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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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眠,守住你的心。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守得住?!
——《時光與你共眠》臨淵魚兒/文
正值盛夏。
大片的烏云像層層疊疊的蓮花般從天邊垂下來,幾欲壓人頭頂,呼呼風(fēng)聲裹挾著熱氣掠過阮眠耳畔,她不由得加快了踩車速度。
好不容易爬上斜坡,一條火蛇猙獰著面孔從烏云后猛地躍了起來,下一瞬響雷仿佛就在耳邊炸開,單車晃了晃,阮眠從上面跳下來,手忙腳亂地去翻書包里的雨傘。
沒想到傘剛撐開,就被狂風(fēng)掀了頂……
半個小時后,阮眠打著哆嗦站在某會所的廊檐下,目光怯生生地打量不遠(yuǎn)處那個金碧輝煌的大廳。
她全身唯一沒濕的只有手中死死握住的一張紙條,上面寫了這個會所的地址——父親讓她過來這里找他。
高三補課已經(jīng)開始了一個星期,課間班長找到她,委婉地告知:全班只剩她一個人沒交練習(xí)冊費和校服費了。
一共四百八十塊。
阮眠又默默念了一遍這個數(shù)字。
她沒有這么多錢。
母親病重時,父親還偶爾來醫(yī)院看一眼,后來請了個護(hù)工,他干脆就不聞不問了。
她從小到大的大部分積蓄都用在母親身上,交完這學(xué)期的學(xué)費后已所剩無幾。
而那張劃給她學(xué)費和每月生活費的卡,三個月前就被停掉了。
她現(xiàn)在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那么一個人。
可是……阮眠又望進(jìn)去一眼,他們會讓我進(jìn)去嗎?
她轉(zhuǎn)頭看著玻璃廊柱里倒映出來的自己——亂發(fā)濕衣,狼狽不堪,校服裙吸了水的緣故,緊緊地貼著腿……
這時,一輛白色車子緩緩?fù)O拢粋€中年男人撐著黑傘匆匆地從車上下來,阮眠驚喜地認(rèn)出他是父親的朋友,還來家里做過客。
她喊了一聲,那人好像沒聽見,繼續(xù)往前走。
他飛快走上臺階,眼看就要推門進(jìn)去了,阮眠連忙抱著書包向前一步,稍提高音調(diào)喊住了他,“孫叔叔。”
孫一文瞇眼盯著眼前這個女孩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她是誰,名字雖記不清了,不過人倒是還記得,他笑著問,“你怎么在這里?”
“我、我來找我爸爸,”阮眠輕聲說,“他電話一直打不通……”
“倒是巧了,”他又笑一聲,“跟我來吧。”
沒想到會這么容易。阮眠暗暗松了一口氣。
孫一文好像有急事,步子邁得很大,阮眠幾乎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片刻后他似乎意識到這一點,這才放緩腳步。
阮眠安靜地跟在他身后。
走廊太靜了,靜得她都能聽見自己的帆布鞋踩在柔軟地毯上發(fā)出的“咕嚕咕嚕”水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四周,幸而不多會兒,兩人就停在一扇黧黑的檀木門前。
“你先在這等著,我進(jìn)去叫你父親。”
阮眠輕輕地“嗯”了一聲,“謝謝孫叔叔。”
孫一文沒有再看她,直接推門走進(jìn)去。
門上印畫著大朵的牡丹,層層花瓣被暗金色的光邊壓著,說不出的富貴逼人,阮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原來竟是雕刻上去的。
她驚異極了。
正要湊近看得更清楚些,有笑聲從未掩盡的門里傳來,阮眠下意識看了過去。
她好像認(rèn)識那個人。
z市有名的富商,也是她們學(xué)校的股東,潘婷婷曾笑稱總是用鼻子看人的那位?
父親什么時候和這樣的人搭上了線?
阮眠壓下疑惑,終于在角落里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正說著什么,臉上盡是討好的笑,她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只看到一只修長的手,撈過桌上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是個年輕男人。
阮眠微蹙眉心,那看起來應(yīng)該是烈酒吧?他竟然眉頭都不皺就全部喝了下去……
下一秒,阮眠看到那個大股東站起來,隱隱只聽到他說,“……好酒量……我再敬您一杯。”
父親和那個孫叔叔,周圍的幾個人也附和著笑起來,不約而同地拿起酒杯。
阮眠從未在父親臉上看過那種近乎諂媚的笑意。
他們原本住在一個小漁村里,父親做水產(chǎn)養(yǎng)殖生意發(fā)家,后又經(jīng)人指點投身房產(chǎn)、股市,沒想到竟一路開花。
如今他們家還是村里人人傳頌的一夜暴富的典型。
父親發(fā)跡后,更是眼高于頂,費盡心思想著擠進(jìn)那個所謂的上流社會,幾年下來多少也有了那些人的做派。
阮眠又看向那個年輕男人。
周圍幾個人都西裝革履,唯獨他身著簡單的白色襯衫,通身氣質(zhì)清雅如月,他的手輕輕地?fù)u晃著酒杯,仰頭,又是飲盡一杯。
有些慵懶,更近于漫不經(jīng)心。
而那些人看起來并不介意他散漫的態(tài)度,依然眾星拱月般圍著他轉(zhuǎn)。
他是什么人呢?
阮眠不清楚。
但她知道,這個人的地位比在場的所有人都高。
酒過三巡。
阮眠看到孫叔叔坐到父親旁邊,附在他耳邊說了什么,然后父親臉上的笑意瞬間減退幾分,甚至還有些不耐煩。
她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他很快起身,沉著臉朝門口走來。
門打開又被關(guān)上。
阮眠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感情很復(fù)雜。
應(yīng)家的重男輕女是祖?zhèn)鞯模谶@樣的家庭,她幾乎從來沒有從他身上得到過應(yīng)有的父愛,甚至都沒有資格冠上他的姓氏。
這些年他又為生意奔忙在外,父女倆相處時間更是少之又少。
可他畢竟給了她生命,為她提供吃住,還給她錢花。
“要多少?”
阮眠盯著地板,剛剛自己站過的地方,濕漉漉的一片。
“四、四百八十。”
應(yīng)浩東皺眉翻了翻錢包,里面現(xiàn)金不多,他全部抽了出來,發(fā)現(xiàn)只有四百塊。
“拿去吧。”
阮眠沒有接。
“怎么?”他的語氣聽起來已經(jīng)很不耐煩。
“不夠。”
應(yīng)浩東收好錢包,“不夠的找你媽要。”
阮眠好一會兒才囁嚅著說了句話,聲音很輕,如若蚊吶。
他突然皺起眉頭,“你說什么?”
阮眠抬起頭來看他,失去血色的雙唇輕顫著,又重復(fù)了一遍,“我媽媽已經(jīng)不在了,您忘了嗎?”
是啊,他怎么會記得?前天母親剛過百日,昨天他養(yǎng)在外面的情人就大搖大擺進(jìn)門,他的私生子都五歲了!
應(yīng)浩東自覺失言,可向來端著的威嚴(yán)架子輕易放不下來,只是把錢塞她手里,沉聲斥道,“拿著,不要無理取鬧!”
原來這是無理取鬧嗎?
應(yīng)浩東甩手進(jìn)去后,阮眠蹲在角落里,揉了揉眼睛,揉出兩滴淚來。
她不知道父親是否愛過母親,她曾經(jīng)一度懷疑他們的婚姻只是一時的湊合,不然,夫妻情分怎么會淡薄若此?
就算,就算母親是愛著的,可這么多年在婆婆的冷眼、丈夫的冷落下,也足以讓她心如死灰了吧?
阮眠還記得那時母親深受癌癥折磨,人已瘦成一把枯骨,彌留之際,她強(qiáng)撐著一口氣,然而最后她也沒有等來那個人。
不能再想下去了……
阮眠起身,進(jìn)洗手間洗了把臉,回頭看地上被自己踩了幾個臟腳印,又蹲下來,小心翼翼地用紙巾擦了起來。
她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
從小就習(xí)慣這樣了。
丟掉紙巾,又重新洗了手,阮眠走出來,恰好迎面走來一個人,白襯衫黑西褲,掠過她直接進(jìn)了隔壁的男洗手間。
水聲大作。
她看著那個趴在洗手臺上的白色身影,猶豫了一瞬,還是轉(zhuǎn)身走了。
那樣的人,不是自己能招惹得起的。
可沒走出幾步,她又轉(zhuǎn)了回來。
隔著大約半米的距離,男人已若有所察地轉(zhuǎn)過身,目光如寒月般極其不善地朝她掃了過來。
燈在他上方,他整個人立在一團(tuán)柔光里,眉眼生冷。
而她就站在他的陰影里,滿臉驚慌。
如同深林中受驚的小鹿。
阮眠終于看清他的臉,甚至能聞到他的呼吸,帶著酒氣的,令人昏醉的氣息。
那雙狹長的眼睛,眼尾略略往上彎,大約是喝酒的緣故,眼周浮著一層淺淺的紅暈。
她想找一個比“美”更端莊的詞去形容他。
可找不到。
他通身的氣質(zhì)已經(jīng)壓過了外在的皮相。
男人的薄唇動了動,混著略微沙啞的聲音,聽起來很有質(zhì)感。
可阮眠沒聽清他說了什么,只是看著他沾滿水珠的臉,怔怔地把手里的東西遞了過去,“紙……”深吸一口氣,“紙巾。”
他一手撐在洗手臺上,眼神迷離,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并不說話,也不接她的紙巾。
夏款校服的料子很薄,沾水濕透,那嫩黃色胸衣包裹著的美好形狀便完整地現(xiàn)了出來,纖細(xì)的腰身更是無所遁形……
可她似乎對此一無所覺。
她很白,很干凈的那種白。縮著纖細(xì)的身子,雙眸又似蒙著一層水光,有種楚楚可憐的意味。
應(yīng)該不是他猜的那種如此恰巧出現(xiàn)在這里的女人。
齊儼淡淡地移開視線。
面色稍緩,“謝謝。”
他接過了紙巾。
從會所出來,阮眠的心情莫名輕松了許多,車也一路騎得飛快。
快到家時,天邊已涂抹上一層淡淡的暮色,前邊有一棵被雷劈倒的樹,橫在路中間,葉子散了一地。
樹和人一樣,傷了根本,一倒下就算完事了。
不知為什么,阮眠突然又不想那么快回家了。
她下來牽著單車慢慢往回走,不知不覺,月亮就出來了。
月光被揉碎,扔在地下的積水團(tuán)里。
阮眠磨磨蹭蹭走著,到家時已天黑,她放好車,剛踏上門檻,冷不防被柱子后方一團(tuán)時不時動一下的黑影嚇了一跳。
心跳幾乎壓在喉嚨口,她聲音發(fā)緊,“誰在那兒?!”
半晌后,一個矮矮小小的男孩終于走了出來。
那張團(tuán)團(tuán)的小臉上,不知道沾了什么,臟兮兮花成一片片,他懷里抱著個舊舊的小皮球,咧開缺了兩顆門牙的小嘴兒沖著她笑,烏溜溜的眼睛里似乎流轉(zhuǎn)著一絲壓抑的期盼。
陌生的姐弟倆第二次打了照面,彼此都有些不知所措。
阮眠很快反應(yīng)過來,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推門進(jìn)去。
阮眠,不要理他。
不要理這個討人厭的小啞巴。
回到房里,阮眠拉開書包拉鏈,小心地把里面用紙巾包住的一小團(tuán)東西拿了出來。
“嘰。”
一只小鳥正仰著脖子,張大嘴巴對著她。
樹倒巢毀,鳥兒四處紛飛,不見蹤影,唯有這一只羽翼未豐,瑟縮在樹葉堆下,大概是同病相憐,阮眠便把它帶了回來。
可惜她并沒有養(yǎng)寵物的經(jīng)驗,也不知道該喂這個小東西吃什么,只是簡單喂了些清水和幾粒米。
窗大開著,風(fēng)來,燈影重重。
阮眠寫著作業(yè),鳥歪著脖子在睡覺。
夜靜悄悄的。
寫完作業(yè),阮眠又找出一個帶密碼鎖的小本子,翻開第一頁,上面只有一句話——
4月23日,欠周院長3278塊。
她看了一會,慢慢寫下:
8月11日,欠爸爸……
她又把后面那行字劃掉,重新一筆一劃寫上:
欠應(yīng)浩東400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