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2.重歸來路(40)三合一
重歸來路(4o)
鴻哥兒來了, 就當(dāng)是家里來了親戚家的孩子,平時林雨桐帶著蘊(yùn)哥兒干啥, 也帶著鴻哥兒干啥。孩子沒別的, 一點(diǎn)點(diǎn)的年紀(jì)離開家, 最大的不適應(yīng)便是想娘。
林雨桐呢, 就帶著孩子畫素描畫。什么都不急著學(xué),先這么玩著,叫孩子適應(yīng)適應(yīng)。
給孩子畫印象里的皇后,或是威嚴(yán)的,或是慈和的, 或是捧著茶側(cè)耳傾聽的, 或是低頭插花嘴角含笑的。每一副都栩栩如生,鴻哥兒很快就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她就說:鴻哥兒跟著學(xué),不拘是畫一個杯子, 或是畫一朵花, 亦或者是畫一只鳥, 咱們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學(xué),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畫,等回宮了, 畫給母親看, 可好?
鴻哥兒眼睛亮晶晶的, 小腦袋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 生音糯糯的問林雨桐說:姨媽, 今兒是第二天的是不是?
因著不想暴露身份, 又想表示親近,許是皇后教的,這孩子開始叫自己姨媽。姨媽就姨媽吧,叫了就應(yīng)著。
看著眼神有點(diǎn)忐忑,有點(diǎn)期盼。她就恍然:這是怕出來求學(xué)這十天,是從今兒才算起的。他想從昨兒就開始算,因此才有這么一問。
林雨桐點(diǎn)頭:當(dāng)然,今兒是第二天了。
他果然就安心了起來,抓著筆,跟蘊(yùn)哥兒去一邊畫畫去了。林雨桐又拿出筆,把鴻哥兒洗漱吃飯睡覺的姿態(tài)都畫好,畫了好幾副,交給四爺書房伺候的小廝,他只負(fù)責(zé)跟忠順王府聯(lián)系。而這些東西,通過忠順王的手能直接送到皇后手里,不用過任何人的手,最是安全的途徑。
忠順王都有些哭笑不得:這么要緊的途徑,竟是用來傳遞這個?
可對于一個母親來說,沒有什么比這更重要了。
孩子離開親娘適應(yīng)不了,可真真煎熬的,卻是這個當(dāng)娘的。孩子還能適應(yīng)離開娘的日子,可對當(dāng)娘的來說,一輩子也適應(yīng)不了離開孩子。
自從孩子送出宮,皇后是一夜沒合眼,早上起來勉強(qiáng)見了嬪妃,早飯都沒吃。躺了一上午,伺候的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忠順王就送來這個。
皇后是一徑的看,一徑的哭,看了一遍又一遍,抱著這些畫,才算是合眼了。皇上來的時候沒叫人通報(bào),瞧見皇后睡下了才松了一口氣。將松松的拿在皇后手里的畫紙抽出來看了看,嘴角也不由的掛上了兩分舒展的笑意,然后瞧見皇后眼角的細(xì)紋,還有細(xì)紋里沒有干的淚漬,心里沒來由的一酸。輕輕的又將畫像給皇后放回手心里,然后慢慢的走了出去。
在他踏出殿門的一刻,皇后睜開了眼睛。小心的將畫紙放好,這才踏實(shí)的睡去了。
林雨桐每天都會畫幾幅,叫給皇后送去。
從第一天的睡覺眼角還掛著淚珠的小可憐,到過后的幾天,跟著蘊(yùn)哥兒滿院子的撒歡捉雀兒,再到睡前洗漱的時候都累的睜不開眼,被光溜溜的從浴桶里撈出來然后給塞被窩。孩子臉上的笑越來越多了。從畫上,還能看出來吃飯的變化,一開始,是端著架子,布菜就吃,不給夾什么菜就不吃。這才不到十天工夫,就已經(jīng)自家抓著筷子勺子自己上手了,跟蘊(yùn)哥兒兩人搶的滿桌狼藉,著急了還上手撈。少了宮里規(guī)矩的束縛,卻更鮮活了。
皇后看了只有歡喜的,伺候的人就笑著道:只怕教引嬤嬤該著急了。
是說皇子的禮儀欠缺些。
皇后卻只搖頭:話不是這么說的。蘊(yùn)哥兒往常在家,只怕也跟如今畫上的樣子一般。只是那孩子進(jìn)宮多次,又常常跟著見老圣人,你們可見他漏過怯,或是規(guī)矩上有過粗陋?只怕比王府里的孩子還好些。規(guī)矩,原也不過是糊弄人的玩意,面上過的去就是了,很不必在意。她在意的是兒子臉上越來越多的表情和越來越飛揚(yáng)的神采。
等到了第十日,到了后半晌,鴻哥兒就不時的看林雨桐一眼,還學(xué)著蘊(yùn)哥兒的樣子,非常狗腿的給林雨桐斟了一盞茶。林雨桐見孩子可憐巴巴的,提前半日,就送孩子回宮了。親自送回去了,送到了皇后的宮門口,她沒進(jìn)去,撒了手由著鴻哥兒一路往里跑,一路嘹亮的喊著‘娘!’
往常都是叫母后的,但這一聲‘娘’,把皇后的心都叫化了。
這是鴻哥兒跟著蘊(yùn)哥兒學(xué)的。
蘊(yùn)哥兒還說:皇后是母親,也是皇后,叫母后當(dāng)然是對的。但是叫娘就是覺得親嘛。
于是,被說服的鴻哥兒好像也覺得皇后是很官方的稱呼,也跟著開始喊娘了。
皇后跟兒子親香夠了,看孩子精神也好,什么都好,放下心來,這才想起林雨桐來,忙問:人呢?
伺候的就說:夫人說不打攪娘娘跟哥兒團(tuán)聚了。改日過來跟娘娘說話。
也好!來日方長。
林雨桐出宮的路上,再次碰到了賈元春。
一個行禮,一個避開半禮。兩人相對站了半天,誰也沒有主動說話。就是元春,本來一肚子的話的,這會子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直到林雨桐說:娘娘若無吩咐,臣婦便告退了。
此時,元春才道:表妹,家里那邊若是老爺太太有做的不到的地方,還請表妹多擔(dān)待。老太太年邁,寶玉又
寶兄弟年紀(jì)不算小了。林雨桐直接打斷元春的話:大家若是都把他當(dāng)孩子,那他就始終長不大。但若是肯放手,舍得他在外面跌跌撞撞的去學(xué),那么,他或許,真不是娘娘知道的那個樣子。且娘娘久居深宮,對宮外的消息也都是一知半解,而且消息途徑單一都是只聽王夫人這個那個的說,未免有些片面,她就說:其實(shí),太太以前的想法都是對的,不管是對娘娘的教養(yǎng),還是對珠大哥的教養(yǎng),都看的出來,太太心里很有些成算。只是喪子之痛,叫太太失了分寸。若是如今肯拿出教養(yǎng)娘娘和珠大哥一半的心思教養(yǎng)寶兄弟和蘭兒,家業(yè)又何愁沒有指望?這次的事情,想來府里也有些反省,叫他們知道,靠著家里的女兒家填上一輩子的前程換來的終究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只有自強(qiáng)不息,才是家族立足之本。這個時候,娘娘若是能規(guī)勸一二,說不得太太還聽的進(jìn)去一二。
話都是好話。若是連這樣的話都不能接納,那真不是人家的問題了。
元春恍惚了一瞬,臉上露出幾分悵然來:是我想左了,表妹說的是。她朝旁邊讓了兩步:府里還有孩子要照管,知道表妹忙,我就不留了。
林雨桐這才從宮里出來。
琉璃很少吐槽的,這會子也不由的道:知道奶奶忙,又何必?cái)r了這半日卻一言不。
林雨桐笑了笑沒言語。琉璃第一次在林雨桐面前這么直接的表達(dá)出了對賈府的態(tài)度。而且言辭里,對叫賈家從上到下只覺的榮光的娘娘,很有些不以為意。
這丫頭跟在身邊,從來沒有過不妥的地方。處處妥帖,也一直拿她當(dāng)賈家人用的。這么突然的,她說出了這么一句話。回去之后她把伺候的都打了就看琉璃:你是老圣人埋在賈家的人。
琉璃噗通跪下:奶奶,婢子是奶奶的婢子。
沒有否認(rèn),那便是承認(rèn)了。
老圣人之前一直沒有啟用琉璃,如今啟用了,只怕也沒叫琉璃瞞著自家她的身份。原因嘛,當(dāng)然還是鴻哥兒。啟用舊人,無外乎就是看護(hù)好這個孩子。
林雨桐明白了,就道:做好你的本分,眼睛放亮一點(diǎn)。去吧!以前如何,以后還如何。
能不瞞著自家,就是最大的尊重,還要如何呢?
這中間又有幼娘回門,迎春有喜這樣的事,忙活了幾天。緊跟著,四爺就說搬家。
趕在天熱之前,搬到那邊的御賜的園子去住。
四爺?shù)囊馑迹撼弥峒遥鸭依锏娜嗽偈崂硪槐椤?br/>
也好!
要說搬過去,沒有幾個不高興的。先是蘊(yùn)哥兒高興,那邊跟余家?guī)缀跏情T對門的。表兄弟這么住著,不用說今兒在這邊住幾日,明兒在那邊住幾日了,來往比之以前方便多了。余家自然也是歡喜,先不說兩個孩子上學(xué),跟著好先生,有別人高攀不上的貴人,只骨肉至親住在一塊,就叫人覺得安心。余梁幫著里里外外的收拾,還跟林雨桐說:你還是住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放心。你不知道,前兒晚上還夢見娘了,她拉著我說我沒照看好你。鬧的我半夜都想打人去瞧瞧你好不好,有沒有什么事是瞞著我的。還是你嫂子硬拉著我,說著半夜三更的上門,沒事也被嚇出事了,這才罷了。只第二天你嫂子帶著倆孩子過去,回來把我好一通埋怨,說你好著呢。
兄妹倆相依為命,余梁從來沒這么說過這些,林雨桐又跟四爺在一起,如今想想,對兄長還是關(guān)心的少了。對自己而言,四爺最親。可對余梁而言,那么多年,養(yǎng)著妹妹,守著妹妹平安長大,就是他最重要的使命。如此掛念,是做不了假的。
她就笑:如今住到眼皮子底下了,你在院子里高聲喊一聲,只怕我也能聽見。
余梁哈哈就笑:就得這樣。
然后惜春也歡喜,因著跟余家近便了,那自然就是跟迎春近了。這么近了,來回串門子,姐妹們說說話,便是迎春想到以前的園子里逛逛,也是能的。哪里有不歡喜的道理。
連鴻哥兒都覺得園子里可玩的地方多,這多好啊!
然后就是搬家,家當(dāng)先過去,然后選了日子,人過去,再選日子,接受大家的喬遷之賀。什么都好安排,最難安排的反而是櫳翠庵的妙玉。以前修整園子的時候,四爺和林雨桐專門叫人打過招呼了,叫她們想想去留的問題。而整修園子,出于尊重,也從不叫人去那里打攪她。可如今自家搬家了,后面的園子里,也不是只女兒家住的地方。以后孩子們念書,都會放在園子里。這來來去去進(jìn)進(jìn)出出的,住著一個妙齡女觀,也不合適。林雨桐也不是趕人家走,一個年輕姑娘家,真叫出去胡亂安頓了,出了事算誰的。她也說了,若是沒地方去,她來安排。皇家是有道觀和庵堂的,里面多是皇家沒有生育卻被臨幸過的女子。其實(shí)日子沒想象的那么難過,不過是沒有錦衣玉食的富貴,也等閑跟外面接觸不上就是了。可這對于一心清修的人家,卻是極好的去處。尤其是像妙玉這般,年輕貌美的,往富貴人家鉆,本身就不合適。去那里是能得庇護(hù)的!張道長又是管著道錄司的,把妙玉安排的舒舒服服的,等閑人還不敢欺負(fù)欺辱了去身份,對張道長來說不過是動動嘴的事。真不算是難辦。
可妙玉不愿意,只說要回南邊去。
最后是黛玉不知道從哪聽說了,便說林家要修一座姑子觀,在林家的莊子上。只感念當(dāng)日兩位姨娘能得庇護(hù)護(hù)佑了林家子嗣才修建的,如今請了妙玉去。林家的莊子跟忠順王家的緊挨著,家里的哥兒又定下了大郡主。三代的富貴就在眼前,除了皇家,這地方若是都不能庇護(hù)她,哪里能庇護(hù)她?
察覺到妙玉好似不愿意林雨桐這邊的安排,不愿意跟皇家沾染上關(guān)系,更愿意去林家,那林雨桐就客氣的送人家走,交割清楚了,才算是了了一樁事。
事了了,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算不算是又冥冥中改了一個人的命數(shù)?
反正如今改的她也不知道最后的走向了,也不去算計(jì)這些了。隨緣就是了!
把家里的外人送走了,就得搬家了。搬家這么大的事,得告知親友!又是喧騰的宴客,直到五月初過端午了,天真真是熱起來了,才算是步入正軌了。
而姚先生,也就是這個時候,才不疾不徐的來了京城,一襲青衫的站在了伯府的門前。
這位老先生,年紀(jì)也不小了。得有五十往上了。當(dāng)年中過會元,卻不知為何,沒有參加殿試,科舉就到這么算不參加了。后來又不知道什么原因,成了正隆帝潛邸時候的幕僚先生,后來在正隆帝登基之后,只說是回去祭祖,這很有些飄然江湖的意思。但顯然,正隆帝沒想著把人放走,卻安排給四爺安置。四爺正好想給孩子找先生,這不,這就來了。
對于不能走到人前的幕僚,能給皇子做啟蒙的老師,也算是一種恩典了。
他這次不光自己來,還帶了家眷來。
一個老妻,兩個老妾,無兒無女。
林雨桐給安排了客院,另外有門通往外面,進(jìn)出都很方便。
而大夏天的給孩子上課,姚先生卻獨(dú)獨(dú)愛瀟湘館。又清涼又精致的所在,最是讀書的好去處。
這地方被四爺改造成了書館,就是讀書用的。如今跟著老先生讀書的也就是蘊(yùn)哥兒,鴻哥兒還有怡哥兒。三個人一個先生,這地方足夠?qū)挸ā7凑窍壬鷮W(xué)生到哪里,小廚房跟到哪里,不會叫師生受一點(diǎn)辛苦。
但是這有了好先生,就是不一樣了。想安安靜靜的在家讀書,也是妄想。
比如忠順王家,就把他家的小兒子塞來了,一塊進(jìn)學(xué)嘛。不過這是走讀生,每天早上來,每天往上回,在這邊吃,午休也在這邊。再然后承恩侯家也送來也小孫子,不用問也知道,這是為了陪鴻哥兒的。行!那也一塊來吧!就連張家,還有齊家這樣的人家,也派了各家兩個懂事的孩子在這邊附學(xué)。一是聽聽人家的先生是怎么講的,博取他人之長。二是也出來交際交際,如此好的機(jī)會,又有這樣便利的條件,放過了可惜。誰也不能真就那么出世的活在這世上。
孩子還小,姚先生也不刻板。往常教學(xué),也帶著孩子們在園子里逛逛,看到一處景致,或是流水,或是亭子,教一相關(guān)的詩詞,然后引經(jīng)據(jù)典教導(dǎo)一番。于是,隔著墻的賈家,時不時的就能聽到這邊朗朗的讀書之聲。要是以往,賈家的下人少不得要跟主子一個論調(diào),那就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很不必跟那些寒門出身的一樣,寒窗苦讀的,只為了博一個出身。可現(xiàn)在,再想想那些話,都是一個笑話。娘娘煊赫吧?大家以為很煊赫!可是事實(shí)呢?修了園子,把一家子的老底子都掏空了,拉了親戚多少人情債。可結(jié)果呢?園子給人家狀元公住了。想那余家兄妹,剛來府里是個什么樣的?只能住到水塢上,大冷天的受著冷。那不是冷,那是冷落。再看看珩哥兒,早些年在族里,誰正眼看他?可是結(jié)果呢?如今那才是真正的煊赫。
再聽聽那讀書聲,據(jù)說,可都是貴人家的孩子在附學(xué)的。
下人們就那德行,嘀嘀咕咕的,說著這些個事。這不就傳到李紈耳朵里了嗎?
李紈能不動心嗎?
蘭哥兒如今找個名師,還來得及。況且,這是多好的交際的機(jī)會。跟真正的權(quán)貴子弟有了同窗之誼,這與以后,該是多大的好處?
心里著急,可這要叫蘭哥兒出去附學(xué),也得老爺太太答應(yīng)不是?
她是不敢去說的,便不動聲色的說了些話‘恰好’叫趙姨娘聽見了。趙姨娘往常最恨的便是人人都拿寶玉當(dāng)金疙瘩,她生的環(huán)兒明明也是爺,偏都不放在眼里。如今聽了有這機(jī)會,她還不得想辦法去。
可趙姨娘怎么想的呢?晚上使出百般的手段把賈政伺候舒服了,才試探著說這事:太太就是心氣高,誰都不能壓過娘娘的風(fēng)頭,老爺也是男人,若是妾的娘家也這般,要了太太的強(qiáng),老爺心里可會歡喜?
賈政先是冷厲的看趙姨娘,可后面的話作為男人還是聽進(jìn)去了。
趙姨娘越的溫柔起來:如今這個家這樣,縱使二奶奶有三分錯處,太太倒是占了七成。又想叫娘娘體面,又想把家業(yè)都攬了給寶玉留著。說是夫妻一體,可只怕老爺也未必知道太太有多少體己。二奶奶往常總說,王家的地縫兒掃一掃,也夠賈家使了。咱們是不敢犟嘴的,可天地良心,太太當(dāng)年當(dāng)真帶了那么些個嫁妝來?賈史王薛!那王家真要是那么有銀子,何苦嫁了姑奶奶去薛家,為什么不去史家?
是!薛姨媽其實(shí)算是低嫁了。
王家真正富起來,是后來王子騰出息之后才有的。從薛家分潤出來的銀子越來越多,再就是,跟南安郡王的關(guān)系莫逆,插手了海上貿(mào)易。到了王熙鳳出嫁的那個當(dāng)口,可能王家真的挺富足的,但是在王夫人出嫁的時候,是絕對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的。王家的家底也絕對沒有賈家厚實(shí)。
這其中的是是非非,如今賈政不去想。若是賈家還是以往的繁盛,哪怕繁盛只是虛假的表象,這話他聽也就聽過了,最多說一句王熙鳳年輕說話輕狂。強(qiáng)者,是不在乎弱者的叫囂的。
可如今不一樣了,賈家成了這副樣子了。趙姨娘把早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話拿出來現(xiàn)在說,這就牽扯到一個男人的尊嚴(yán)了。
你們王家那么了不起,掃掃磚縫都夠我賈家花用了?這是看不起誰呢?
瞧著賈政的面色不好,趙姨娘心里一喜:老爺常說,雷霆雨露具是天恩。既然是天恩,那這不管給什么,咱們都得受著。就說園子的事吧,可干珩大爺和大奶奶的事?老圣人要給的園子,圣人御賜的爵位,怪了他們,豈不是對老圣人圣人都存了怨怪之心。真不是我嚼舌根,按說起來,這珩大爺如今跟咱們不是一個族的,可也親近啊!老爺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妻舅,可比遠(yuǎn)宗族親說起來親近的多!您瞧瞧二奶奶,不管人去不去吧,還總是打丫頭婆子去請安,就是璉二爺,也常不常的上門去,偶爾還在那邊留飯。人家大房如此,偏咱們二房,如今這樣。按著妾的意思,很該親近親近才是。原也不是那邊要遠(yuǎn)著咱們的。就說老太太那里吧,老太太如今年紀(jì)到底是大了,也懶得見人了。可珩大奶奶,幾乎是天天送可心的吃食來。可您大概不知道,這多數(shù)東西,都被太太攔了,壓根就遞不到老太太跟前去。這不是成心跟人家疏遠(yuǎn)嘛!您看,如今那邊請了好先生,連忠順王家的小世子都在附學(xué),咱們家的環(huán)兒,還有蘭哥兒,也是正經(jīng)的親戚,又住的這般的近便,便是去附學(xué),誰還能攔著?只如今太太這樣,倒是叫咱們不好開口了。這些話,偏妾這樣的身份,又是這樣的出身,說不得問不得更勸不得,不過是為了環(huán)哥兒多想兩分,如今當(dāng)做枕邊的貼心話,說給老爺聽罷了。
賈政披衣坐起來,臉上露出幾分沉思之色。
趙姨娘也跟著坐起來,大紅的肚兜隨意的掛著,遞了一碗涼茶過去,見今晚氣氛好,便又道:今兒話既然說開了,妾也就斗膽,再大一回膽子,跟老爺提一件事。
賈政沒有言語,端著茶喝了,卻也沒阻止趙姨娘說話。
趙姨娘忙坐在一邊瞧著賈政的面色道:還有就是就是三姑娘的親事。
賈政端著茶杯的手頓了一下,趙姨娘馬上小聲的道:按照年紀(jì)算,三姑娘著實(shí)不小了。妾也知道,太太和老爺?shù)南敕ǎ煽涉f句老爺不愛聽的話娘娘那里怕是惹了圣人的不高興,大不高興了您覺得,把三姑娘也舍了進(jìn)去,會好?圣上會不會怪咱們府里自作主動,那周家是有從龍之功的,跟咱們到底是不一樣的妾就想著,已經(jīng)陷進(jìn)去一個了,不能還可著勁的往里面填了。與其跟娘娘似的,鬧那個虛熱鬧,不如落個實(shí)惠。也不敢為三姑娘求什么誥命顯貴,便是能做個富家娘子,也是好的。
越?jīng)]個體統(tǒng)了。賈政說著就躺下,不再言語。
趙姨娘不敢搭話,吹了燈,也悄悄的躺下了。
第二日,她便昂揚(yáng)著跟戰(zhàn)勝的斗雞似的,在探春來往請安的路上轉(zhuǎn)悠。老時間總能逮到探春的。
探春拉著臉,叫了一聲姨娘:大日頭的,不在屋里,在外面轉(zhuǎn)悠什么?
一開口,語氣就生硬。把趙姨娘頂?shù)模瑲夂吆叩牡溃簷M豎不是為了見姑娘的。姑娘這般尊貴的人,我哪里配見呢?
這又是在哪里討了不自在,在這里說這些話?探春說著,只不理會,抬腳就要走。
趙姨娘一把扯住了:姑娘當(dāng)真是尊貴起來了說著,便低聲道:把丫頭都打了不給探春反應(yīng)的時間,就又大聲道:那我可要跟姑娘掰扯掰扯了,這在我這肚子里呆了十個月,又叫我死里逃生的生了你一場,這一筆一筆的賬,可都得算一場了
越說越不像樣了,伺候的丫頭也不好近前了,省的叫主子難堪。
探春朝侍書看了一眼,侍書帶著避遠(yuǎn)了,還攔住了旁的打探的人。趙姨娘始終都是那副手叉腰瞪著眼睛的模樣,可話卻全不是那么一碼事:我知道姑娘瞧不上我,但瞧不上我,你也是我生的那邊太太跟王家的太太派來的婆子嘀嘀咕咕的,說什么南安郡王新娶的王妃這兩年沒子嗣,聽那意思,是想找個側(cè)妃可外頭的事我不清楚,到底這王府可靠不可靠我也不曉得,我就曉得,姑娘是瞧不起我這樣的姨娘,恨不能不是我肚子里生的這要是叫姑娘落得跟我一樣的身份,不用別人委屈,就只姑娘就能把自己給憋屈死。哪怕就是送進(jìn)宮,給宮里的娘娘送進(jìn)去,難道就是好的?身份不好不說,還得奉承嫡姐,生的孩子也不是自己個的,最后也不過是落的跟我一樣的下場罷了。姑娘既然瞧不上我,我便知道,這樣在太太眼里的好親事,必不是姑娘想要的。既然如此,我便不得不為姑娘謀劃一二。但這世上,也不是誰都有余家姑奶奶那般的好運(yùn)道的。找個有功名的,饒是像是二姑爺那般的只怕與姑娘也難姑娘比二姑娘強(qiáng)百套,可皇家這般打了娘娘的臉,你那娘娘嫡姐,是給你長不了臉了。二姑娘的爹有爵位,老爺那官是虛的二姑娘上面還有個兄長,你也有個嫡兄,如今瞧著,卻也不頂事,這又是一層不如想著找個寒門的讀書人吧,可這讀書人像是珩大爺?shù)慕K究是少數(shù),能讀出來到底是何年何月,也說不準(zhǔn)。況且,二太太再不愿家里出第二個珩大奶奶打她臉了,那是外甥女還罷了,這庶女尤其是不能。所以,就算是我有心,太太也必是不準(zhǔn)的,這親事饒是我說通了老爺,太太也有本事壞事。我是左想右想,覺得這事,還得叫太太從里面獲利才是。如今不說什么官宦人家,那邊是商家富戶,像是江南的鹽商人家,最是富裕不過。讀書人瞧不上咱們,可與他們而言,這婚事就是他們高攀咱們。太太多要些聘禮,給寶玉攢著。你呢?嫁過去衣食不愁,又是正經(jīng)的娘子。姑娘又有能為,便是娘家不得力,但你跟林家的姑娘有交情,跟二姑娘和四姑娘又有姐妹情誼,便是跟余家,要是想處好關(guān)系,只要姑娘沒有掣肘,就沒有姑娘不能為的。有這些關(guān)系攀扯著,縱使家里真不成,夫家也萬萬不敢薄待了你。至于說委屈,我也替姑娘委屈,可你想想薛家太太,那不也是嫁了商戶,這不也是當(dāng)了一輩子太太,過了大半輩子舒心日子。但姑娘跟薛家太太又不一樣,必是不會那么薄運(yùn),只要將來兒女爭氣,也一樣少不了你的鳳冠霞帔到了老來,也掙個老封君做做利的害的,我也都跟你說了,這會子顧不上什么姑娘家的面皮,該謀劃且得謀劃了
她做著一副兇惡裝,話里卻滿是籌謀,她這樣的人,這樣的腦子,這樣的事這樣的話不知在心里琢磨了多少日子。語氣說不上好,但眼圈瞧著已經(jīng)紅了,吸著鼻子,不敢叫眼淚落下來,臨走了,還道:便是姑娘一輩子不認(rèn)我,不認(rèn)你兄弟,可你到底是我肚子里爬出來的等姑娘將來生了孩子,再來跟我說話
探春站在那里沒動,淚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流了下來,滿臉皆是。
隨后的日子,探春出奇的沉默,除了請安,等閑都不出屋子。趙姨娘攛掇著兩件事,一件是叫賈環(huán)附學(xué),一件是給探春說親事。
賈政被說動了,自然要跟王夫人商量。王夫人對賈環(huán)附學(xué)的事,一萬個不答應(yīng)。跟賈政鬧的很不愉快。但對于探春說親的事,倒是不排斥。因著賈環(huán)的事惹惱了賈政,在探春的事上,王夫人退了一步,想想也不是無利可圖,便應(yīng)下賈政的提議。
賈政只覺得在趙姨娘面前沒面子,可趙姨娘卻更溫柔以待,竟是一點(diǎn)也不介意一般。越的體貼起來,賈政只覺得,若是不找個品行上佳的人選給三丫頭,才真真是沒臉了。
探春卻知道,趙姨娘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叫環(huán)兒去附學(xué)的。先拋出這事,就是逼的太太退讓的。
想想這些謀劃,探春是夜夜躲在被子里哭。但到底不敢頹廢久了,很快的,她便振作起來了。如今姨娘已經(jīng)為她做到這一步了,她若再不籌謀,就真不是她了。
于是,叫丫頭拿了花樣子,只說給四妹妹送去的。
卻偷偷的給惜春送了信過去。
惜春沒瞞著林雨桐,叫林雨桐看了信了:三姐姐也不容易,若是能打聽結(jié)親對象的人品,那自是最好不過了
林雨桐只說放在心里了,回頭一定注意。
其實(shí)這事,問林家最清楚不過。林如海之前便鹽政上的,江南鹽商家里養(yǎng)著幾只鳥,他只怕都是清楚的。四爺回來的時候,她還跟四爺說這事呢,當(dāng)閑話問的。許是四爺也知道一二呢。
卻不想四爺一樂:真真是瞌睡送來了枕頭了。
鹽稅在朝廷稅收中的比重這個不用強(qiáng)調(diào),正隆帝也早想找自己人混在里面。而這個人得暗地里親朝廷,面上卻不能叫人懷疑。探春是賈家的人,賈家是老臣,娶這個一個姑娘,就是天然的隱藏了身份。其實(shí)當(dāng)年的薛家,未嘗不是肩負(fù)著給皇家做密探的職務(wù)的。
林雨桐就問:你有人選?
如今那邊,還有一小撮欠款去向不明,王子騰其人四爺說了一半,就不說了。但林雨桐會意,若是軍中有人摻和的話,那探春的女婿,就是王子騰的外甥女婿,這又是一層身份。就聽四爺?shù)溃哼€真有個人選,不過這事得先跟忠順王打聲招呼少不得,你這回還得給賈家再做一次大媒
無所謂了!不知道嫁過去好不好,但至少總比遠(yuǎn)嫁和親來的好一些吧。探春那樣的性子,真要是能有幾分自由任她揮灑,也總是能把自己的日子過的舒坦的。
但連江南的鹽稅都牽扯到王子騰了,林雨桐隱隱的已經(jīng)聽見喪鐘敲響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