多多的知識,讓他去念公學(xué)。
這一幕幕只曾在勞拉的夢中出現(xiàn)的場景,都在這個名為葛特·休倫斯的孩子身上得以實現(xiàn)。
可那孩子厭學(xué)。
他還是個孩子,他需要休息,需要娛樂,需要來自家人的陪伴和愛,可他得到的只有勞拉夢寐以求的書籍和實驗器材。
勞拉永遠記得她對著葛特那雙幾乎與她一模一樣的眼睛鄭重地說過的那句話——我會帶您去做您真正想做的事情的,我會永遠站在您身后,只要您做的事情不違背大英帝國的任何一條法律。
葛特答應(yīng)了。
勞拉得到了書籍,得到了實驗器材,她的夢想成真了。
可她再也沒有機會去幫助葛特了。
葛特死于1867年2月19日,死因是風(fēng)寒。
而現(xiàn)在勞拉得到了第二個學(xué)習(xí)的機會——
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他學(xué)識淵博,并且他樂于培養(yǎng)一個學(xué)生。
所以勞拉會緊緊地把握住這個機會,奮力地向上爬去——
扯遠了。勞拉心想。
小斯坦弗的旁邊跟著的那位年輕人,臉色蠟黃,瘦的跟個蘆柴棒似的——罹患過傷寒,在死亡線上至少掙扎了幾個月。
小斯坦弗在出門前還和福爾摩斯先生討論過關(guān)于flatmate的事情,勞拉覺得自己完全有理由相信這是小斯坦弗要給福爾摩斯先生介紹的新室友。
“I FIND IT!I FIND IT!”勞拉又聽見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一聲大叫,那聲音中蘊/含著止不住的狂喜。
“恭喜您了。”勞拉也很激動,出于對她的機會的信任,她相信這一定是一個足以改變許多事件的發(fā)現(xiàn)。
“謝謝您,勞拉小姐,”夏洛克·福爾摩斯高/舉起一瓶試管,對小斯坦弗介紹道,“噢,斯坦弗,我找到的這種試劑只能用血紅蛋白沉淀析出,旁的東西都不行。”
福爾摩斯臉上的神情,在勞拉看來,比他父親得到女王陛下贊賞時的神情還要快活。
“這位是華生醫(yī)生,這位是福爾摩斯先生,這位是鄙人的侄女勞拉。”
勞拉低垂下眸子,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屈膝禮以示尊重后便提起裙子站在小斯坦弗旁邊。
“約翰·華生。”華生醫(yī)生先和福爾摩斯握了手,然后再向勞拉握了手。
“看得出來,您去過阿富汗!”
華生醫(yī)生看起來十分驚訝,“您怎么知道的?”勞拉聽見華生醫(yī)生這樣問道。
戰(zhàn)爭帶來的傷痛,長途轉(zhuǎn)送的弊端,殖民地印度的惡疾,這些使得您去過阿富汗的事情顯而易見。
勞拉在心里回答道。
“這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們還是談?wù)勓t蛋白吧!您一定能看出我這個發(fā)現(xiàn)的重要意義吧?”
——如果是遇見血液才會產(chǎn)生的奇妙反應(yīng)的化學(xué)試劑的話——勞拉覺得這藥劑簡直是有史以來檢測血液殘留最偉大的方法——如果早點有了福爾摩斯先生的檢測法,去年法蘭克福的馮·彼少夫一定能被送上絞刑架。
勞拉看著福爾摩斯先生興致勃勃地向約翰華生醫(yī)生介紹這種試劑的妙處,以及華生醫(yī)生對福爾摩斯對歷年罪案掌握程度的驚訝——她只是看著,就像上流圈子的人去劇院看一出默劇一樣,所有的光和聲音都在這一瞬間消失了。
天地間似乎只余下了福爾摩斯先生和華生醫(yī)生握手時的這一幕——
后來勞拉認為她這一瞬間的失神應(yīng)該有個名字,叫歷史應(yīng)該銘記的一秒,或者命名為史上最偉大的搭檔的初見之日,都似乎少了點什么。
“我想,您對濃烈的煙草味應(yīng)該不是很反感吧?”福爾摩斯問道。
“我一直抽船牌煙。”
“那太好了,”福爾摩斯說,“我常擺弄些化學(xué)藥品,偶爾也做些實驗,您介意嗎?”
“絕對不會。”
福爾摩斯先生把手搭在一張三腳高凳的椅背上,做沉思狀,“那讓我想想,hmmmm,我心情不太好的時候,會連著好些天不說話。您可千萬別以為我故意不搭理人。您有什么毛病要說嗎,我認為兩個人合住之前最好先了解了解彼此身上最惡劣的毛病。”
“我養(yǎng)了一只虎頭狗,我怕吵,而且我這個人還非常懶。身體好的時候還有一些別的,不過目前主要就這些了。”
“您把拉提琴也算作吵鬧嗎?”
“得看拉的人的水平了,要是拉得好那就是做神仙一樣的享受,拉的不好嘛……”
“啊,那就行了。”福爾摩斯先生高興地說道。
勞拉又看到接下來兩個人又約好了時間去看房子,華生醫(yī)生問小斯坦弗為什么福爾摩斯能猜出來他去過阿富汗的事。
她是緘默的,她只是一個旁觀者。
勞拉淺淺的笑意蘊含在眼角眉梢,如水的碧綠彎成了一彎月牙兒,嘴角微微上揚——她在輕笑。
“哦,休倫斯女士,您知道為什么嗎?”約翰華生醫(yī)生突然站定,向勞拉問道。
“這是許多人都想知道的事情——為什么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能夠料事如神?——Doctor Watson,”勞拉覺得這番話似乎在對著華生醫(yī)生說,又像是在對自己的呢喃低語,“有道是,研究人就要從特定的人開始,對于福爾摩斯先生為何料事如神的這個問題,我認為您應(yīng)該自己尋找。”
對勞拉來說,福爾摩斯先生會是她的導(dǎo)師,她的機會,對華生來說,福爾摩斯先生會是他的室友,他的朋友。
假使福爾摩斯先生是一道難解的多選題,勞拉解出來的結(jié)果和華生解出來的結(jié)果,是永遠不可能相同的,但都會是正確的。
正如26個英文字母在威廉·莎士比亞的手里可以創(chuàng)造出哈姆雷特,在喬治·戈登·拜倫的筆下可以生現(xiàn)唐璜……字母只是字母,但藝術(shù)家們的解讀讓這呆板的26個人為創(chuàng)造的小小的符號承載了人的感情,讓其登上了新的高度。
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為什么料事如神——?這是個很好的問題,會讓華生醫(yī)生對他的室友進行觀察和思考,然后他們會一同經(jīng)歷許多事情——再然后,他們會成為摯友。
“All the world is a stage①”,勞拉加快了腳步,跟上了走在前面的小斯坦弗,他正和華生告別。
“我有預(yù)感,華生醫(yī)生會和福爾摩斯先生成為很好的朋友。”小斯坦弗說。
勞拉無意識地吸入了一口蔓延在空氣里的非芳香混合物,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