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句話, 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了，白氏都不必蘇毓特地作陪。自己拉著小屁娃子就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說話。石凳是蘇毓找人來打的。
    天兒越來越熱, 在屋里呆著總覺得有些悶得慌。
    古代不像現(xiàn)代，屋里的光總是昏暗的。蘇毓某日覺得端小馬扎挺麻煩，便找人在院子里打了一個木架子。種了一種類似于薔薇的種一顆就能攀爬整個架子的藤本植物。如今薔薇藤爬滿了架子延伸到院墻上，開出了大片大片的粉色的薔薇花。蘇毓在花架子下面又打了一個石桌和四個石凳。這會兒在桌上擺一壺花茶, 幾個人圍著石桌坐著飲茶，陰涼又愜意。
    白氏發(fā)現(xiàn)屋里有一把琴還愣了一下, 蘇毓解釋了一句：“乘風(fēng)五歲了, 家里預(yù)備讓他學(xué)琴。”
    這話一說，白氏便捉起小屁娃子的手看了下。小孩兒手都肉鼓鼓, 但小乘風(fēng)的手指骨節(jié)修長是天生的。白氏捏著他的手，想著這孩子聰慧，確實應(yīng)當(dāng)好好的教導(dǎo)：“可找到好的琴師了？”
    蘇毓眨了眨眼睛，搖頭：“暫未，還得看看。”
    一旁芍藥看著鈴蘭便笑起來。幾人看白氏那般喜歡徐家的孩子，自然逗趣：“若是說琴，我們幾個都會一點兒。不過都不若鈴蘭, 鈴蘭當(dāng)初可是琴冠……”
    她剛想說琴冠十二宮，憶起這不是在宮里，忙改口道：“我們鈴蘭的琴藝十分了得, 甚少有人比得了。”
    蘇毓看了一眼鈴蘭。
    這姑娘上回來還因摘菜太慢還被白氏給罰了。如今提及彈琴，她面上倒十分從容。
    白皇后笑瞇瞇地環(huán)視一圈兒，懷里還摟著徐乘風(fēng)，慢慢摸著點頭道：“毓娘若不嫌棄，往后每日可將小乘風(fēng)送我那兒。左右我身邊的這幾個丫頭, 別看著嬌嬌怯怯的，實則琴棋書畫各有所長。小乘風(fēng)只是開蒙，來跟著學(xué)一學(xué)不礙事兒的。再來我那兒不少藏書，便是我自個兒，教導(dǎo)小乘風(fēng)個奶娃娃也是足夠了的。”
    蘇毓聽這話便是一愣，抬眸也順勢看了看四個姑娘。
    這四個姑娘一看就是受過極好教養(yǎng)的，慢條斯理，進退有度。不過關(guān)于徐乘風(fēng)的教育，徐宴那邊似乎另有安排。徐宴有心將孩子送去白家去，蘇毓約莫是知道的。不過這打算暫時還未提出來，要等時機恰當(dāng)。這么一想，徐乘風(fēng)少不得還得耽擱個一年半年的……
    小孩兒才五歲，真要學(xué)，也等得起。不過機會擺在眼前，蘇毓看著白氏心里南邊琢磨了起來。
    白氏也不多說話，笑瞇瞇地等著。
    “這，好么？”蘇毓到?jīng)]有一口回絕。
    白氏一看就是來金陵玩兒的，未來能待多久還不清楚。學(xué)琴這事兒蘇毓便沒打算叫小孩兒玩票。學(xué)，就踏踏實實持之以恒地學(xué)。蘇毓幼年學(xué)字學(xué)畫學(xué)琴，無論哪一門都學(xué)了至少十幾年的。若只是給孩子打個基礎(chǔ)，叫白氏手下的幾個姑娘幫著教一教，那也是使得的。
    心里有了成算，蘇毓還是得問清楚：“日日送過去，會不會太打攪您？”
    “沒什么打攪不打攪的，”白氏擺擺手，“我就是歡喜這孩子。再來，金陵城也就那么回事兒，在外久了便想，回來了也是閑著。平日里教導(dǎo)教導(dǎo)聰慧的孩子，也算是一項不錯的消遣。”
    蘇毓看了看‘消遣’，教導(dǎo)他確實是一項不錯的消遣。這小屁娃子鬼靈精得很，學(xué)東西又快又清晰，讓教導(dǎo)他的人十分有成就感。別說老師先生們教了他會喜歡他，就是蘇毓這沒什么母愛的人教導(dǎo)他幾回都覺得，有時候寓教于樂是一件對親子雙方都十分有益的事情。
    “乘風(fēng)要跟著奶奶學(xué)琴么？”蘇毓其實偏向于送徐乘風(fēng)去，畢竟徐宴那邊還沒有定論，白氏這里也只是短期的打基礎(chǔ)，“你若想去，娘就送你去。”
    徐乘風(fēng)仰頭看了看蘇毓，又看了看白皇后。其實人跟人的緣分是相通的，白皇后喜歡乘風(fēng)，乘風(fēng)自然也是喜歡白皇后的。不然不能白氏一招手他就窩到人家懷里去。此時聞著香香的白皇后，他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每天去都有點心吃嗎？”
    “有，”白皇后笑得眼睛都成一條縫了，“你想吃什么都有。”
    “那我一天可以吃一碟嗎？”
    蘇毓的眼睛瞪過去，白氏笑得更歡了：“那得看你娘。你娘說你能吃幾塊，就能吃幾塊。”
    徐乘風(fēng)這小子年紀(jì)不大，可會看人臉色了。見蘇毓眼睛黑黝黝的，他識趣地改口：“我就吃兩塊，一天就吃兩塊，不會壞牙齒的。”
    蘇毓聞言臉色緩了緩，這事兒也就定了：“既然學(xué)，還是得拜師，束脩是要教的。”
    白皇后喜歡孩子說要好生教導(dǎo)，徐家也不能仗著人家喜歡就理所當(dāng)然的接受。蘇毓知曉眼前的美婦人不是一般人，不看重那點兒小錢。但徐家該給的態(tài)度還是得有。話說到這，蘇毓至今還不曉得眼前美婦人姓甚名誰，這么一說倒是很有幾分尷尬：“不知……”
    白氏自然也看出了蘇毓想問什么，這倒是她的不是了。來徐家飯都吃了幾頓了，連個姓名都不曾留給人家。白氏笑了一聲，道：“我比你可大多了，年歲上至少能當(dāng)你娘了。便喚我姨吧，我姓白。”
    姓白？金陵城姓白的貴人就一家。蘇毓立即就轉(zhuǎn)圜過來，原來這是白家外嫁的姑奶奶？
    心里篤定了白氏的身份，蘇毓立即喚了一聲：“白姨。”
    白氏笑瞇瞇地應(yīng)了，指著端著茶水過來的徐宴也道：“宴哥兒往后也跟毓娘喊，喊我白姨便是。”
    徐家的院子其實不大，三間屋子加一個柴房一個灶房。徐宴的書房離得不遠，幾人說話都是能聽見的。聽到這話，便也跟著蘇毓喚了一聲‘白姨’。
    喊完人，低頭看了一眼蘇毓，眼眸幽沉沉地閃著光。他跟蘇毓想得一樣，當(dāng)白皇后是白家的外嫁女。畢竟京城這般年歲還身份貴重的白家姑奶奶，一個就是林清宇的親生母親，老冀北候夫人，李國夫人白清歡。另一個就是定國公的夫人，白清樂。
    兩人是堂姊妹，都是白家長房和三房的姑奶奶，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勛貴婦人。
    這些日子他在豫南書院，豫南書院里可是有不少眼明耳聰?shù)木┏莿踪F子弟。他看似獨來獨往，沒怎么跟勛貴子弟打交道，但其實也是交到幾個不錯的好友。且因他受白啟山看重，總有人將消息傳到他的耳中。聽得多了，對于京城的局勢、各大世家的往來，徐宴或許知道得比柳太守還多。
    那日林清宇的態(tài)度，眼前的白姨應(yīng)當(dāng)是定國公府的那位白夫人了。
    心里有了定論，徐宴自然不排斥蘇毓將乘風(fēng)送去被白氏教導(dǎo)。白家的人，不論男女，都是自幼要被好生教導(dǎo)的。有些格外聰慧的白家女比白家的男嗣更聰穎，只是可惜了身為女兒身。
    “束脩，自然是要教的。”徐宴將茶擱到石桌上，彎唇淺淺笑了一下，“白姨不要跟我們客氣。”
    就如同蘇毓說的，白氏哪里缺那點兒束脩？不過話都說到這份上，她若不收，反倒顯得教導(dǎo)徐乘風(fēng)不誠心。想想，于是道：“不若這樣，往后我用的那面膜粉，就當(dāng)做乘風(fēng)的束脩了。”
    蘇毓聞言倒是笑了，這么說，倒也可以：“不止面膜粉，我手頭還有一個護發(fā)的方子。雖說白姨您這頭發(fā)烏黑如墨段，但也能用。若是白姨不嫌棄，一道寫了給您？”
    白氏的頭發(fā)烏黑又濃密，但架不住已經(jīng)四十多歲。美人遲暮，這是誰都阻止不了的事情。白氏再好的頭發(fā)也有褪色的時候，別看外頭這一層烏黑濃密，里頭其實已經(jīng)有不少白發(fā)了。聽蘇毓這么說，自然立即就來了興致。她如今是十分相信蘇毓的方子，說管用是真管用，半點沒摻假。
    蘇毓說著就去了書房，徐宴的書房她如今都隨便進。要用筆墨，也是想用就拿。此時極快地寫了一道方子拿出來，剛要遞到鈴蘭手中，就被白氏給接過去。
    “這字兒？！”白氏可是識貨的人，蘇毓寫得潦草，她可就一眼看出字兒好，“寫得當(dāng)真是好！”
    蘇毓一愣，寫得太快，倒沒注意這些。
    “毓娘啊，你還讀過書習(xí)過字？”白氏倒不是小看蘇毓的意思，只是覺得驚喜。
    毓娘一個出身不顯的鄉(xiāng)下婦人……是的，第一回用罷了晚膳才回去，白氏下面的人就去查了徐家的底細。位置越高的人，做事自然越小心。白皇后別看不出宮，要查蘇毓的底細還是輕而易舉的。關(guān)于徐家小夫妻倆從出生到如今的事兒，白氏都查得一清二楚。
    蘇毓是徐宴的童養(yǎng)媳她清楚，蘇毓這些年供養(yǎng)徐宴的事兒她也清楚。正是因為清楚這些事兒，她才格外的喜歡蘇毓這丫頭。一雙細弱的肩膀扛起了徐家十來年的生計，供出了徐宴這么個才名遠播的讀書人不說，還給徐宴生了一個像乘風(fēng)這樣出色的孩子，這得多聰慧能干？
    都說以字觀人，從這字兒就能看出蘇毓的脾性。白氏拿在手上都不笑了，越看越覺得好：“你這手字兒是跟誰學(xué)的？我怎地還沒見過這種字兒？”
    蘇毓心里咯噔一下，看了一眼徐宴，謹(jǐn)慎地回答道：“沒跟誰學(xué)，我幼年時候曾學(xué)過，后來多年不寫字兒。再后來拿起筆寫字，就自己胡亂寫出來一個字體。”
    “哦？”白氏心里喜歡這字，又道，“你可還有別的墨寶？都拿出來叫我瞧瞧。”
    蘇毓：“……”
    先前作畫已經(jīng)出過一次風(fēng)頭，寫字再出一次風(fēng)頭，蘇毓都覺得事兒有些圓不過去了。悄悄瞥一眼徐宴，發(fā)覺徐宴眼睫又垂下去，濃密的眼睫半遮著眸子，根本就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心里有些心虛，但這時候露怯就更說不過去，蘇毓面上繃得十分自然，搖了搖頭：“甚少拿筆，家中便沒有留墨寶。”
    白氏面上是顯而易見的可惜，這么一手好字兒，沒留多少墨寶。
    本想著叫蘇毓當(dāng)場寫一幅墨寶給她，一旁安靜看著大人說話的小屁娃子接了一句嘴：“白奶奶，我娘的字兒不是最好的，我娘的畫才是真真兒好看！”
    一邊說，他還一邊舉起大拇指：“我娘的畫，最好看！”
    白氏眼睛噌地一亮，自然就看向了蘇毓。
    明明是件好事兒，但眾目睽睽之下，蘇毓總覺得背后有點兒冒汗。畫倒是有，且還拿到字畫局出過風(fēng)頭。蘇毓這個倒是不會去避諱，于是笑笑：“畫作家里倒是有，但也都是我胡亂畫的，跟當(dāng)下文人畫師們天差地別，白姨可別見笑……”
    “不必?fù)?dān)心，”白氏笑瞇瞇的，“你畫的好，贈我一幅畫，往后乘風(fēng)可就真是我弟子了。”
    蘇毓這懸著的心咚地一下落了地，她眨了眨眼睛。一幅畫，換白家金貴的姑奶奶一個師徒名分，值了。
    “那，可就讓白姨見笑了。”
    蘇毓站起身，折回書房就去取畫。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