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6章
夜幕完全降了下來,沒有了往日里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帶來的車燈和如白晝般明亮的街燈映照,餐廳里黑乎乎的一片,近乎伸手不見五指。蕭菀青與林羨相對而坐,誰都沒有說話,只聽得到哧溜面條的呼呼聲。
“哎呦……”林羨忽然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蕭菀青立時停下了動作,緊張地看向林羨,詢問道:“怎么啦?”她看不清林羨的神色,只能隱隱約約看得到她那烏黑晶亮的雙眸微微泛著一點(diǎn)水光。
片刻后,她卻是聽見林羨一陣“哈哈哈”的輕笑聲。
林羨舔了舔被硌到的后槽牙,笑著回應(yīng)道:“我看不見碗里有什么了,就隨口呼呼呼地喝了一口湯,湯里好像有花蛤的碎片,我被硌到了。”
蕭菀青放下了筷子,輕輕推開椅子,就要站起身:“果然還是要先找找蠟燭才好。”她方才就說要先去找根蠟燭點(diǎn)亮了再吃飯,可林羨卻拉著她不肯放手,非要讓她趁熱先吃了面再說。這孩子,對她及時趁熱吃飯似乎有很大的執(zhí)念,蕭菀青拗不過她,便只好依了她。
林羨憑感覺又拉住了蕭菀青的手,輕巧地使著勁,示意讓蕭菀青坐下。她的語氣里還帶著些歡快的躍躍欲試:“沒關(guān)系啦,我們都快吃完了。而且,這樣吃多有趣啊,每一口都可能會有驚喜。”
蕭菀青用被林羨拉住了的手輕輕地捏了一下林羨的手心的軟肉,語氣溫柔又無奈:“你就不怕咬著了什么崩了牙齒嗎?”
林羨張了張嘴,“咯咯”地咬合了兩下上下牙,自信滿滿:“才不會!我的牙齒可堅(jiān)固了。”說話間,她又喝了一口湯,
蕭菀青剛想打趣她不要亂說話,就聽到,林羨又是一聲“哎喲”的驚呼,聽起來比剛剛那一聲難受多了。
蕭菀青這下坐不住了,登時就順著被林羨拉住的手往林羨那里靠近,雙手摸索到林羨的臉頰,捧住了她的小臉,語氣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慌張:“怎么了,又咬到哪里了?”
林羨卻只是睜著烏溜溜的雙眸,定定地看著眼前近在遲尺,在黑暗中也無法隱沒的秀美面容,一言不發(fā)。
蕭菀青以為她是咬崩了牙齒,疼的說不出話了,心下更是著急。她揉了揉林羨的雙頰,而后雙手離開了林羨的臉頰,轉(zhuǎn)過身就往外走:“你等我一下……”
林羨見她當(dāng)真了,連忙伸手要拉住她,卻只揪住了她的衣擺。她連忙叫住蕭菀青,語速飛快地解釋道:“蕭阿姨,我沒事,我逗你玩的……”
蕭菀青抬腿的動作一頓,愣了一下。下一秒,她轉(zhuǎn)過身,看著不遠(yuǎn)處黑暗中模糊的輪廓,蹙了蹙眉,聲音輕輕的,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帶著幾分罕見的低沉:“你逗我玩的?”
林羨第一次聽到蕭菀青這樣低氣壓的聲音,驀地有些慌張了。她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意識到了,她是不是……太仗著蕭菀青的好脾氣,玩笑開大了。一時間,她沒有了玩鬧的心思,心情也低落了下去。她微斂了雙眸,聲音低了下去,囁嚅道歉道:“對不起,蕭阿姨,我……我不該亂開玩笑,讓你擔(dān)心了……”今天一天,蕭菀青因?yàn)樗龘?dān)驚受怕,風(fēng)里來雨里去,她居然還這樣沒有分寸地開玩笑讓她擔(dān)心。她真是,太不懂事了。
在乍一聽到林羨說是在逗自己之時,蕭菀青確乎是有幾分按捺不住的不悅沖上腦海。從昨天到今天,狀況實(shí)是太多了。林羨身體的不適,一直都讓她處于慌張狀態(tài),又擔(dān)心,又內(nèi)疚。這樣長久缺失的復(fù)雜情感,突然回到了她的身體之中,讓她有些茫然無措,慌慌張張,一夜的缺眠和風(fēng)雨中的奔波,更是讓她身心疲勞。現(xiàn)下,好不容易一切回到了正常軌道上了,林羨居然還一驚一乍地逗她玩,消費(fèi)她的感情……
可是,在聽到女孩用著小小的低落的聲音向她誠懇道歉之時,一瞬之間,蕭菀青又覺得,所有的不悅都煙消云散了。
她看不見林羨的神態(tài),但她仿佛,可以想象到,女孩現(xiàn)在該是怎樣一副乖巧自責(zé)的模樣,小鹿般明亮清澈的雙眸里,該是怎樣的黯然。她放松了一下自己一直緊繃著的神經(jīng),開始反省自己,林羨有什么錯,她不過是與自己開個玩笑,是她小題大做,還倒打一耙,嚇到孩子了。
她坐回到了林羨的身邊,伸手摸了摸林羨的小腦袋,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語氣,又恢復(fù)如常:“沒事,是我小題大做了,你沒有傷到就好。小騙子,快吃面吧。”“小騙子”這三個字,她說的自然又輕快,語調(diào)上揚(yáng),還有幾分顯而易見的寵溺。
聽著蕭菀青輕柔體貼的話語,林羨不知道為什么,卻覺得心里更酸澀更低落了。明明是她錯了,蕭菀青卻說是她自己的不對。
蕭阿姨,是不是都不會生氣的……
她是不是都不會生氣,不會苛責(zé)別人……
林羨皓齒輕輕地咬住了筷子,聽著身邊蕭菀青碗筷發(fā)出的碰撞聲,腦海里卻是思緒蹁躚,不由自主地思考起了人生問題。人在這世上活著,若是嚴(yán)于律己,寬以待人,盡量地避免著不讓別人受自己施加的委屈,是不是,就會難以避免地會更多地委屈自己?
蕭菀青久久沒有聽到林羨動筷的聲音,忍不住柔聲提醒她:“想什么呢?面都要涼了……”
林羨才反應(yīng)了過來,收起了心思,嘻嘻一笑,道:“我在想,蕭阿姨你怎么這么好。”
好聽的話誰都喜歡聽,聞言,蕭菀青也忍不住輕翹唇角,嗔她道:“油嘴滑舌,快吃面。”聲音,卻是比剛剛更加溫柔了。
吃過了飯,蕭菀青便摸著黑,開始翻桌倒柜的找蠟燭的工程。本該是幾分鐘就能解決的事,奈何,把家里翻了個遍,蕭菀青也只找到半盞短短的香薰蠟燭,多的,是再沒有了……
這半盞香薰蠟燭,沒有記錯的話,該是幾年前,溫桐送她的伴手禮……
林羨摸著手上握著的半盞蠟燭,想到剛剛蕭菀青遞給她蠟燭時那小小聲帶著些羞窘的“只有這一點(diǎn)蠟燭了”時的溫軟聲音,不由有些想笑。
若是媽媽在這里的話,定然是要批評幾句蕭阿姨的了。這生活過的……
林羨自然不是周沁,她覺得自己真是非常善解人意了。她只是歪了歪頭安慰蕭菀青道:“沒事,能有一點(diǎn)光亮看得個大概就可以啦。”說著,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追問了一句:“家里有打火機(jī)或者火柴嗎?”蠟燭找的這么艱難,她不免懷疑起另一個必需物是否存在了。
哎,沒事,實(shí)在不行,就用打開燃起灶來點(diǎn)好了。
不過,這次,蕭菀青卻回答地非常快,底氣十足,語調(diào)輕揚(yáng):“有的。”說話間,她微彎身子,就輕車熟路地拉開了電視柜的抽屜,從中摸出了一個物件。“啪嗒”一聲清脆的聲響響起后,一簇小小的火光映在了兩人如墨般的雙眸中。火光熊熊,小小的,暖暖的。
蕭菀青的笑臉,在這團(tuán)小小的昏暖的閃爍不定的火苗映照下,顯得越發(fā)柔美精致了。林羨一時莫名地看的又有些著迷了。
蕭菀青卻是一無所覺。她伸出手從林羨手中拿過了蠟燭,微微傾倒,把棉芯靠近了火苗,很快,就把蠟燭點(diǎn)了起來。她一手纖細(xì)的五指輕輕地掌握著蠟燭,另一手,啪嗒一聲,干脆利落地合上了打火機(jī)。
林羨這才借著燭光,注意到了,蕭菀青手上拿著的是一個銀灰色泛著冷光的精美打火機(jī),似乎機(jī)身還雕刻著什么圖案。看起來,不像是那種家中隨手常備的一次性物品。
蕭菀青自然地轉(zhuǎn)過了身,拉開了抽屜,把打火機(jī)輕巧丟了進(jìn)去,而后,再一次利落地關(guān)上抽屜。動作,嫻熟自然,像是曾經(jīng)做過了千百遍一般。
林羨心下突然浮現(xiàn)了一個猜想,她不自覺地輕咬下唇,眸色漸漸有些沉了。
蠟燭擺放在了客廳的玻璃茶幾上,散發(fā)著淡淡的薰衣草清香。蕭菀青和林羨在茶幾前鋪設(shè)的毛毯上,盤腿席地,相對而坐。
林羨雙肘支撐在茶幾上,兩手托腮,百無聊賴。她眨巴眨巴晶亮亮的大眼睛,試探性地問蕭菀青道:“蕭阿姨,家里有沒有什么可以兩個人一起玩的?比如象棋軍棋之類的?”她其實(shí)心里不抱多大希望的。畢竟,經(jīng)過蠟燭和感冒藥一事,林羨已經(jīng)大概有點(diǎn)了解蕭菀青之前的生活狀態(tài)了。
她一個人生活著,除了吃食/精致之外,其他的,似乎都并不怎么看重自己。
可能,連吃食,都是因?yàn)樽约簛砹酥螅砰_始規(guī)律起來的。
不成想,這次,和剛剛的打火機(jī)一樣,蕭菀青又讓林羨驚訝了。
她聽到問話,眼底就有笑意躍然,還有幾分可愛的得意的意味?
蕭菀青快速地就站起了身子,一邊往電視柜走去一邊詢問林羨說:“有的。象棋、軍旗、圍棋、飛行棋、跳棋都有的,還有撲克牌,大富翁,你玩想要什么?”
林羨意外地“哇”了一聲,應(yīng)道:“我都可以的。”接著,又不免疑惑道:“這么齊全,蕭阿姨你平時經(jīng)常和朋友一起玩嗎?”她以為,像蕭菀青這樣文靜的性格,可能不會太經(jīng)常邀請朋友到家里玩樂的。
蕭菀青把一堆棋牌都搬到了茶幾上,撩了一下散落在額前的碎發(fā),笑著解釋:“沒有,這是之前聽說你要來之后備辦的。我想,也許有機(jī)會我們能一起玩的。”
林羨的聲音里立時是滿滿的遮掩不住的喜悅開懷,打趣蕭菀青:“看來,蕭阿姨你很期待我的到來嘛。”
蕭菀青把象棋的盒子打開,鋪展開棋紙,聞言,如水般的雙眸定定地看著林羨,半晌,斂眸淺淺一笑,承認(rèn)道:“是的,林羨,我很期待你的到來的。”
她的語氣,是那樣坦然又誠懇,低垂的眼眸里,卻有一閃而過的憂傷和落寞。</br>