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六年，三月初九，晨風(fēng)沁涼，窗外一片幽藍(lán)灰翳。
    這是陳牧混入雙魚國皇宮的第四日。
    跟往常一樣，用過早膳后在侍女的帶領(lǐng)下，陳牧三人來到冷清的小院為神秘怪女人祛除魔氣。
    這幾日王后始終沒有出現(xiàn)過。
    陳牧內(nèi)心頗為疑惑。
    既然王后如此在意這個怪女人，四處暗尋名醫(yī)進(jìn)行救治，按理應(yīng)該是要見他了解情況的。
    可如今卻好似忘了這一茬。
    要么王后真的有重要事情急需處理，難以應(yīng)暇。
    要么……王后在背后一直監(jiān)視。
    倘若是后者就令人頭疼了。
    本來陳牧混入皇宮的目的就是需要調(diào)查很多事情，可現(xiàn)在被人盯住，行動自然難以進(jìn)行。
    “鬼醫(yī)前輩，請。”
    美貌女官看到陳牧后，屈身福了半幅，臉上勾著澹然的淺笑。
    今日的她換了一身淺藍(lán)色抹胸裙裝，秀姿搖曳，不再是以前較為端莊嚴(yán)肅的裝束，平添幾分動人嫵媚。
    興許是見識到了‘鬼醫(yī)’的高超醫(yī)術(shù)，女人神態(tài)也比第一日要恭敬許多。
    陳牧神色木然的點了點頭，邁步進(jìn)入幔帳。
    帳內(nèi)寒氣依舊刺冷。
    皮膚如被針扎。
    經(jīng)過這幾天的魔氣祛除，怪女人恢復(fù)了幾分‘人’氣，就連先前干癟蒼白的臉色都多了幾絲潤紅。
    而容貌也看起來越發(fā)與曼迦葉相似。
    女人靜靜的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仿佛陷入了深度睡眠。
    腹部被放置的圓形金屬牌依舊閃爍著銹冷的光澤。
    每次看到它陳牧便有一種錯覺。
    似乎這女人體內(nèi)還孕育著一個生命，被鎮(zhèn)壓或潤養(yǎng)著。
    陳牧刻意用布巾遮住金屬牌，抬手放在女人胸口，緩緩釋放出‘天外之物’，目視著一縷縷魔氣被祛除出體外。
    到現(xiàn)在他還無法確認(rèn)，女人體內(nèi)的魔氣源自于什么。
    是蠱毒？
    還是藏于她體內(nèi)的那個神秘生命體？
    自從上次神志不清的她喃喃自言著‘白雪非白，雙魚非魚’這樣奇怪的話語后，便一直陷入了昏迷，再也沒說過半點言語。
    陳牧也不知所謂的‘白雪非白’，究竟所為何意？
    是與白雪兒公主有關(guān)系？
    不曉得葫蘆七妖他們是否找到了白雪兒公主。
    如果找到，倒是能解決很多疑惑。
    待祛除魔氣結(jié)束后，美貌女官并沒有讓侍女送陳牧回住處，而是罕見的提出了邀請。
    “鬼醫(yī)老先生，可否能隨本官去一個地方，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明大人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說便是，只要在老夫力所能及之內(nèi)，自然會賣你個人情。”
    陳牧淡淡說道。
    通過這幾日的了解，他已經(jīng)知道了這女人的身份。
    是王后身邊的掌璽貼身衛(wèi)官，叫明蓉兒，深得王后信任，在朝中也是頗有勢力。
    與娘子朱雀使不同，她只負(fù)責(zé)幫忙處理朝堂政事。
    朝堂之外并無實質(zhì)權(quán)力。
    “以鬼醫(yī)老先生的本事，這事不難。”
    女官銀鈴輕笑，不復(fù)之前的威嚴(yán)傲慢，扭頭望著紅竹兒與曼迦葉嬌聲說道。“不過得先請您這兩位徒弟回去，她們跟著不太方便。”
    陳牧皺了皺眉，看了兩女一眼，輕輕點頭：“好。”
    他倒想看看這女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興許與王后有關(guān)？
    曼迦葉雖然很擔(dān)心陳牧，可此時也只能聽從安排，與紅竹兒朝居住小院而去。
    好在現(xiàn)在陳牧很‘丑’，倒不至于擔(dān)憂這女人會勾引他。
    ……
    陳牧被帶到了一座布置奢華的小院。
    小院造型精巧，有水橋花亭，亭之四圍，種植四時花卉，無不點綴精妍，令人驚嘆。
    這是明蓉兒的寢居所在。
    能在皇宮內(nèi)擁有自己的一座專屬寢居，足見其王后對她的信任。
    摒退左右的侍女，名為明蓉兒的女官親自為陳牧奉上一杯沖了桂圓蜜的茶水，笑盈盈的開門見山道：
    “鬼醫(yī)老先生醫(yī)術(shù)高超，可肉白骨，驅(qū)魔邪，想必對于斷肢重塑這般醫(yī)術(shù)也有所涉獵。”
    斷肢重塑？
    陳牧心下驀地一跳，暗暗吐槽：“奶奶的熊，真當(dāng)老子是神仙啊。”
    陳牧一捋短胡須，面無表情：“斷肢重生并非難事，只要?dú)垟嗖课槐３滞暾矣嗔艋钚裕恍┬逓楦呱畹男奘勘憧勺龅健！?br/>     “如果不能保持完整呢？”
    “恕老夫無能為力。”
    “那假如我從別人的身體上取下部位，能否進(jìn)行嫁接，重新塑造？”說到此處，女人眼里閃過一絲狠辣。
    “要看是否匹配。”陳牧道。
    此刻他心里很迷糊為何明蓉兒要詢問這些，難道她是殘缺之人，但看著也不像啊。
    “匹配？”
    女人陷入沉思。
    沉默許久，她綻顏一笑，心下似是有了決斷，輕輕拍了拍手。
    喀嚓——
    屏風(fēng)后的書柜忽然自行打開，出現(xiàn)了一道朱漆色的暗門。
    隨著暗門開啟，地面鐵鏈拖動的聲音由遠(yuǎn)而近。
    陳牧看到一個半身赤果的男人緩緩爬出。
    男人體魄孔武但并不顯得過分壯碩魁雄，從俊俏的面相來看反而帶有幾分儒雅之氣。
    應(yīng)該是出自書香門第的世家公子。
    只是此時對方脖頸圈鎖鐵鏈，俯跪在地上前行，全然不顧自身形象尊嚴(yán)，如搖尾乞?qū)櫟墓贰?br/>     看到女官后，雙目更是流露出濃濃的愛慕之色。
    然后加快速度跪爬到女人小腿一側(cè)。
    一旁陳牧瞠目結(jié)舌。
    好家伙，這女人表面看著一本正經(jīng)，沒想到背地里玩的挺花啊。
    都養(yǎng)男寵了。
    不去島國發(fā)展可惜了。
    女官神色如常，輕撫了撫男人的腦袋，眼神絲毫不掩飾愛憐之態(tài)，柔聲說道：“這是本官的丈夫。”
    丈夫！？
    陳牧瞬間無語。
    世間夫妻趣情之事千奇百怪應(yīng)有盡有，但這么離譜的還是頭一次見，只能說佩服。
    真是給咱們男人‘長臉’啊。
    啊呸！
    見陳牧臉上詫異之色一閃而過，隨后便恢復(fù)了正常，明蓉兒倒是有些意外。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有女人如此對待自家丈夫，恐怕早就不淡定了，反倒陳牧很淡然，看得出來這位鬼醫(yī)老先生見識頗廣，才能如此。
    明蓉兒對陳牧笑道：“他是雙魚大儒世家閭丘家的二公子，叫閭丘賢。”
    “果然是位世家公子哥，腦殼被驢踢了。”
    陳牧看向男人的目光充滿了鄙視，暗暗不屑。
    如果是礙于女人身份，被迫如此卑微倒也不說什么，但看對方的神情，明顯熱衷于此。
    只能說這貨骨子里犯賤了。
    女人轉(zhuǎn)動皓腕上的玉鐲，取出一個舊木盒子。
    木盒外相普通，布著雜亂的紋線，質(zhì)材為黃花梨，邊角處還有些許舊損。
    打開鎖扣。
    一股精純靈力頓時彌漫而出。
    只見木盒表面平鋪著一片層白芒靈氣，宛若流動的水液美輪美奐，下方則是兩個做工極其精致的玉匣子。
    玉匣一長一方，猶沾著灰褐色的油質(zhì)土。
    “老先生請看。”
    明蓉兒將兩個被靈氣潤養(yǎng)的玉匣打開，里面所置放的東西讓陳牧直接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顧忌身份，怕早就吐出‘臥槽’二字。
    方形玉匣內(nèi)是一張臉。
    一張被活剝下來的男人臉皮！
    五官俊朗軒武，充滿了陽剛之氣，眼睛部位被明珠裝飾，哪怕僅僅只是一張人臉，依舊栩栩如生。
    但讓陳牧為之震驚的卻是另一個長形玉匣里的東西。
    是一個根。
    男人的第二生命。
    在靈氣潤養(yǎng)下仿佛依然散發(fā)著勃勃生機(jī)。
    陳牧面色古怪的看著眼前嬌媚動人的女人，輕咳一聲，不解道：“這是？”
    “鬼醫(yī)老先生，你說人這輩子是該苦苦追求一個自己喜歡，卻得不到的愛人呢，還是接受一個自己不喜歡……卻被深愛著的情人？”
    女官隨手拿起果盤里的一粒葡萄，語氣幽幽。
    陳牧捕捉到女人話語里隱藏著的悲怨，搖了搖頭說道：“老夫?qū)δ信閻圻@種事并不感興趣，不過在老夫看來，倘若追求無望，找個喜歡自己的人渡過余生，倒也不錯。”
    “確實。”
    女人笑了起來。
    跪爬在地上的男人用自己的臉頰輕蹭著女人小腿，丑態(tài)不堪，絲毫不顧及外人在場。
    似乎他的眼里只有這位心愛的妻子。
    這女人便是他的整個世界。
    明蓉兒剝掉葡萄皮，送到男人嘴里，柔聲說道：“本官這輩子經(jīng)歷過三個男人。
    年稚時喜歡上了一位俊武無雙的白衣俠士，為他癡迷到了如瘋?cè)缒У牡夭剑踔猎敢鉃樗八馈欢麉s始終未曾正眼看過我，不肯施舍我半分感情。
    待閨嫁時，被一個性情粗劣的外戚將軍看上，強(qiáng)納為小妾。
    雖然錦衣玉食不缺，可也始終喜歡不上他，卻又在他的一次次霸道的欺辱下，迷戀上了他的身子。
    入宮后，被一個對我一見鐘情的男人糾纏。我越是討厭他，他就越喜歡我，像個狗皮膏藥，怎么甩也甩不掉。
    為了我，他與家族決裂，甚至不惜與整個世界為敵……”
    女人的情緒從自嘲幽怨，到不甘麻木，再到冷漠驕傲……短短數(shù)語之內(nèi)便展現(xiàn)出了三個不同的她。
    陳牧默然。
    他無權(quán)同情對方，也無權(quán)批判對方。
    人生哪有什么完美。
    喜歡的的得不到，得到的不喜歡，最終歸于平平淡淡。
    就比如他，在別人眼里稱得上是人生大贏家，讓無數(shù)男人為之羨慕，可上輩子其實也同樣遺憾。
    少年時愛慘了一個女人，最終卻換來一場空。
    這也導(dǎo)致后來的他自暴自棄，開始肆意玩弄別人感情的同時，也在作踐自己的感情。
    就像是一個任性的卑劣失敗者。
    一次次的故意炫耀自己的新感情史，在對方面前表現(xiàn)的滿不在乎，背后卻偷偷觀察那女人的反應(yīng)。
    現(xiàn)在想來真是幼稚可笑。
    時至今日，有時他都會幻想，如果那女人也穿越到這個世界，看到他身居高位，身邊嬌妻美妾環(huán)繞，會作何表情。
    當(dāng)然，這種幼稚的心思已經(jīng)很淡的。
    淡的讓他都快記不起，曾經(jīng)那個在雨夜里抱著他入睡的女人長什么樣了。
    “這三個男人里，你最終還是選擇了愛你的這個。”
    陳牧淡淡說道。
    明蓉兒微微一笑：“因為我累了，但是我心里不甘心啊。”
    她輕撫著方形玉匣內(nèi)的人皮面具，聲音說不出的溫柔：“我太愛太愛那個男人了，恐怕這一生都不會忘記。既然我得不到，那其他女人也別想得到，于是我便將他囚禁在白骨窟內(nèi)，剝下了他的臉皮……”
    女人的聲音依舊溫柔動聽，卻透著刺冷的寒意。
    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刀戟般森然。
    陳牧望著玉匣內(nèi)的人臉，蠶眉蹙了蹙。
    實在難以相像這么一個高傲美麗的女官背后，竟隱藏著如此扭曲的第二人格。
    此外——
    既然這只玉匣內(nèi)的人臉是她剝下最愛男人的，那么另一個玉匣內(nèi)的……
    果然，明蓉兒繼續(xù)說道：“曾經(jīng)霸占過我的那位將軍丈夫，雖然我不喜歡他，可畢竟夫妻一場。而且，我又很迷戀他的粗暴與強(qiáng)硬，所以……在他死之前保留了他的一樣?xùn)|西。”
    陳牧暗暗呲牙。
    果然女人狠起來讓惡魔都驚悚。
    明蓉兒前傾身子，直視著陳牧的眼睛說道：“所以現(xiàn)在鬼醫(yī)老先生應(yīng)該明白我要做什么了吧。”
    “老夫明白了。”陳牧點了點頭。
    女人的目的很明確。
    她想把這張臉和這個男人之根換到現(xiàn)在的丈夫身上，來滿足私欲，并安慰自己的心靈。
    不得不說……是個會玩的狠女人。
    “雖說這樣不過是自欺欺人，但至少能讓我做夢。”
    明蓉兒笑容燦爛，像是一個調(diào)皮不諳世事的富家小丫頭。“看著曾經(jīng)對我愛搭不理的人跪在我的面前，哪怕是假的，我也覺得很開心，你說呢。”
    陳牧沉吟少傾，開口道：“恕老夫直言，換臉倒是可行，但你的另一個要求很難，以老夫的醫(yī)術(shù)恐怕……”
    “只要老先生愿意出手一試，哪怕不能成功本官也不會怨你，到時候一定奉上厚禮。或者老先生有什么事情需要本官幫忙，只要能做到，本官絕不會推辭。”
    看得出，明蓉兒對陳牧的醫(yī)術(shù)很有信心。
    畢竟她是親眼看到那女人身上的魔氣被祛除，足以證明鬼醫(yī)有多厲害。
    聽到女人話語，陳牧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他又不是什么外科大夫，這種情況還真沒辦法搞定。
    可如果直接拒絕，反而會引發(fā)對方懷疑。畢竟以鬼醫(yī)的名號，不至于連嘗試都不敢。
    到底該怎么做呢？
    望著跪在地上一臉幸福的男人，陳牧心下一動，淡淡道：
    “既然明大人信任老夫，那老夫便嘗試一下。這樣吧，老夫先寫一個方子，明大人依照藥方煎熬藥湯，讓閭丘先生連續(xù)服用五日，五日后再進(jìn)行檢測……”
    “五日？”明蓉兒神情流露出一絲為難。
    陳牧道：“換臉容易，但換那部位難度很大，畢竟……你也明白它的重要性，不可隨意嘗試。老夫需用藥物淬化他體內(nèi)的雜質(zhì)，進(jìn)行調(diào)和。
    明蓉兒指尖輕輕敲打著梨木桌面，進(jìn)行思考。
    片晌，她拍手笑道：“好，我相信鬼醫(yī)老先生的能力，會給我一個驚喜。”
    陳牧也不廢話，要來筆紙唰唰寫了一道藥方。
    這藥方倒不是胡亂編造。
    當(dāng)初在天命谷，‘外科高手’韓東江為把自己變成女兒身，試驗了不少醫(yī)術(shù)，這些醫(yī)術(shù)正巧被陳牧保留了。
    隨便拿出來忽悠一下，就算明蓉兒去驗證也不會出岔子。
    將藥方交給對方后，陳牧直接詢問起了王后的情況：“請問明大人，王后為何遲遲不見老夫？”
    明蓉兒靈眸掃過藥方，溫和道：“既然鬼醫(yī)老先生問起，那本官就實話實說了，這幾日宮內(nèi)發(fā)生了一些狀況，王后需要處理，所以才無暇接見老先生，并非是刻意冷落。不過老先生放心，等王后處理完事務(wù)自然會見您的。”
    宮內(nèi)發(fā)生了狀況……
    陳牧眸眼一動，沒有再進(jìn)行追問，摸著胡須緩緩點頭：“無妨，只要到時候王后給予老夫想要的東西即可。”
    明蓉兒好奇道：“本官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寶物，能讓您老愿意入宮？”
    錘子的寶物。
    這不過是老子進(jìn)宮的借口罷了。
    陳牧內(nèi)心吐槽了兩句，表面卻裝出一副很神秘的模樣，淡淡一笑：“到時明大人便知曉了。”
    ——
    長草隨風(fēng)搖曳，鋪滿在天際間低垂著的灰暗煙云，沉沉浮浮，倍顯蕭瑟。
    白纖羽靜靜站立在古樹下，裙擺飄動。
    不遠(yuǎn)處是一座小院。
    籬笆圍成的小院僅有見屋舍三兩間，兩側(cè)空曠處雞鴨悠然覓食，炊煙裊裊，透著溫馨。
    白纖羽低頭看了眼紙條上的地址，粉唇微抿。
    就是這里了。
    如果墨老板沒有騙她，那么當(dāng)年參與殺害她家人的那個冥衛(wèi)，便隱居在此處。
    一同隱居的，還有被埋藏的血淋真相。
    白纖羽輕吐了口濁氣，將紙條揉碎扔在地上，走了過去。
    院內(nèi)平靜而又祥和。
    一個模樣可愛，扎著兩角發(fā)髻的小女孩正蹲在小石塊前，聚精會神的盯著罐子里的兩個正斗得激烈的蛐蛐。
    小女孩也就五六歲左右。
    興許是蹲的時長太久有些腿麻，女孩索性拉過墊子跪在上面。
    時不時攥緊小拳頭，給某位‘蛐蛐大將軍’鼓勁。
    一旦自己的‘大將軍’落入下風(fēng)，女孩便鼓起嘴巴如小包子，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正屋門旁，一位皮膚粗糙的婦人坐在小板凳上納著鞋底。
    婦人荊釵布襦，相貌普通平庸，眼角刻有魚尾紋，眉宇間透著一股子柔和。一看便是個性格淳樸的賢惠妻子。
    偶爾抬頭望著小女兒，嘴角噙著溫柔會心的笑意。
    院墻處有一些陳舊的弓箭鐵釘，專為捕獵。
    旁邊還晾著一張野豬皮。
    從女人不時看向山峰、及眉間的擔(dān)憂來推斷，這家男主人此時還在山上打獵。
    男主人身手……應(yīng)該不錯。
    白纖羽看著這一幕，心頭莫名漾開一抹憧憬。
    自從與陳牧相愛后，她倒是很向往這樣的生活，期望能隱居在偏僻之所，遠(yuǎn)離塵世喧囂。
    可惜這種生活也只能想想罷了。
    望著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猶豫片刻，她終是邁步走了進(jìn)去。
    “你好……”
    白纖羽的腳步很輕，輕的就像是鴻毛一樣，走到女人面前，后者才驚覺，神情愕然帶著迷茫。
    畢竟這樣偏僻的地方，平日里很少有路人過往。
    突然出現(xiàn)這么一位漂亮的女人，任誰也會覺得驚訝。
    “我可以討碗水喝嗎？”
    白纖羽收斂起自己的波動的戾氣情緒，水潤的唇勾起和善迷人的笑，對婦人說道。
    婦人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忙放下手里的鞋底：“可……可以，姑娘您先稍等，我給您取碗水……要不您進(jìn)屋吧，我泡杯茶水給您。”
    或許是從白纖羽的氣質(zhì)與裝束認(rèn)為她是某位富家大小姐，女人神情很是卑惶與恭敬。
    就連說話時都刻意壓屈了些身子。
    生怕惹得對方不高興，給自己的家庭招惹來麻煩。
    “不用那么麻煩，我只是渴了偶爾路過此地。”
    白纖羽坐在旁邊的木椅上，柔聲說道。“我還有急事，很快就走，您只需倒碗水就行。”
    “好，好……”
    婦人連連點頭，匆忙進(jìn)了屋子。
    目送著女人進(jìn)屋，白纖羽繼續(xù)近距離打量著這座很普通卻蘊(yùn)著著溫馨祥和的小院。
    一草一木、點點滴滴都于每一次日落日出時記錄下家的溫馨。
    “大姐姐……”
    耳旁小女孩清脆的稚嫩嗓音響起。
    白纖羽轉(zhuǎn)過嬌軀。
    剛剛還在斗著蛐蛐的小女孩此時一臉好奇的望著她，懷里抱著那個裝有蛐蛐的罐子，澄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脆聲問道：“大姐姐，你是仙女嗎？”
    白纖羽莞爾，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發(fā)髻：“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大姐姐你好漂亮啊，楠楠從沒有見過像大姐姐這么漂亮的仙女。娘親以前告訴過我，天上是有仙女的……”
    小女孩目光閃著明亮的光澤。
    小丫頭長得很可愛，但因為生活環(huán)境的原因，皮膚略顯得黑一些。
    卻也更襯托出那雙大眼睛清澈如鏡湖。
    白纖羽笑道：“你娘親說的沒錯，天上是有仙女的，不過姐姐可不是仙女，姐姐是壞人。”
    “壞人？”
    小女孩神情迷茫。
    她顯然不相信，這么漂亮的大姐姐怎么會是壞人，肯定是心地善良的仙女。
    “對了，你爹爹呢？”白纖羽換了話題。
    小女孩指著連綿的山脈，小臉透著興奮之色：“爹爹去山上打獵了，很快就會回來。大姐姐你打過獵嗎？可有意思了。爹爹經(jīng)常帶我去打獵。”
    “姐姐可不敢打獵，那里野獸多，姐姐很害怕的。”
    “爹爹就不怕。”
    女孩揮起小拳頭。
    白纖羽微笑道：“這么看來，你爹爹很厲害了。”
    “那是當(dāng)然了。”聽到有人夸贊她的父親，小女孩頓時興致高昂的比劃起來。“爹爹用一只手就能把這么大的野狼給抓起來，他還能用劍——”
    “楠楠！”
    突然，一聲冷喝傳來。
    只見門口婦人手中捧著一只碗，眼神凌厲的瞪著小女孩。
    后者吐了吐小舌頭，低著小腦袋不敢再吭聲。
    婦人朝著白纖羽尷尬笑了笑，將端著的水碗遞給對方，歉意道：“不好意思姑娘，小孩子太淘氣打擾了您。”
    “沒事，我也挺喜歡小孩子的。”
    白纖羽接過瓷碗，輕抿了一小口便放在粗糙的木桌子上，隨口問道。“大姐，為什么你們要住在這么偏僻的地方，離鎮(zhèn)子又遠(yuǎn)，買什么東西也不方便。”
    婦人捋了捋耳旁的發(fā)絲，坐在旁邊重新拿起了納至一半的鞋底，笑著說道：
    “離近離遠(yuǎn)其實都一樣，只要能平安生活下去，累一點也沒什么。再者我丈夫性格內(nèi)向，不喜歡與人交往，就這么一家三口平平淡淡的生活挺好，不煩心。”
    被母親呵斥的小女孩悶悶走到旁邊，繼續(xù)斗起了蛐蛐。
    白纖羽看著她，微有出神。
    婦人偷偷瞄著身旁氣質(zhì)高貴婉雅的女人，猶豫了一下，半是膽怯半是緊張的問道：“姑娘，我看您并不像是雙魚國人，是從外地來的？”
    “我來自大炎。”
    “大炎啊，那可真是好地方。”
    婦人感慨道。
    白纖羽收回眸子，纖嫩的手指緩緩扣著瓷碗，望著碗中層層蕩漾開的波紋，淡淡道：“你丈夫什么時候回來？”
    “他呀，有時也說不準(zhǔn)，一般都是在這個時間就回來的。”
    婦人堆著笑臉，因常年干活而粗糙的手不時擦著自己的衣衫，說不出的卑微。
    看白纖羽只喝了一口便不再喝，婦人小聲道：“姑娘，這水是用山上的泉水燒開的，可能喝著有些不習(xí)慣，要不我給您泡點茶葉吧，潤潤口感。”
    “不必了，我沒那么嬌氣。”
    白纖羽婉拒。
    聞言，婦人剛準(zhǔn)備站起的身子又稍稍佝僂了一些，想要找些話題聊，卻又不知該說什么，便拘謹(jǐn)干坐著。
    不過一會兒，一個男人的身影在斜陽的映照下漸漸清晰。
    男人身材勻稱，看著四十左右，粗布短褐、皮膚呈小麥色，外貌五官十分平庸。
    可白纖羽一眼便識出，此人帶著易容面具。
    男人雖然從表面看著老實巴交，沉默寡言，可一雙眼睛卻時而閃動著攝人的精芒。
    這是一個精明冷酷的人。
    男人手里提著兩只被利箭貫穿腦袋的野兔。
    褲管上還染著幾滴干涸的血液。
    “爹爹！”
    正忙著斗蛐蛐的小女孩看到男人后，杏眸亮起，立即雀躍著朝著對方奔去，臉上洋溢著喜悅。
    但因為沒注意腳下，女孩被石頭絆了一下，整個人朝前栽去。
    眼看就要栽倒在尖銳的籬笆裂枝上。
    “楠楠！”
    婦人嚇得驚叫起來。
    離小女孩最近的白纖羽下意識身形一閃，伸手去抓。
    卻抓了空！
    小女孩竟已經(jīng)被男人抱住。
    “好快。”
    白纖羽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芳心微微一凜。
    男人同樣詫異的看著她，幽墨如點漆的瞳孔微微收縮，隨即便默不作聲的將小女孩扶起，撿起地上的獵物。
    婦人慌張跑來抱住小女孩，拍了對方一下，生氣道：“你這丫頭怎么這么不小心！”
    小女孩卻不知道自己差點破相，撅著小嘴委屈巴巴道：“楠楠是因為看到爹爹很開心，又不是故意的。”說著，掙脫開身子跑去抱住男人的腿。
    回頭還朝著婦人做了個鬼臉。
    婦人無奈搖了搖頭，看向自己的丈夫說道：“夫君，這位姑娘是路過前來討水的。”然后又對白纖羽介紹男人：“這是我夫君。”
    男人嗯了一聲，便帶小女孩走向空曠之地處理獵物，沒說一句話。
    婦人歉意的對白纖羽笑了笑，解釋道：“不好意思姑娘，我這丈夫不善與人交談，性子太內(nèi)向。”
    “沒事，你丈夫身手很好。”
    白纖羽口吻平淡。
    婦人一愣，面色稍稍有些不自然，繼而堆笑道：“經(jīng)常在外打獵，年輕時也練過些把式。”
    白纖羽看了男人背身一眼，又端坐回椅子，隨手拂去肩膀上落下的一片枯葉，拿起水碗，嗓音清冷：“你丈夫是哪里人？看著也不像是雙魚國人。”
    “他父親曾是大炎的百姓，后來在這里落根，所以我夫君也算是大炎人。”
    婦人回答道。
    “倒是運(yùn)氣不錯，遇到了老鄉(xiāng)。”
    白纖羽絕美的容顏泛起一絲淺笑，雪白的裙衫沐浴在赤云紅霞中，仿佛蒙上了一層不真實的色彩。
    任誰看到這一幕，皆會恍惚錯認(rèn)為是仙女下凡。
    婦人笑了笑，沒有接話。
    緘默片刻，白纖羽忽然拿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這是茶水錢，謝謝你的好心。”
    婦人一怔，嚇得連忙擺手：“這……這就一碗水而已，不值錢，姑娘您快收回去……這我們不能要……”
    叫楠楠的小女孩怔怔看著桌上金子。
    在艷霞的暈染下，只覺那錠金子被鑲嵌上了一圈金黃，好看極了。
    男人依舊拿著小刀處理著獵物毛皮，不發(fā)一言。
    白纖羽笑道：“世間萬事皆有因果，有時一碗水可救人一命，價值不菲，有恩便要還。同樣……有仇便要報，你說呢？”
    婦人聽著一頭霧水：“就一碗水……”
    “可否讓您女兒進(jìn)屋。”
    白纖羽打斷她的話。
    婦人不知所措，似乎已經(jīng)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看著面前不復(fù)先前溫和的絕美女子，試圖想要搞清楚狀況：“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您……”
    “讓您女兒進(jìn)屋，別讓她出來。”
    白纖羽再次認(rèn)真提醒。
    一股冰冷的寒意由她周身散發(fā)出來，原本溫馨寧靜的小院此刻仿佛換了季節(jié)，從春夏到寒冬。
    男人終于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沉默良久后站起身來，對妻子說道：“帶楠楠進(jìn)屋。”
    看著自己的丈夫，婦人那張被風(fēng)霜摧殘過的粗糙臉頰上閃動著莫名的情緒。
    猶豫數(shù)秒后，最終還是將懵懂的小丫頭帶進(jìn)了屋內(nèi)。
    男人洗了洗手，坐在白纖羽的面前，淡淡說道：“在動手之前，我想搞清楚原因，你尋來的目的是什么？”
    白纖羽拿出朱雀面具，放在桌上。
    冰冷的金屬面具折射出血一般的刺芒，讓男人神情巨變。
    “冥衛(wèi)……朱雀使！”
    男人死死盯著白纖羽，攥緊的拳頭微微顫抖，平庸臉頰下的肌肉也似在抖動著。
    周遭空間的空氣在這一刻逐漸凝滯。
    他下意識環(huán)視四周。
    既然朱雀使出現(xiàn)在這里，那么會不會也有其他冥衛(wèi)潛藏。
    安置好女兒的婦人從屋內(nèi)出來，剛關(guān)上木門便聽到了白纖羽的名號，頓時呆在了原地。
    從震驚的眼神來看，顯然知道‘女閻王’這個兇名。
    “放心，就我一個人。”
    白纖羽朱唇彎起好看的弧度。“而且我這次不是以朱雀使的身份跟你對話，而是以另一個身份向你求證一些事情。”
    “什么身份？”男人皺眉。
    “大云洲，東縣白府白家大小姐。”女人一字一頓道。
    喀嚓！
    木桌裂開了道道痕紋。
    男人猛地起身，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盯著白纖羽，許久又緩緩坐下，看了眼妻子，神情復(fù)雜：“倒是讓我意外。”
    “意外我沒死？”
    “不是，很意外你能找到這里。”
    “想要調(diào)查一些被塵封的秘事并非易事，好在我運(yùn)氣不錯，得知這里曾有一位大炎冥衛(wèi)隱居于此。而且那人……”
    白纖羽唇角再次浮現(xiàn)笑容，只是這一次的笑讓她看起來像是地獄里走出的閻王，令人不寒而栗。“參與了白家滿門被屠一事，對嗎？”
    男人臉色陰晴不定。
    他閉目長嘆了一口氣，遂又睜眼直視著漂亮女人：“所以你認(rèn)為，我就是當(dāng)年那個冥衛(wèi)。”
    “我不知道，所以我來求證。”
    “如果我否認(rèn)呢？”
    “拿我會繼續(xù)求證。”
    “如何求證？”
    “這張面具很好看，不是嗎？”白纖羽拿起朱雀面具，玉指輕撫著。“哦對了，你臉上也戴著面具。”
    男人眼皮一跳。
    寧下十八層地獄，不入朱雀生死門。
    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朱雀堂審問犯人的手段，也都知道朱雀使有多冷血狠辣。
    她的求證方式……沒人能抵抗。
    男人轉(zhuǎn)頭注視與自己陪伴了許久的妻子，遞給對方歉意一個的微笑，柔聲道：“對不起。”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讓女人臉色瞬即慘白。
    她用力咬著唇，指甲幾乎摳入了門框。
    男人將之前給獵物剝皮的小刀放在白纖羽面前，淡淡道：“沒錯，我就是當(dāng)年那個叛出的冥衛(wèi)，參與了你白家屠殺。既然你已經(jīng)尋來了，那就動手吧。”
    男人的利落完全出乎了白纖羽的預(yù)料。
    盡管白纖羽已經(jīng)有了判斷。
    可當(dāng)對方親口承認(rèn)的那一瞬，好似有無數(shù)灼熱的烈火兇焰涌向心頭，化為滿腔憤恨。
    她從未見過自己的家人，至少在遇見神女和鬼新娘之前沒有。
    她從未體會過親情是什么滋味。
    從有記憶起，她的每一天幾乎都與鮮血和死亡陪伴，整個世界仿佛是扭曲的，血紅色的。
    如果不是大哥青龍，或許她的性格會徹底扭曲，墜入黑暗。
    她恨自己！
    討厭自己！
    尤其喜歡上陳牧后，更覺得曾經(jīng)的那個她很卑劣，完全配不上心愛的男人，導(dǎo)致她一直苦心隱瞞。
    說實話，她對報仇興趣不大。
    畢竟她與死去的那些親人們沒有任何記憶留存，也沒有任何感情沉淀。
    復(fù)仇倒像是一種刻在道德層面上的使命。
    她只是憤恨‘那些人’將她推入了地獄。
    她想為曾經(jīng)那個死去的‘她’報仇，那個本該無憂無慮，遠(yuǎn)離血腥煉獄的她討回公道！
    白纖羽強(qiáng)行壓制住血液里浮動的殺意，冷聲詢問：
    “我知道你不過是一枚被上位者當(dāng)作兇器的棋子而已，所以我想從你口中找出那個當(dāng)年殘害了我白家的幕后指使者，究竟是誰？”
    “如果我告訴了你，你是否會放過我。”
    “不會。”
    白纖羽回答的很堅決。
    即便對方是奉命行事，但畢竟手上染過白家族人的鮮血。
    白纖羽又道：“但我可以放過你的妻子和女兒，我不在乎她們是否會報仇，畢竟這輩子她們都不夠格。”
    男人苦笑一聲。
    他知道這女人并非狂妄而言。
    天底下想找朱雀使報仇的人很多，想殺她的人更是不在少數(shù)，可對方依舊安安穩(wěn)穩(wěn)的坐在這里。
    層次不夠，苦練一輩子也是枉然。
    男人深情看著妻子，沖她搖了搖頭：“該來的總會來，我們夫妻二人該慶幸生活了這么久，很多人都沒有我們這么好的運(yùn)氣。這一次，就讓我來保護(hù)你們吧。”
    女人淚流滿面，嘴唇咬出了血。
    對于這樣的生離死別場景，白纖羽表現(xiàn)的很平靜。
    她就
    像是一尊雕塑，感知不到任何傷悲情緒，也不會產(chǎn)生共情來消除自己的殺意。
    畢竟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人。
    “說吧，幕后人是誰？”白纖羽冷冷盯著男人。
    男人卻搖頭：“無論你信或者不信，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幕后人是誰，讓你失望了。”
    不知道？
    白纖羽笑了。
    她辛辛苦苦找尋而來，結(jié)果得到的就是一句‘不知道’？
    在耍我呢？
    可看著男人神情又不像是在說謊，白纖羽蹙緊了好看的柳葉眉：“就一點線索也沒？”
    男人苦澀道：“就如你說的那樣，我們只是別人手里的刀，一切聽從命令。現(xiàn)在我妻兒的性命全在你手里，我沒必要為此故意欺騙你。如果你非要讓我去猜測一個幕后者，那我認(rèn)為應(yīng)該是先帝。”
    白纖羽目光垂落在地上，望著小女孩遺留在地上裝有蛐蛐的罐子，陷入沉默。
    男人的猜測與她之前預(yù)想的一樣。
    以當(dāng)時掌控大權(quán)的眾人當(dāng)中，似乎也只有先帝最符合這個幕后兇手。
    可問題是對方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白纖羽完全想不明白。
    女人很無奈。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調(diào)查了一圈，結(jié)果又回到了原點，真是讓人火大。
    “還有別的你認(rèn)為重要之事嗎？”
    白纖羽問道。
    男人依然搖頭：“沒了，現(xiàn)在你可以殺我了。很抱拳我沒能給你提供想要的線索，但我也認(rèn)真回答了你的問題，希望別牽扯到我的妻兒。”
    “放心，我不會食言。”
    雖然很不爽，但白纖羽也沒打算撕毀承諾。
    她拿起桌上的小刀。
    上面還沾有獵物身上的血跡，散發(fā)著淡淡的血腥味。
    回想起之前小女孩活潑天真的可愛模樣，白纖羽神情又有些許復(fù)雜，對男人說道：“需要不需要跟你女兒道別，留下最后的遺言。”
    男人微微一笑，坦然仰起下巴露出自己的喉管：“不必了，結(jié)束這場仇怨吧。”
    他沒想著與白纖羽戰(zhàn)斗，爭取一線生機(jī)。
    因為對方是朱雀使。
    不敢確定周圍是否真的有冥衛(wèi)存在。
    “你還真不怕死。”
    “怕，我很怕死亡。但我也明白，只有我死了，我的妻兒才會安全。”男人輕聲說道。
    白纖羽沒有再廢話，玉手緩緩握住了刀柄。
    她只需甩動一下手臂，眼前這個曾經(jīng)屠殺了她家人的劊子手之一，便會用生命來償還。
    天色漸漸地暗淡下來。
    夕陽的余暉傾灑在蒼茫大地之上，給這座小院渲染了一層朦朧的迷幻色彩。
    殺意在悄無聲息間流動。
    昔日在小院內(nèi)余留的溫馨與幸福，在此時早已被沖擊的支離破碎。
    就在白纖羽準(zhǔn)備動手時，身后卻傳來女人冷漠的聲音：“你就這么確定，當(dāng)年那個叛出的冥衛(wèi)是他？”
    白纖羽美眸一閃，轉(zhuǎn)頭望著門口的婦人。
    奇怪的是此時婦人臉上沒有之前的驚惶與茫然，唯有如冰霜的眼睛盯著白纖羽，神情冷漠。
    而她的身板也比先前挺直了許多。
    就像是一把銹跡斑斑卻依舊蘊(yùn)著奪目殺機(jī)的寶劍！
    婦人掀開衣袖，手指輕輕搓揉了幾下，一枚赤紅色的銀針竟從小臂處擠了出來。
    隨著銀針擠出，一股股雄厚靈力環(huán)繞在婦人周身。
    白纖羽表情出現(xiàn)了變化。
    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自始至終似乎忽略了這個女人，潛意識里一直把男人當(dāng)做目標(biāo)。
    唰！
    白纖羽腰間的長鞭甩出。
    如毒蛇吐信般刺向女人，快若閃電。
    在她動手之際，面前的男人也出手了，而白纖羽早有防備，揮起小刀拉出一道雄渾勁氣。
    轟——
    木桌四分五裂，爆開漫天碎木屑。
    白纖羽凌空后躍，與兩人拉開距離，拂舞的衣裙像是潔白的晚云，耀眼如仙。
    啪！
    長鞭蜿蜒回彈，卷落在她的手臂上。
    “你是……”
    望著修為明顯不俗的婦人，白纖羽心跳加快，似有一股無形的力壓迫著她的肺部，呼吸困難。
    婦人不知從哪兒取出了一個面具，緩緩戴在臉上。
    面具由特制金屬鍛造，形如朱雀！
    “當(dāng)年屠殺你白家的冥衛(wèi)，便是由我?guī)ьI(lǐng)的。”婦人淡淡說道。
    上一任冥衛(wèi)朱雀使！
    ——
    湖水澄碧，清波蕩漾。
    一襲月白色長裙的神女靜靜的婷立在湖邊，望著這片傳說已久的‘月落神女湖’，神情蕭然。
    這片湖泊承載了雙魚國太多的傳說。
    寶藏，雙魚玉佩，秘境……
    盡管在某些人眼里它就是一片普通的湖泊，可終因為其神秘而被人崇敬。
    當(dāng)年瑤池七仙子因為試煉而被卷入秘境，結(jié)果莫名其妙生下了七個葫蘆妖，到現(xiàn)在都無人能探究其中隱藏的真相。
    而她今天來的目的，其實是為了探究一件事。
    關(guān)于腹中的天賜生命體。
    盡管現(xiàn)在她的小腹依舊平坦，看不出任何癥狀，但擁有靈心通明的她已經(jīng)感受到了腹內(nèi)的生命悸動。
    女人很期待，同時也有些害怕。
    她很確信腹中的生命體是上天賜予的造化機(jī)緣。
    畢竟自己身為神女，從未與任何男人有過親密接觸，而且也不可能有男人有能力碰她。
    即便有時沉眠在彼岸花床中，外人也難以接近。
    除非憑空冒出來個男人。
    但這根本不可能。
    所以唯一的解釋便是她修道終于有成，在體內(nèi)孕育出了羽化成仙的機(jī)緣造化。
    這是她成仙的關(guān)鍵一步。
    天性無欲淡泊的她從小便立志成為仙人，為了這個理想，她愿意拋下一切兒女情長，惘顧世俗。
    在她看來，自己天生便是被上天選中的登仙之人。
    追尋更高的大道。
    如今老天爺賜予了她這個‘機(jī)會’，她更應(yīng)該把握，不能讓登仙的機(jī)會從指縫中溜走。
    陳牧說她是一個極偏執(zhí)的人，倒也沒錯。
    她活著……只為修仙！
    這腹中孕育著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會好好潤養(yǎng)，到時候出來的是靈草也好，仙花也罷，抑或是寶物……
    當(dāng)然，不可能是孩子。
    雖說現(xiàn)在的癥狀與普通女人懷孕無差別，但神女確信，她腹中孕育的是其他生命靈體。
    今日來月落湖，便是難耐不住好奇心，想借助鑄于湖底的月靈寶鑒，探查自己腹內(nèi)的生命體究竟會是什么樣。
    同時為腹中的機(jī)緣供養(yǎng)先天靈氣，保證順利孕育產(chǎn)出。
    “任其自然，不染世法。”
    神女輕撫著自己的小腹，睫羽下如霜清冷的眼眸中透著狂熱。“等殺了帝皇星，登仙再無阻礙。”
    ——
    （給大家推薦一本很不錯的，閑暇時可以看看，叫《長安守夜人》，么么噠）
    第726章神女的執(zhí)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