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丫頭這樣……哎，我看著也心疼。逸山媳婦，不是我做嫂子的說你，你也該想想小慧和小孝。四丫頭這樣，就算是再睜開眼睛，那回來的也不是她了，指不定是哪一路的野鬼狐仙。那……那是要害親人的！”一個(gè)尖細(xì)的聲音慢慢地說。
    “你才是野鬼，你一屋子都是野鬼！我不許你這么說我姐?！睅е鴿M腔怒火，卻依舊奶聲奶氣的聲音。
    向小園仿佛沉在無邊無際的深海。她睜不開眼，并且也不想睜開眼睛。她不是很想接受這個(gè)世界。
    然而聽到這兩個(gè)人說話，她突然就有點(diǎn)想改變主意。
    “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舍不得。我媛兒身上熱乎的，她還有氣兒。我的媛兒也舍不下我。”
    “哎，你咋就不聽勸?！蔽渑d容嘆了口氣，還伸出手在宋淑媛的鼻子下摸了摸。
    “你別碰我姐?！彼未嫘⑻职抢涫?。
    向小園不由得打了個(gè)寒戰(zhàn)，觸碰到她的手指是冰冷的。
    “我姐好像動(dòng)了?！彼未嫘Ⅲ@喜出聲。
    武氏似乎受到驚嚇一般收回手，頓了頓，聲音還是平穩(wěn)的：“你看差了。她奶說四丫頭沒救了。一會(huì)就讓她爹給打個(gè)小棺材。逸山媳婦，她奶這可是開恩了。你要是不聽，她奶生氣，真能讓人把四丫兒光身兒給埋了?！?br/>     夏氏被嚇到了。但是反應(yīng)卻不是武氏想的那樣。她一把將炕上的女兒抱進(jìn)懷里，生怕誰搶走就給埋了似的。她抱的那樣用力，又仿佛想把自己的生命傳遞到女兒身上一般。
    武氏看沒法說動(dòng)夏氏，就不再言語，耷拉下眼皮，扭身下炕走了。
    向小園慢慢睜開了眼睛。
    這是三天中，她第二次睜開眼睛。
    沒有任何僥幸，和第一次睜開眼看到的完全一樣。
    滿滿都是刻意仿古的民宿極力追求，卻始終差著點(diǎn)意思的氣息。
    這三天，她刻意不吃不喝，刻意讓自己昏睡，就想著，或許這就是個(gè)夢(mèng)，再醒過來，即便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讓她永遠(yuǎn)沉睡，那她也認(rèn)了。
    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可有什么好留戀的呢。
    向小園感受著抱著她的婦人溫?zé)岬纳碥|，那心臟跳動(dòng)的節(jié)律，安穩(wěn)、熱切，和她這具身體里的心臟的跳動(dòng)那般契合。
    那是屬于母親的心跳。
    娘……這個(gè)字眼對(duì)于她來說，是太陌生了，卻有不可思議的魔力。
    “姐!”宋存孝圓乎乎的包子臉都快懟到淑媛臉上了，他看到姐姐醒了，開心的眉開眼笑。
    淑媛的心更軟了。
    看來是回不去了，那就……留下吧。
    她是個(gè)孤兒，生下來還沒滿月就被扔在孤兒院門口。因?yàn)閯偙粨斓降臅r(shí)候，老院長正在讀的詩中有一句“占盡風(fēng)情向小園”，她就被叫做向小園。
    他們那一撥孩子的名字，都是老人家隨手從詩詞中摘錄選取的。
    比如她向小園，又比如說“但愿人長久”……常久。
    可世事往往不如人意。
    作為孤兒長大的生活中，她并不覺得自己缺少什么，直到剛才。被夏氏衣不解帶地照料了三天，夏氏不停地在召喚她，不停的在用體溫溫暖她。夏氏說，愿意減壽換她活著，并且長命百歲。
    “媛兒……”這是更加驚喜、熱切的聲音。
    向小園的目光轉(zhuǎn)到夏氏的身上。風(fēng)吹日曬還是能看出白皙的皮膚底色，一雙大眼睛，因?yàn)槿鄙偎吆涂奁呀?jīng)紅腫的桃核一般。烏黑的頭發(fā)，長長的眉毛，因幾天不曾梳洗，亂糟糟的。
    即便是沒有母女濾鏡，這也是個(gè)美人。
    “嗯?！毕蛐@輕輕地嗯了一聲，因?yàn)楸谎停謳滋鞗]有飲食，她的聲音細(xì)弱且沙啞。
    可這在夏氏的耳中，卻仿佛如天籟之音了。
    夏氏喜極而泣。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娘?！毕氖夏﹃畠旱哪樏??！澳憧砂涯锝o嚇壞了?！?br/>     我并不想嚇你。
    向小園心里說。這幾天躺在炕上，她了解到不少事，而且這俱身體的記憶也慢慢地和她的意識(shí)融合。
    “娘，我會(huì)好起來的。”向小園，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說是宋淑媛低低的聲音說。
    “嗯，一定會(huì)?！毕氖显俅伪Ьo了女兒。
    “姐，你別怕。我也是男丁，我不讓你嫁人。你別再尋死了。”九歲的宋存孝奶聲奶氣，卻十分堅(jiān)決。
    宋淑媛并不是尋死。小姑娘從來沒有想過要尋短見。
    她是被人推下河的。
    門簾子啪嗒一聲響。淑媛朝門口看去，一個(gè)身材纖細(xì)的小姑娘站在門口。
    小姑娘十三四歲的年紀(jì)，穿著粉色的衫子和褲子，褲腳不像夏氏那么散著，而是用腿帶子扎的緊緊的。小姑娘一張漂亮的小臉蛋也板的死死的。
    跟個(gè)小老太太似的。淑媛心里想。
    “咋回事？我奶招呼你半天了，你咋還不過去？一家人就等著你做飯。一會(huì)我爺他們回來沒飯吃，你誠心想餓死誰是咋地?！?br/>     這是夏氏的大女兒，淑媛的姐姐宋淑慧，對(duì)著夏氏卻一聲娘都不肯喊。
    “你奶找我？我沒聽見?！毕氖厦μ植亮瞬裂蹨I，“小慧兒，來上炕坐一會(huì)。你看看，你妹子醒了?！?br/>     宋淑慧嫌棄的目光從夏氏的臉上挪到她抱著宋淑媛的手臂上，略微頓了頓，這才落在宋淑媛身上。
    只是掃了一眼，宋淑慧就嫌棄地挪開了視線。對(duì)于弟弟宋存孝，她好像根本就沒看見。
    “醒就醒了唄，都睡好幾天了。你趕緊的吧，我奶讓大娘來喊你兩回了。你還妝憨兒。”
    “你大娘來看媛兒，沒跟我說你奶找我?！毕氖掀婀值?。
    宋淑慧盯了一眼夏氏。說話這工夫，她一步都沒朝屋子里走，就站在門邊，扶著門框說話。
    “你趕緊的吧?！闭f完，就扭身摔簾子走了。
    “你姐心里也高興?！毕氖暇蛯?duì)宋淑媛說。
    “我看出來了?！笔珂旅鏌o表情，聲音里也沒啥誠意。
    宋存孝低低地哼了一聲，那意思和淑媛一樣一樣的。
    夏氏干笑了一聲：“媛兒，能起來不？娘帶你去跟你奶說一聲。娘還得去做飯。你餓了吧，娘先給你弄一口吃的?！?br/>     “好?！笔珂麓饝?yīng)一聲，在夏氏的幫助下坐起來，穿鞋子，下地，跟夏氏一起走出了西廂房。
    剛走到院子當(dāng)間，上房里就快步走出來一個(gè)三十出頭的媳婦。
    這媳婦看到淑媛，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她趕過來，一把拉住了淑媛的手。
    “哎呦，四妹，你可醒了，這可是老天保佑了。我和你大哥，這幾天是吃不下睡不著，可急死我了?！膵?，我怎么說來著，我就說四妹看著就是個(gè)有福的，不能就這么早早地沒了。”潘巧兒聲音清脆，面上帶著笑。她身材苗條，穿一套月白的衫裙，臉上畫著淡淡的妝，一身的俏麗。
    “大嫂?！笔珂潞叭恕?br/>     夏氏被潘巧兒一番話說的又是開心，又是熨帖，又是感激。
    “你大哥大嫂可惦記你了?！?br/>     “我們的親妹子，我們哪能不惦記、心疼。媛兒，你餓了吧，快跟我來?！迸饲蓛豪问珂峦戏孔?。
    才走到門邊，又有一個(gè)媳婦快步走了出來。
    趙小玲和潘巧兒年紀(jì)相仿，打扮的也差不多，卻是五短身材，面色微黑，小鼻子小眼睛，顏色不及潘巧兒十分之一。
    看到宋淑媛，趙小玲臉上閃過一絲復(fù)雜難懂的神色，但是她很快就滿臉帶笑。
    “媛兒醒啦？”聲音特別響亮，“這可好了。再過幾天就是好日子。四叔也回來了，正好把媛兒的喜事給辦了！”
    整個(gè)興隆莊的人很快都知道了，宋家的四丫頭宋淑媛，在落水被人救上來，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后，終于醒轉(zhuǎn)，活過來了。
    淑媛活了，就得履行宋家長房幫她定下來，又經(jīng)過宋老爺子和宋老太太認(rèn)可的那樁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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