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節(jié)草(8)
夏天過后,當(dāng)李金魁背著鋪蓋卷,兜里揣著他自己要來的八十塊錢,興沖沖地到縣城中學(xué)上學(xué)去的時候,他也背走了一種無畏的豪氣。
一路上,捆嘮嘮叨叨地對孫子說;"到城里要小心些,城里人慳哪。要是有難處,就去找你表姑奶,你表姑奶家闊著呢……"
李金魁一聲不吭,只默默地走著。來到了城里的集市上,李金魁突然說:"爺,你坐下歇歇腳吧。"捆說;"算了,我聞不得香味,那味燒眼。"李金魁拽了他一下,說:"爺,你坐。"捆說:"歇歇也干歇歇。"說著,就在一個飯鋪前坐下了。只見孫子堂堂地走過去,片刻時光,就端來了兩盤水煎包,兩碗肉胡辣湯,四兩燒酒,一碟花生米。捆愣愣地望著孫子,正要說什么,只見孫子重新背上鋪蓋卷,說:"爺,你慢慢吃吧,我去了。"
捆呆呆望著孫子,眼里淚汪汪地叫道:"金魁呀……"
李金魁回過頭來,說:"爺,錢我給過了,你吃吧。"
四
李金魁略顯口吃的毛病,是上中學(xué)時才開始明朗化的。
那是因為一個叫做李紅葉的女同學(xué)。
在記憶里,紅葉首先是一種聲音,童年里的聲音。那聲音是從三國的娘幺嬸嘴里吐出來的,帶有一股高粱葉的氣味,在夕陽的紅燒里,高粱地像一蓬鋪天蓋地的火焰,火焰在風(fēng)中"嘩嘩"響著,忽紅忽綠,飛舞著一個橘紅底鑲金邊的聲音……爾后,在漫長的時光里,"紅葉"逐漸地幻化成了一個符號,一個淡化了的印象。
印象的重疊是在縣城中學(xué)里完成的。開學(xué)的第一天,李金魁坐在教室里的第五排第四個位置上,聽到手拿花名冊的老師高聲喊道:"……李紅葉。"只見坐在他前邊位置上的一位穿橘紅短袖衫女同學(xué)應(yīng)聲站了起來:"到。"
"到"字像珠兒一樣打在了他記憶的神經(jīng)上,那聲音脆生生地敲開了歲月的閘門,有一種東西像水一樣漫出來了,于是記憶中童年里的"紅葉"與坐在教室里的紅葉重合了。重合產(chǎn)生了猜測,那么,那個"紅葉"與這么一個紅葉是不是一個人呢?
紅葉就坐在他的前邊。李金魁不由得想看一看她的臉,想看一看她長得什么樣子,可他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是烏黑的剪發(fā)和脖子上的一小塊白,那一小塊白上還長著一顆紫紅的小痦子,那個小痞子在她的衣領(lǐng)處時隱時現(xiàn),她每一次勾動脖頸,那小痞子就醒目地跳了出來,倏爾就又不見了。在一段時間里,這個誘人的小痞子弄得李金魁心煩意亂,它就像虱子一樣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叫人忍不住想去捏一下,一下子把它捏下來!李金魁自然不敢。
后來,李金魁為此罵過自己,他說,你他媽的是來上學(xué)的,還是來看人家脖子的?你也不想想你是個啥東西?!看黑板!
此后,他就再也不看她的脖子了。
然而,在李金魁的內(nèi)心里,仍然存著這樣一個念頭,他很想知道這個紅葉與童年里聽到的那個"紅葉"是不是一同事。可是,開學(xué)很長時間了,他一次也沒有跟她照過面,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長得什么樣。這個叫李紅葉的女同學(xué)并不住校(那么,她一定是城里人了),她一下課背上書包就走了。按說平日里也是有機會的,可他堅持著不去主動看她,這樣一來,機會也就失去了。這似乎是一個漫長的等待,也是一個深藏在內(nèi)心里的向往。
有一段時間,李金魁經(jīng)常到學(xué)校附近的一家廢品收購站去。他偶然發(fā)現(xiàn)那家廢品店里有許多收來的舊作業(yè)本,那些寫過的作業(yè)本是論斤稱著賣的。上中學(xué)了,作業(yè)太多,不能再用那種煙盒紙當(dāng)作業(yè)本了,再說他也沒時間去撿煙盒了。于是這些很便宜的舊書紙就成了他的作業(yè)本。那個管廢品收購站的人是個歪脖子,人家都叫他歪叔,他也跟著叫歪叔。開始的時候,歪脖收二分一斤的廢書紙,賣給他五分錢一斤,待買過兩次后,有些熟識了,他知道這個歪脖也愛喝兩口,就給他買了兩散敬酒掂去了,說:"歪叔,你看,整天來麻煩你。"歪脖非常高興,就說:"學(xué)生,你說哪兒去了,你叔是一個收廢品的,哪值得你這樣?這、這、太不像話了……"可此后,待李金魁再去廢品店時,歪脖就說:"學(xué)生,你進來挑吧,隨便挑,你叔一分錢都不收你的。"就這祥,一來二去的,他跟歪脖成了忘年交的朋友了。有一天,他剛從廢品店里出來,迎面碰上了三國。于是,一個久遠的謎語就此解開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