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菀青又給林羨撥打了兩次電話, 無一例外，林羨都是在撥通的第一時間，干脆利落地掛掉了。蕭菀青頹然地放下了手機(jī), 無力地向后仰靠在沙發(fā)背上，心力交瘁。
    她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為喜歡的女孩對自己的過分了解而悲喜交加, 還是該為女孩過分聰敏的逼迫而心亂如麻。
    她不知道, 林羨是怎么猜到她住在溫桐這里的，但她知道, 林羨是在不給她否認(rèn)拒絕的機(jī)會。她吃定了自己只要不接收到她死心離開的消息, 就遲早會因?yàn)椴环判亩聵墙铀?br/>     她不自覺地抓握住毛毯，理智在告誡著她，蕭菀青，你不能退讓。她閉上眼，清楚地回望，自己是怎樣在退讓中，一步步淪陷, 走到了今時今日的這番田地。
    她去見她了又能怎么樣？她們之間橫亙著的問題，不可能靠言語解決，她與她，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蕭菀青喃喃自語，像是在說給自己的心聽。
    只不過是再多一次, 逼著自己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刺傷她，也刺傷自己。蕭菀青臉色有些蒼白。
    可最終, 她還是長長地疲倦地嘆了一口氣，而后合上了置放于雙腿之上的筆記本，抓著手機(jī)，掀開毛毯，下了沙發(fā)。
    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白日就一直陰云籠日，此刻更是陰沉得像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下起雨來，林羨一個女孩子，就這樣倔強(qiáng)地一直站在小區(qū)外，她怎么可能舍得，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蕭菀青關(guān)上了門，進(jìn)了電梯，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看著那一層一層閃爍減少著的紅色數(shù)字，心中，仿佛天人交戰(zhàn)。在跨出樓門的那一剎那間，想要見見日夜折磨著她的心愛女孩的渴望，終于像是掙破了牢籠，壓下了她的所有理智，促使著她邁開了腳步，在空無一人的小區(qū)道路里踩著細(xì)長的高跟，笨拙地小跑了起來。
    林羨哭著從會客室離開的那一天，她渴望過不顧一切伸手從背后抱住她，告訴她，不要哭，不要走。
    充值短信不停地瘋狂涌入的那一天，她渴望過拋下一切捧住那一顆真心，告訴她，我裝不下去了，我投降了。
    林羨不知道，她有多想，有多想不愛她。
    她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有多想愛她。
    天空中突然有驚雷炸起，一聲接著一聲，震耳發(fā)聵，像是在警醒暗夜中分不清夢與真陷入錯誤迷沼的失智的人。一聲一聲，炸在蕭菀青混沌的腦海里。
    雷鳴下，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清脆聲，又一點(diǎn)一點(diǎn)，慢了節(jié)奏，最終，完全消散不見。蕭菀青晶亮的眼眸，漸漸黯淡了下去，嘴角，是一抹清醒的慘淡苦笑。
    她頹敗地靠在了樓棟的墻壁上，連呼吸，都覺得疲累了。長久的失神過后，她死寂著眼神，撥通了夏之瑾的電話。
    她請求她：“之瑾，幫我一個忙好不好，幫我把林羨帶回去。拜托你了……”最后四個字，竟是隱約的哭腔。
    像是那一日她撞破了女孩的崩潰，溫柔地安撫了她一般，這一次，女孩回以她一樣的溫柔，不問緣由，體貼地包容了她的脆弱。
    她答應(yīng)她：“好，我馬上就過去。”
    林羨靜靜地站立于小區(qū)門口，神色沉穩(wěn)，望眼欲穿地盯著小區(qū)內(nèi)空蕩蕩地大道，期待著，下一秒，或再下一秒，那個魂?duì)繅衾@的身影，就能夠出現(xiàn)在她的眼簾中。
    她在打電話前就和門衛(wèi)確認(rèn)過了。
    門衛(wèi)不讓她進(jìn)去，她給門衛(wèi)形容，里面有個最近剛住進(jìn)來的，高高瘦瘦，皮膚特別白，淺栗色長卷發(fā)的，長得很斯文很有氣質(zhì)的女人是她阿姨，她是來找她的。她知道，她的蕭阿姨是那種，讓人過目難忘的女人。
    雖然門衛(wèi)后來還是例行公事的套話，讓她打電話給業(yè)主下來接才可以，但聽到她形容的那瞬間，門衛(wèi)恍然大悟的神色，還是一下子就讓她看出，蕭菀青最近確實(shí)住在這里。
    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昨日站得過久而疼痛的后腳跟與小腿因久站又開始隱隱作痛了，蕭菀青卻依舊沒有出現(xiàn)在她眼前。
    最后的最后，她沒有等到蕭菀青，等來的是轟鳴的車子，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夏之瑾停了車，出現(xiàn)在了她的身旁，看著臉色頹然的林羨，面容清冷又悲憫：“蕭阿姨，讓我來接你回去的。”
    林羨悲哀失望到了極點(diǎn)，反而笑了。她牽起了唇角，轉(zhuǎn)過身，無力地靠在墻上，似笑非笑地問夏之瑾：“如果我不肯走呢？”
    夏之瑾斂了斂眸，溫聲解釋道：“對不起，林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知道你們發(fā)生了什么，我聽到……蕭阿姨，特別特別崩潰的聲音，所以，我來了。”
    林羨聞言心疼得眼眶里一下子有淚不受控制地溢出。她別開臉，飛快地擦去水痕，冷著聲音回夏之瑾道：“之瑾姐，我現(xiàn)在也很崩潰，你可以體諒一下我嗎？”
    夏之瑾咬了咬唇，輕聲道：“那我陪你等吧。”話音剛落，她又輕飄飄地補(bǔ)了一句：“滿滿今天發(fā)高燒了，她還自己一個人在家里等我。本來她也想來的，被我按下了。”這話是真的，如果不是林羨，不是蕭菀青，她不可能在這時候離開時滿的。
    林羨一下子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看著夏之瑾的眼神，冷得像是有寒冰要射出。夏之瑾沉靜地與她對視著，眼眸幽深。
    許久后，林羨終于從喉嚨中擠出一句妥協(xié)：“走吧。”她轉(zhuǎn)過身，走向夏之瑾的車子，一直挺得筆直的腰肢漸漸佝僂，一下子，像是被抽去全身的力氣，恍惚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
    夏之瑾看得也很難過，心里酸酸的。她回過身，朝著小區(qū)里黑暗深處深深地看了一眼，長嘆了口氣，跟著上車了。
    回去的一路上，空氣，安靜得可怕。不知道開出了多遠(yuǎn)，天空飄起了雨，起初，只是蒙蒙細(xì)雨，在雷鳴閃電中，一點(diǎn)點(diǎn)轉(zhuǎn)為了瓢潑大雨。
    夏之瑾透過車鏡，看見后座上一直垂著頭一語不發(fā)的林羨，終是不忍心，開口透露道：“蕭阿姨，就是怕你等下去會淋雨，才讓我來接你的。”
    林羨苦笑了一聲，低啞回答道：“我知道。”
    明明那樣計(jì)劃著要狠心離開她的人，卻還是不放心地關(guān)照著她的生活，明明前一句還在無情地傷害著她的人，下一句卻還是忍不住叮囑她讓她早點(diǎn)回家。她怎么會不知道？
    就是太知道了，才讓她怎么舍得放她離開，怎么舍得錯過她，怎么舍得……從此遺憾。
    夏之瑾本不是愛管閑事的人，但她看著林羨和蕭菀青，仿佛看見了那時候的自己和時滿。就像時滿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自己經(jīng)歷了什么，承受了什么，林羨，也許也永遠(yuǎn)不會理解蕭阿姨在害怕著什么，抗拒著什么。
    她覺得不忍心。
    相愛的兩個人，卻仿佛不在一個頻道上。
    天生勇敢的人，不會明白瞻前顧后的人的痛苦。在時滿和林羨眼里，一切壓得她和蕭菀青喘不過氣的困難，大抵都是只要想得開就可以克服的。她們甚至可能不理解，一切思想枷鎖，都是她們自愿戴上的，明明，脫下來就可以了。
    又是許久的沉默后，夏之瑾看著左右反復(fù)枯燥擺動著的雨刷器，低低地勸了林羨一句：“林羨，你再給她一點(diǎn)時間吧。”
    林羨輕輕地慘淡笑出聲：“我沒有給她時間嗎？我也想給她時間的。我也想要用成熟一點(diǎn)的辦法的。”她笑得比哭還讓人難受：“可我給她時間，她不會用這時間慢慢地走向我，只會用這時間，更干凈地離開我。”
    “我朝著她走了九十九步，她卻不肯朝著我邁開一步。可是沒事，這一百步我來走滿，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著不要動不要掙扎，讓我好好抱抱她就好了，這樣，她都不肯。之瑾姐，我沒有辦法了啊。我難道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我嗎？”女孩維持不住她最后的體面了，在夏之瑾的車?yán)铮孀×四槪怀陕暋?br/>     夏之瑾握緊了方向盤，喉頭哽塞，再說不出一句話。
    林羨回到家時，雨已經(jīng)停了，她臉上的淚痕也干了。她沒有刻意掩飾自己哭過通紅的眼睛，面對著劉阿姨從沙發(fā)上看過來的視線，抬起頭，大大方方地展示于她的眼前，而后，無視她的驚疑，有氣無力地與她說：“劉阿姨，我好累，你什么都不要問我。”
    她回房間取了換洗的衣物，而后徑直去了衛(wèi)生間，先是認(rèn)真地洗好了臉?biāo)⒑昧搜溃螅砰_了花灑，讓冰涼的冷水，淋濕了全身。
    四月末的天，乍暖還寒，冷水噴灑而出地一瞬間，林羨冷得渾身顫抖。她咬著牙，在冷水中洗完了澡，而后，并不擦干身子，扯過浴巾，裹住上下\\\\半身，濕漉漉地就出了衛(wèi)生間，回了臥室。
    自蕭菀青不在家后，她第一次難得地沒有鎖門。
    從床頭抽屜里取出休息了大半年的空調(diào)遙控器，林羨垂眸久久地看著它，凄楚苦笑。
    蕭阿姨打定了主意不見她，打定了主意要走。
    她能怎么辦？
    她什么都沒有，除了滿腔的愛意，只有著，這余下不多的最后孤勇了。
    她抬起手，對著空調(diào)，按下了啟動鍵。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身上的水跡，在冰冷的溫度中慢慢地干了。林羨戰(zhàn)栗著身子，上下牙打著顫，換上了自己的內(nèi)衣褲與睡衣，而后，蜷縮在床上。
    不知不覺中，她慢慢失去了意識……
    再次有意識時，是一個中年的女聲，在她耳邊驚叫：“天哪！你怎么開空調(diào)了。”
    她睜開眼，就看見劉阿姨那張?bào)@慌失措的面容在她眼前晃來晃去，飄忽不定。她剛欲說話，卻覺得腹中一陣劇烈絞痛，胸口像是有什么在翻涌，悶地難受。她似有所覺，艱難地?fù)纹鹱约海^身子，拉過垃圾桶，張口，就吐得昏天黑地。
    劉阿姨嚇壞了，她摸著林羨冰涼的身體，看著她明顯燒的通紅的眼睛，立馬慌亂地取下林羨掛著的外套，急切道：“快起來，得去醫(yī)院……”
    林羨卻是翻回了身子，虛脫般地躺在床上，扯著干啞地像是要冒火的喉嚨，一字一字，任性地要求著：“我不去，我等她回來。”
    她的腦袋很沉，全身疲軟無力，可意識卻很清醒。那一句話后，她聽著劉阿姨心急如焚地絮絮叨叨勸說，始終沉默不語。不肯去醫(yī)院，也不肯吃藥。
    終于，她又聽見蕭菀青那悅耳動聽的聲音，從劉阿姨放在她耳邊的手機(jī)里傳來，慌慌張張的：“羨羨，你聽話，先去醫(yī)院，我真的隨后就到了。”
    “我等你。”林羨聲音沙啞地堅(jiān)持，說話間，忍不住艱難地咳了兩聲。
    女人的動聽的嗓音一下子染上了心碎的哭腔，哽咽地哀求著她：“羨羨，不要鬧了，求你了，不要讓我這么擔(dān)心……”
    林羨平復(fù)了一下咳嗽后的喘息，萬分心疼，無力地輕聲寬慰她：“對不起，沒事的，你別怕。開車慢一點(diǎn)，注意安全。”
    說罷，她硬著心腸，掛掉了電話。
    她把手機(jī)遞給拿著溫度計(jì)端著溫水呆愣著的劉阿姨，聲音嘶啞，卻帶著笑，疲憊又從容地給她致歉：“對不起啊，劉阿姨，我和我阿姨鬧了點(diǎn)矛盾，以后這種事可能還會經(jīng)常發(fā)生，你多擔(dān)待點(diǎn)。”輕描淡寫，又意味深長。
    劉阿姨看著床上含著虛弱笑意的年輕女孩，端著玻璃杯的手抖了一下，心里，打了個激靈。
    作者有話要說：　　劉阿姨：怕了怕了，擔(dān)待不起，我走還不行。（林羨故意這么說要嚇走劉阿姨的。她也就最后折騰一次了，再不行，她也沒力氣了。人的勇氣總是有限的。）
    看到評論里有小可愛說林羨咄咄逼人了。唔，想了一下，其實(shí)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其實(shí)按照作者君的性格來說，林羨確實(shí)逼得緊了，而且，其實(shí)也不一定還有勇氣追下去了。但對林羨來說，可能只有最后的一腔孤勇孤注一擲了。她怕她退開了，蕭菀青就真的走了吧。
    其實(shí)林羨不完美，蕭阿姨也不完美。我覺得小可愛們說的都有道理。之前回復(fù)評論有說過，你很難要求一個十幾歲的林羨，又要有少年人的勇敢赤誠，又要始終有歷經(jīng)世事的人的成熟理智，她一直都只能努力地在她能力范圍里做到最好。
    說一件這兩天特別難過的事情——作者君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禿了！！！劉海邊上少了一大撮頭發(fā)。嚎啕大哭，放聲痛哭，仿佛突然遭遇了中年危機(jī)。
    熬夜真的會脫發(fā)啊。哭得打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